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2章 时空长河里的那个“无”
林苏道：“第三句话，来自一个传说，未知是真是假，有一传言，碧空城空魔一族本是仙域大世界之人，但不容于仙域大世界，被各方联手剿杀，所以才跨过无心海，建立此碧空城。”
半老圣人目光抬起，眼中似乎一眼千秋万载，无尽沧桑：“传言属实！”
林苏道：“既然如此，晚辈想请教前辈，一方是逼你空魔一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强盗，另一方是给你空魔一族提供安身立命之地，护你空魔一族数千年之久的此方天道，伱之心，归属何方？”
半老圣人缓缓低头：“前路坎坷，去路悠悠，修者之心，最难定夺，是故，我碧空城数千年来独立于无心海岸，不与异域强徒为伍，亦不与你方人族为盟，这就是我碧空城立城之规，这规，也错了么？”
“修者独立于天地，如何算错？立城之规无错，错的只是这座城池本身，错的还是时局！”
半老圣人慢慢抬头：“何意？”
“这座城池，卡住两界之咽喉，两方之人不管谁占据，都占得先机，乃是真正的兵家必争之地，我西征军团断然不可能放任这座城池处于无法掌控之状态，是故必须拿下！还望前辈见谅！”
半老圣人手中茶杯慢慢举起：“林宗师真的算定，我碧空城挡不住西征之兵锋？”
林苏道：“挡不挡得住并无意义，因为此战不管谁胜谁败，你碧空城都是败！”
半老圣人眉头皱起：“何意？”
林苏道：“挡不住我西征军团的一路横推，你碧空城显然就是城灭人亡！挡住了又如何？你会败于时局！”
“时局？”
“正是！无心大劫将起，数以千计、万计的仙域大世界圣人将跨界而攻，你觉得他们会如何看待碧空城？碧空城卡两界咽喉，你们数千年来收得奇珍异宝无数，这些强盗会跟你们和平共处？他们抬手间就可以掀翻碧空城，坐拥碧空城这个兵家必争要地，他们凭什么与你们和平共处？你跟强盗讲规则？你一个弱者给强者制订规则？岂非痴人说梦？到了那天，你们先祖在仙域大世界遭遇的一切遭遇，你们都将品尝到，你们会亲眼看着你们族中女性在他们胯下呻吟，你们会亲眼看到你们所有珍惜的东西，都沦为他们的战利品，你们会发现，来自你们祖地的入侵者，远比我们西征大军更残暴，至少我们西征大军只会占据这座城池，而不会杀害你们无辜的族人！”
长长一段话，揭开真正残酷的世道。
长长一段话，字字诛心。
三圣面面相觑，想找出他这段话的漏洞，然而，他们悲哀地发现，林苏所说的话，句句无漏……
他们知道碧空城的战略地位。
真正是兵家必争，指望西征大军知难而退，明显不可能。
他们也知道无心大劫将起，他们还知道跨界之人全是强盗。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们维持千年的中立立场，事实上根本维持不下去。
强行维持，只能是成为两方夹击的中间目标，他们的中立，是个理想的愿景，在残酷的世道，在未来时局中，一钱不值……
半老圣人目光缓缓抬起，遥视苍穹：“先祖曾有祖训，我空魔一族，可逆世间一切规则，唯独不可逆天逆地逆先祖，此乃空魔一族立族之基也，先祖之规：不可与异域之人结盟，乃是铁则，然而今日之势，的确如林宗师所言，真想问问先祖，如若你与我换位而居，作何取舍？”
他的声音苍凉浩瀚，似乎直透苍穹……
这也许是他内心的徘徊郁结，也许是真心求告……
即便是求告，先祖真的能听到吗？
突然，白玉宫如同一张幕布一般，徐徐拉开……
一条长河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条长河，无限古老，无限沧桑，宛若穿透亘古岁月，从时间的尽头缓缓而来，一股时空大道的气息，笼罩整座白玉宫殿。
林苏手中的茶杯已到唇边，突然僵硬。
三尊圣人面面相觑，脸色一齐改变。
长河之上，一座残破的青铜宫殿飘然而来。
宫殿只剩下半截，花纹遍布，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满大道玄机，似乎是时空长河之中，最深的印记。
殿门轻轻打开，里面一人缓缓转身，这是一条灰衣人影，面孔完全看不清，但仅仅是一个转身，林苏杯中茶水突然热了，而且只剩下半杯的茶，满了。似乎一步回到了他刚刚接过茶的时候。
林苏心头大跳，时间倒流！
这是时间法则中，他完全触摸不到的境界，甚至可以说是，时间法则之尽头的法则……
这是谁？
何人拥有如此神通？
呼地一声，三尊圣人同时站起，半老圣人嘴唇哆嗦：“长河半虚殿，灰衣大梦间，你是……你是神殿特使……无……无大人！”
无？
林苏掌中茶猛地一颤，茶杯出现了一丝裂痕。
无！
他竟然是无？
时空神殿那个最传奇的特使？
那个逼得剑道顶级大能剑三斩三尸的神秘人？
还是那个一路追寻时空长河，对他最具威胁的那个人？
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一步来到了他面前？
一瞬间，林苏有了最强烈的危机感。
以他的身手，足以应对世间任何危机，但显然不包括这个“无”。
残破神殿之前，灰衣人长长一叹：“长河半虚，灰衣大梦，世人尚且觉得本座为大梦一场，然而本座时至今日，还大梦不醒，何其悲也！”
他的声音苍凉无限，他的声音宛若横亘时空。
嗵！
三尊圣人同时跪地！
跪在这条神秘的大河之边。
半老圣人长呼如哭：“空魔一族未亡人，碧空、碧落、碧霄三兄弟，参见无大人！”
无目光慢慢移了过来：“时空神殿早已毁灭，世间早已不复存在，你们空魔一族，依然自认乃是神殿之一支？”
半老圣人碧空叩首：“空魔一族，诞生于时空神殿之夹缝，神殿乃是本族生父生母，更是族运绵延之故土家园，不管神殿在与不在，空魔一族永系神殿，绝不敢叛！”
无缓缓道：“如此道来，本座可代你空魔一族作出决定？”
半老圣人碧空再叩首：“空魔一族祖训，时刻听从神殿特使之召唤，无大人但有所命，举族同战！”
碧落、碧霄同时叩首：“无大人但有所命，举族同战，万死不辞！”
林苏和微雨心头同时大震。
空魔一族，竟然是时空神殿的部属。
神秘到了极致的时空神殿，竟然跟他们很早就有关联。
空魔一族诞生于时空神殿的夹缝，这是空魔一族最老的根脚，纵然是身为空魔一族的微雨，也是第一次知闻。
“甚好！”无道：“年轻人，本座与你谈一笔交易如何？”
在无这双似乎能够看透过往未来的迷离双眼之下，林苏心头怦怦乱跳，起身，微微鞠躬：“无大人，请讲！”
无道：“时空神殿之灭，扑朔迷离，本座欲探寻时空神殿毁灭之玄机，奈何视觉终有无法触及之处，你若愿担此重任，代本座查清时空神殿毁灭之根因，参与毁灭之势力，本座代碧空城给你一重诺，碧空城全城之人，为你所用！为刀为盘为兵，俱可！”
此言一出，全场之人全都大惊……
碧空三圣面面相觑……
林苏和微雨心头激荡……
此番入碧空城，所求的本就是得碧空城之助，如果能跟碧空城结盟，那就是西征大战最大的战果。
而面前这个“无”，开出的价码，竟然比他们最理想的设计还理想。
因为他说的还不是结盟，而是为他所用，为刀为盘为兵俱可！
何意？
那就是直接收伏！
然而，先决条件却也是苛刻得无与伦比，那就是林苏要代他查清时空神殿毁灭的原因，还有毁灭时空神殿的势力勾连，找到罪魁祸首。
时空神殿之毁灭，跨越千年之久。
能够毁灭这样一座神殿的势力，又是何等的恐怖？
更关键的是，时空神殿还根本不是这方世界的势力，那是仙域大世界的超级势力……
林苏缓缓抬头：“时空神殿，晚辈所知不多，但也知道，那是仙域大世界一等一的大势力……”
“岂止是一等一？”无冷冷打断：“我神殿尚在之日，三千仙宫、巍巍皇权，何人敢逆本殿半步？”
三千仙宫，巍巍皇权，何人敢逆本殿半步？
林苏心头大震：“神殿如此高端，都难逃覆灭之命运，所涉层级之高，难以想象，是故，想追寻它覆灭之根因，其难度亦是难以想象。”
无长长叹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本座自然知晓此事艰难无匹，但身为神殿遗孤，有所必为！你也不必背负太大压力，尽人事，听天命，即可！”
“尽人事，听天命！如此就好。”林苏长长吐口气：“为何选择我？”
“三重原因！”无道：“其一，你之智道，可纵横世间；其二，你时空之道，可接近神殿隐秘；其三，你乃是正规人族，身上没有时空神殿九大异族的明显特征，进入仙域大世界追查神殿之秘，不至于引起他人警觉。”
林苏缓缓抬头：“本人林苏，应下此约！”
无缓缓点头：“碧空三圣，履诺吧！”
“奉神使神令！”碧空三圣同时叩首。
无挥挥手，长河一泄千里。
残殿为舟，飘然而去……
长河落日，古殿残垣，沧桑岁月，都随流水而逝……
碧空城外，虚空之中，七圣全都沉默。
遥视碧空城深处，时空漩涡乱卷。
揣摩内心心事，心事亦是纠结如麻。
身为圣人，掌控天地，他们何曾有过如此纠结？
但必须得承认，圣力亦有尽时，面对碧空城，他们不敢稍有怠慢。
他们期待着林苏能够创造一个奇迹。
但是他们也知道，这奇迹想真的达成，何等艰难？
碧空城，有三圣，而且都是至圣，因为他们是以最诡秘的时空法则奠定入圣之基的，碧空城，还不仅仅只有这三圣，碧空城本身就是时空神殿的一座殿基残片，自带时空秘奥，这时空秘奥，即便是圣人，也触摸不到真正的玄机。
如果碧空城铁了心跟西征大军来一场硬碰硬，鹿死谁手实未可知。
如果林苏尚在，诸圣还有主心骨——这话，诸圣没有人说出口，但事实上，每个人内心或多或少都有这种奇葩的设定。
但现在，进入碧空城的人就是林苏。
兵圣心中隐有隐忧，他是天下最精通兵道的人，他知道兵道之中有一计为“斩首”之计，如果敌人的本意，就是借与林苏会谈之机，斩林苏以去大祸，那西征大计，在林苏入城之时，就已经输了关键的一局。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头的不安越来越盛。
突然，城门大开！
城门拉开，似乎拉开了一扇尘封多年的大幕。
一条人影出现于大门口，面对七圣深深鞠躬：“林宗师已与族主达成共识，特来躬请七圣入城详谈！”
道圣白眉猛然一掀……
弈圣两眼弈光四溢……
兵圣未央笔轻轻一颤，身后万旗归一……
墨圣一缕声音传向阴阳圣：“阴阳尊，可测出此行之吉凶？”
阴阳圣眼中黑白流转，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巨大城门，七圣同入，流光一道宛若地毯，直通碧空城最高城。
兵圣等七人齐至，一眼就看到了林苏。
碧空三圣躬身相迎：“诸位人族圣尊，碧空城从此刻起，与诸位同行，如有二心，天道不容！此为天道之誓！”
轰隆一声，天际大震，天道誓言就此达成。
天道之誓一发，代表着西征之行真正的终点。
随着碧空圣人的讲解，诸圣心头的疑团层层消去，他们的脸色风云变幻……
接风酒喝过……
双方共识全面达成……
碧空城面对人族全方位开启，碧空城担当护卫七国十三州的第一道防线，圣殿文庙在碧空城建立，圣殿的触角延伸进碧空城，圣殿也给碧空城提供足够的支援……
这些都是粗线条，后续还有更多更精细的线条有待双方部下进一步完善。
诸圣送入迎圣院，在碧空城住了第一晚。
迎圣院中，林苏的房间，诸圣齐聚。
这一夜，恰是中秋。
七月十五，定鼎山前定大鼎，三重天拉下最后的大幕。
八月十五，时间仅隔一月，西征拉下最后的大幕，诸圣与林苏再会于碧空城。
窗外，桂花开放。
清凉的风吹来，满院生香。
兵圣与林苏并肩立于窗前，遥视窗外。
窗外一条江，奔腾而去。
此江名离江，注入无心海。
“小林子，你真的要走了。”一句话，九个字，从兵圣口中而出，充满无尽的情感纠结。
“是的，老爷子，我必须走。”林苏道。
兵圣手轻轻抬起，拂掉他肩头的一枚桂花：“因为无心大劫，根源终在域外。”
“无心大劫，异域千圣万圣齐聚，本就非常规力量能够抵挡，更何况，那只是以前的无心大劫，而本次无心大劫不同，乃是天道之终，我们不能将目标预设为对方仅有圣级力量。”
“是！”兵圣长长吐口气：“圣道崩、天道灭，天道道果将落，圣级之上的力量亦是舍不得放弃，而圣级之上的力量一旦介入，纵然整合天外天、七国十三州所有力量，亦是螳臂挡车，问题出在无心海，根源一定还在仙域大世界，此行，老夫帮不了你了，诸圣，也帮不了你了，你之路，从此独行！”
“黑老曾问过我，如果有一日，你身边再无同行人，你会如何……”
“你的回答是：大道不孤！”兵圣道。
“是的，大道不孤！”
“大道不孤，但你人孤！喝一杯吧！”兵圣无限唏嘘。
弈圣一步上前，手中托起一壶酒：“碧空万里起微尘，半树繁花半树轻，劝君尽饮壶中酒，西出边关无故人。”
林苏接过弈圣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江曲山如画，贪程亦驻舟，果随岩狖落，槎带水禽流，客随他乡夜，人归故国秋，樽前挂帆去，风雨下西楼。”
诗吟毕，他的脚下，一叶金舟。
金舟入江去，故人送别在西楼……
刚刚建成的文庙之上，一人高冠洁衣，凭栏而送。
他是常十八。
常十八，很早以前，是大苍国京城文庙打更人。
如今，他是全天下打更人特使，管理天下打更人的主宰。
他随着西征大军一路推进，沿途建立了五千座文庙，最后，他给了自己一个职位，碧空城打更人。
起于大苍，终于无心海岸。
这就是这位传奇打更人的归宿，他自己给自己选的归宿……
林苏脚下的大河，前面是一座断崖。
这座断崖名弃世崖，一步踏出，脱离这方天地，而入无心海。
波浪之上，一女脚点浪尖，月夜之下，宛若不是尘世之人，她，是微雨。
林苏与诸圣相会，与诸圣告别，她在窗外。
林苏踏浪而去，她随他而行，林苏到达弃世崖前，她在此相候。
微雨轻轻抬头：“你的行程太过匆匆，都没来得及跟你家媳妇们告个别，有些话儿你想必也不好意思让诸圣转告，告诉我吧，我来为你转告。”
林苏略略犹豫：“倒还真的有几句话，但是，让你转告……”
“无妨！”微雨道：“你将我当成一块录音石，功能非常单一的那种。”
“好吧！”林苏挺起腰，酝酿下情绪：“宝贝们，本相公出趟远差，放心，你家相公你知道，到哪里都是一根搅屎棍，搅得别人生不如死是常态，别人想伤我一根汗毛是变态，你们呢，一颗芳心全都收肚子里去，养好身体美好颜，搽点香水整好被，本相公回来后，将三年思念化为实际行动，将你们朝死里宠……”
微雨怔怔地看着他，嘴儿半张。
林苏结束：“这么说，行不？”
微雨轻轻抚额：“你这一去，生死未知，俗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这……你这是人之将去，其言也骚啊。”
林苏哈哈大笑，一步下了弃世崖。
这一步，直入无心海。
这一步，完全未知。
这一步，将开启一段全新的旅程……
迎圣院中，道圣目光缓缓从远方收回：“大衍五十，天道四九，遁去有一，这个一，是他吗？”
诸圣尽都无言。
天道遁去有一，这个一，是变数。
世界因这个一，而其变无穷。
死局，因这个一，而有希望。
今日，林苏踏破弃世崖，而入无心海，他，就是那个“一”……
弈圣缓缓道：“从此，他有他的行程，我等，亦有我等的行程，圣殿格局，该变也！”
兵圣点头：“正该如此，圣殿三阁，四十一宫，多年来形成的板结，如今已该全部打破，圣殿，必须与诸圣同行，亦与天下人心向背同行！”
“回！”道圣手轻轻一挥。
诸圣一齐踏破虚空，返回圣殿。
这一回，宣告圣殿格局全盘改写。
数千年来，儒圣统领圣殿，圣殿各宫宫主，九成九都是他的人。
一个月前，儒圣伏诛。
三重天之上，最终选择跟他站在一起的诸圣也尽诛。
原本就该涉及到圣殿三阁以及各宫，但西征大战正在进行时，无暇节外生枝，是故，圣殿各宫架构一直保持到如今。
而现在，西征已经结束，该着手整顿了。
诸圣齐聚殿主堂，整个圣殿风云裂变……
白阁之顶，洛无心呆呆地望着弈河。
弈河翻滚，他的头发也如波浪层层叠叠翻滚……
君悦递上一杯茶，茶水也在轻轻翻滚……
洛无心接过茶杯，端到唇边。
就此停下。
下方，一条人影漫步而来，一步两步三步到达楼顶，出现在他面前，是命天颜。
“命长老驾临，不知有何见教？”洛无心脸上露出亲和的微笑。
命天颜脸上也淡淡的微笑：“奉殿主令，接管白阁。”
她的手一抬，是一面非金非木的令牌，正面两个字，上方一个“主”字，下方，一个“白”字，跟洛无心的白阁阁主令，完全相同。
而背面，有区别。
洛无心的白阁令，背面是凌烟阁十七圣像。
而命天颜的这枚白阁令，背面是七尊圣像。
君悦心头大震，一片茫然，洛无心，就此解职！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沟通，直接以一枚新的白阁令，取代他的白阁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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