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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1章 第四十章


那张挂毯被她带回去,  很仔细地查看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暗器、机关、粉末,最后确定它不会突然爆炸搞个大新闻后,  她才将它带给了主公。

        主公没忍住,  当天就给它挂起来了。

        “这东西有什么特异之处吗?”她问。

        主公欣赏了一会儿,“看不出。”

        她不死心,  又拉来诸葛亮看一看。

        小先生是已经被她拉扯得很习惯了,从一堆文书里被拎起来时还能正一正衣冠再跟着过来。

        三个人围着一张挂毯看,  糜夫人还特地派人送了火盆和一些点心过来,  其中火盆里还埋了几个山药。

        “听说这东西是极好的。”夫人让仆役这么嘱咐了一句。

        小先生就一边看,  一边听她的转述,一边用钩子时不时戳戳山药。

        等她讲完了,  主公也欣赏完了,  山药也烤熟了,  三个人开始围着火盆吃起点心。

        “若在下猜得不错,”诸葛亮说,“此物与河北二袁有关。”

        “这是涿郡的东西,  ”她说,  “与他们有什么瓜葛?”

        小先生狡黠一笑,  “明公出身涿郡。”

        这个不错,  明公点点头。

        “明公与袁绍曾有儿女婚约。”

        这个也不错,  但明公表示,  “袁绍既背弃盟约攻伐徐·州,  这婚约早就不作数了。”

        “怎么能不作数呢?”诸葛亮一本正经地说。

        主公皱起了眉头,  细细地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阿晓确实尚不曾婚配,但刘备已经相看了几家郎君,  原是想要今年就将婚事办了的,这几家郎君出身相貌学识人品也都很不错,除了样貌之外,其他都不比袁尚差。

        但在筹备战争的途中,有流言渐渐就出来了——平原公的女儿,原是要嫁袁尚的,毕竟两家虽说打过仗,但那也是上一代的事呀,大家没有死仇,不必将仇怨带到小辈身上,这个婚约自然是作数的。

        至于袁尚为什么不娶——谁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人家亲爹刚死就娶亲,像话吗!

        但三公子不是没有表示啊!如果真没有表示,那张名贵的涿郡出品的红底金丝挂毯是怎么出现在平原公府上的?这不是暗示了他还是很想当个好女婿嘛!

        这样的流言很是惊到了城中的世家公卿们,于是那几日各家的贵女找了各种理由就跑过来探听虚实。

        阿晓是贞静的,也是害羞的,听了这些话,花一样鲜嫩的面颊上就飞起两团红云。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呢?自然是父亲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不过,父亲是不会害了我的……”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

        那些贵女们交换眼神,回到家中时,便细细地讲给父母听:刘备只有这一个女儿,她既然对袁尚芳心暗许,怪不得这些郎君都不入刘备的眼了!唉唉唉,怎么她就非要袁尚这个人呢?这城中这么多好郎君,我家也有几个好兄弟呀!

        再说袁家兄弟阋墙,二袁打成那个样子,袁尚能是个什么好的!她居然钟情那样的人,将来必有苦头吃呢!

        这些私下里的话语又渐渐传回了平原公府的后宅,有婢女小心同她讲了,这位贵女却噗嗤一笑。

        “我见都没见过他,哪里就称得上情有独钟了?”

        “既如此,女郎为何……”

        这个么,虽不足为外人道,但说起来也很简单:她的父亲既然想要统一河北,她肯定也要帮帮场子啊!

        平原公的女儿自然是贵女,但什么样的贵女比得过公主?尤其是大汉的公主!到时候想要什么样的美貌少年没有!

        ——纵他真是个好的,阿晓心里偷偷地说了一句,那她也不会为了他嫁去河北,除非他自己上门!还得乖乖的!

        这样的流言甚至也传到了袁尚的耳朵里。

        他自然是不曾好好服丧的,当然,他有理由,因为兄弟阋墙之故,必须“墨绖从戎”,出门时虽然还要在头顶与腰间围上黑麻绳,但回到府中就只作素服打扮。

        听说了这样的消息后,他就没忍住,命婢女取来铜镜,又左右照了照自己。

        他生得自然俊美,眉目清秀,鼻梁高挺,他的父亲爱他这样英俊的容貌,他自己也十分自得。

        甚至此时为他举着铜镜的婢女也抿着嘴微笑,“公子生得这样俊美,怪不得那位刘家女郎也为公子倾心呢。”

        她的脸上也悄悄飞起了红云,眼里都是这位平素温柔又多情的年轻主君,只希望他听了自己这隐含了情意的话语,能愿意多看她一眼。

        年轻的主君果然看了她一眼。

        但那一眼阴恻恻的,只一眼,婢女就浑身发冷!

        她说错话了!可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的手一瞬间哆嗦起来,面颊上的红润也转为苍白,还是,还是赶快告罪吧!

        可是袁尚没给她这个机会,他夺过那面铜镜,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尔以我为佞幸耶?!”

        当婢女哭叫着被仆役拖下去鞭笞时,荀谌正好走上台阶。

        这也是位风度翩翩的美郎君,两个年轻人站在一起,一如修竹,一如玉树,连秋日里的阳光都不及他们那般俊美。

        这位郎君甚至很温柔地看了婢女一眼,并且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主公何必如此?”

        “你可知——”袁尚咬牙道,“你可知她说了些什么!”

        荀谌走进来,弯腰将怀中帛书递给袁尚。

        “刘备发檄文了。”他平静地说道。

        这份檄文是陈群写的,文辞并不华美,比起陈琳荡气回肠的一套又一套,这位经学世家出身的文士写出来的东西可以称得上朴素。

        朴素,庄重,且客气。

        他回忆了一下袁家四世三公的历史,回忆了一下袁隗袁基为大汉死得悲壮,并回忆了一下袁绍年轻时曾经召集诸侯共讨国贼董卓的意气风发。

        尽管袁绍和刘备曾经打过一仗,但大家都是汉臣,只要都是汉臣,那有什么不能谈的呢?

        这篇檄文里对袁尚很是客气,只说他既然继承了父亲的基业,就该迷途知返,回到朝廷的怀抱中——但实实在在地痛骂了袁谭一顿!无他,那个“攻下邺城,妈都给你”实在太过经典,在以孝治天下的汉朝已经成了一个梗,这要是不骂个五千字,那实在是陈群的失职。

        袁尚读过檄文后,脸色依旧是很阴沉的。

        “刘备,织席贩履之辈,若非父命,他岂能攀了我家门楣!”

        荀谌冷眼看着他,“主公若作此想,何故特地遣亲信去涿郡寻重礼备下呢?”

        这句话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并不严厉,但仍然如平地一个惊雷,将袁尚炸蒙了!

        这个年轻人愣怔地,甚至是惊慌地看着他的谋士,神情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颓唐得几乎坐不住席子,要向后倒下去,可又在下一瞬忽然咆哮着,亮出了獠牙!

        “尔宜慎言!”

        见了这幅情景,荀谌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悲凉。

        比起曹操,袁绍在诡诈上有许多不足。

        但作为主公,袁绍是很得下属爱戴的,审配为他战死,田丰听闻他弃世,甚至哭瞎了双眼——他们曾经都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私心,并且让主公很是难堪,很下不来台。

        可他们又是真心实意地敬爱他,愿意为他效死。

        甚至连河北的百姓也是如此——那些士族和寒门,还有村落里的老人,总是哀叹着说,大袁公在时,咱们河北是什么光景呢?天下皆如沸釜,只有咱们这里独得几年太平,这都是仰赖了大袁公的恩德啊!

        袁尚是没有这样的魅力的。

        他既想同刘备暗通款曲,又忌惮刘备对河北的威胁。

        他甚至还非常抗拒自己背上赘婿的嫌疑!

        所以最好就是刘备真心实意欣赏他,哭着喊着跟他结盟,帮他把他哥打死,然后分毫不取地退出河北——就算不成吧,那至少,那至少也得是等他统一河北之后,有礼有节地和刘备谈判,谋到一个好位置,如汉初一般,谋一个异姓王的位置,再图来日。

        他当然还想过能不能胜了刘备,改朝换代。

        但陆廉在那里啊!

        荀谌一眼就能看穿主公心里那些别扭而混沌,贪婪又悲观的念头——那些不应该左右他的头脑的念头。

        这样一位主公是不成熟的,但形势等不到他成熟了。

        为了他自己,为了他所坚持的一些东西,荀谌必须再做一次努力。

        “主公不喜欢刘备。”他说。

        袁尚的怒气平息了一些,僵硬地点点头,于是荀谌立刻继续说了下去:

        “既如此,主公当遣使,向大公子告罪。”

        这间清雅的屋子一瞬间静得可怕,过了一会儿,袁尚的声音才沉沉响起。

        “友若先生,此话何意?”

        “下邳之流言,陈长文之檄文,皆为刘备之计,用意不过是离间主公兄弟二人罢了!”

        “他明明骂了袁谭,”袁尚皱眉道,“论理也该他先来向我告罪!”

        “主公已有交好刘备之嫌,他如何敢来!”荀谌急道,“主公既欲以河北之地,与刘备抗衡,便不能再与大公子争执下去!若再行兄弟阋墙事,主公便当真要被缚住双手,送与那位女郎了!”

        一番话震惊了袁尚,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荀谌,“友若先生,孤……孤要想一想……”

        荀谌离开袁府时,只觉得整个人都累极,头昏脑涨,不愿再去多思多想,可当他坐上轺车时,瞳孔忽然缩紧了。

        有人坐着很不起眼的鹿车,很悠闲地过来了。

        “闻听曹公近日书信频频,必是思念奉孝之故,”荀谌紧紧握着栏杆,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奉孝何不速归邯郸呢?”

        穿得很暖和,但面颊还是有些苍白的郭嘉听了这话,就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声。

        “正要同袁公辞别,”他说,“顺便有几句心腹之言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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