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遇袭
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中, 终于来到完成抽丝、开始织布的日子。
木槿担心缎子砸在自个儿手里,她盯紧织布的整个过程不敢有丝毫懈怠。
有时候,见到织机上的零件松了, 木槿都会如临大敌。
她过分紧绷的状态当然难以逃过家人的眼睛, 王宝山语重心长地与木槿说:“你二伯常说做大事的人要把心放宽才成, 左不过几十两银子, 咱犯不着为它卖命。”
自打开始织布,木槿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憔悴, 王宝山老两口帮不上啥忙,只能替她照看两个孩子,顶多做些好的让她吃饱喝足没有后顾之忧而已。
木槿听见王宝山口中的几十两银子, 心里的担忧更甚。
原本以为买织机就是最大的开销,结果后头源源不断的人力被投入、无数车桑叶被丢进来,她的织布事业就像个永远无法填满的无底洞。
何况蚕茧需要用铁锅煮, 因为产出蚕茧数目众多的关系, 木槿还特地置办了一口比寻常家用更大的铁锅,如此又搭了好几两银子进去。
经历过灾荒这等生死考验且没有旁的进项,她着实做不到洒脱。
倘若这门生意做不成, 前前后后投入的几十两银子就要打水漂了, 光想想就肉疼。
这日,木槿如同往常一样盯着妇人们纺织做活。
屋子里的气氛却不同以往, 妇人们自以为隐蔽地朝荷花处张望。
或许怕被荷花察觉, 她们看上两眼就心虚地转过头去,待过一会儿便再看, 连刚进屋的木槿都能立马察觉,更逞论处在漩涡中心的荷花呢。
荷花脾性好,只自己悄悄抹眼泪。
人就在自己家中, 木槿不能不管。
她把荷花叫到里屋:“你这是出啥事了,同我说说,我看能不能帮衬你。”
荷花没开口,外头几个妇人却议论地欢。
“你说荷花的身子真给金宝那瘸子表弟给占去了?”
旁边的妇人立马来了精神:“哎呦,我亲耳听见金宝他舅家人说的,这还能作假?不信等会儿你问金宝婆娘去,到底是亲戚,她指定清楚。”
荷花的事已经传了好几日。
刚开始大伙碍于她爹王宝根的面子,并不敢在明面上说,结果后头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再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终于传到荷花本人耳朵里。
听见外头的传闻,荷花无数次捂着被子哭。
别人不晓得真相如何,荷花本人却记得当初的情形——
事情发生在逃荒路上,那时候大伙在荒漠里找到了水源,爱干净的荷花总觉得几个月没洗澡身上已经馊了,她便央求母亲搭帐篷陪自个儿擦洗身子。
谁成想穿完衣裳打算从帐篷里出来时被金宝表弟看了去,荷花自然羞愤不已,怕坏掉名声才没有声张。
本以为此事已经过去,这半个月却又传出来风言风语。
荷花怕教爹娘跟着忧心,不敢在他们跟前透漏半分,唯有悄悄把委屈咽到肚子里去。
荷花已经憋了好几日,若非今日有人在她跟前说有的没的,她或许会坚持更长时间。
听木槿问起来,荷花忍不住,竟号啕大哭起来。
房屋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在外屋做活的妇人很快便听见哭声。
起头的妇人努努嘴示意其余人仔细听。
再没有人把心思放到织机上,她们的心早就飘到荷花身上啦。
奈何荷花只一味哭,死活不肯告诉木槿发生了何事。
荷花并非软弱可欺的性子,她爹在族里也颇有威望,按理说不该受到委屈才是,但她的反应太奇怪,木槿的心都要随着荷花的哭声悬起来了。
她走出里屋对外头干活的妇人说:“你们先家去吧,等吃了晌午饭再过来。”
外头那么多人在,荷花就算真遇见事也没办法敞开心扉说,她先把外头的人打发掉要紧。
木槿的话,她们还是肯听的,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外走。
木槿将人送出家门口,终于折返回去问荷花:“你遇见难处就同我说,若不放心我,同你爹娘说也是使得的,别把事全憋在心里。”
荷花终于有了反应:“五姐姐,你别跟我爹娘说。”
木槿知道王宝根夫妻俩的性子,尤其是王宝根,是族里出了名明事理,他虽然不像王宝兴一样读书识字,办事能力却不比王宝兴逊色多少,王宝根看起来并不像逼迫女儿的人,荷花总不能因为她爹娘才如此。
荷花犹豫许久,才抽抽噎噎地说:“是……是痦子!”
说罢,她再次号啕大哭。
金宝的表弟就叫痦子。
在木槿的记忆中,痦子跟荷花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若非荷花发话,木槿根本不会将他们联想到一处去。
待她将事情交代清楚,木槿才知晓当初逃荒途中发生的事。
荷花面露惶恐,仿佛生怕木槿嫌弃她:“五姐姐,你要信我,我真不曾被他占过半点便宜。”
木槿轻轻拍打荷花的背:“你别怕,不碍事的,到时候我会想法子让她们闭嘴。”
她管不了外头的人,但在自家做活的几个妇人却多少听她的话,木槿总能出些力气避□□言传播。
毕竟当下时代风气保守,章阳府更是出了名的讲究三贞五烈,荷花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自然免不了受到时代的影响。
结果不等木槿动作,晌午就出了事。
经由木槿的劝说,荷花本来已经放下忧虑,见到金宝妗子1站在自家门口同她娘掰扯,整个人都不好了。
荷花牙齿咯吱咯吱响,她既恐惧又愤怒,强撑着继续往前走。
金宝妗子看见荷花过来,露出慈爱的的笑容:“哎呦,荷花家来啦,俺跟你说……”
荷□□直打断她的话:“俺跟你没啥好说的,你别往俺家来了。”
金宝妗子:“啥你家我家的,往后就是一家人喽。”
王宝根脸黑的和锅底差不离:“你让你当家的过来找我。”
王宝根有着与这个时代男人差不多的心思,他觉得自己不能跟一个妇人计较,若真吵起来,传出去还得是他自个儿跌份,所以不停强调说让痦子他爹过来。
两边拉扯好几个回合,金宝妗子只能往自家找当家的去。
王宝根看着闺女。
荷花这几日郁郁寡欢,他跟婆娘只觉得干活太累把闺女累到了,如今再结合金宝妗子的说法,突然明白原来早有风言风语传出、传到闺女耳朵里去了。
荷花怕爹娘忧心,把事儿憋在心里,若非金宝妗子找到家里来,王宝根夫妇说不准还会继续蒙在鼓里呢。
王宝根心情不好,痦子家同样有所谋划。
痦子已经二十好几,加上腿脚不好,好人家的闺女哪有愿意给他做媳妇的,他爹娘每日愁的睡不着觉。
痦子爹蒙着眼睛感叹:“还不如是个闺女!”
他说的道理不差,此时男多女少,倘若痦子是个女的,即使腿脚不麻利照样有人要,奈何他是个靠力气吃饭的农家汉子,委实没有人愿意跟他。
痦子爹娘在两个月前才听痦子说到他偷看荷花洗澡之事,虽然知晓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老两口却有了主意。
在他们眼里,名节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真有闲话传出来,荷花不想嫁也得嫁。
而且荷花作为二嫁的妇人,跟痦子过日子不算吃亏。
痦子家先同几户要好的人家“不经意”透漏风声,如果有人问到他们头上,痦子爹娘只管摆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孩子真不让俺省心。”
于是越来越多人觉得真有那么一回事,外头的谣言几乎不受控制地传播。
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嘴里,荷花俨然已经是痦子的人了。
眼见知晓此事的人越来越多,痦子娘开始找上门来,不过她着实没料到王宝根同他婆娘会那么护着闺女。
“按理说不该呐,荷花底下还有个兄弟,真不晓得她爹娘为啥愿意把她留在门子里。”
如今正值灾年,家家户户勒紧裤腰带过活,荷花在娘家吃住无疑给家里添了张吃饭的嘴。
好些人为了能活命,恨不能赶紧把闺女嫁出去,像王宝根夫妇这般肯把闺女留在娘家的倒少见。
远的不提,就拿跟前的痦子家说,若非担心痦子年纪实在太大,再耽搁下去就真成了外头被人瞧不起的老光棍,痦子爹娘指定不乐意在荒年里让儿媳妇过门。
痦子爹却从金宝处打探到些内情:“听外甥说老六两口子是个疼闺女的,本来闺女嫁到李家庄去,就算同婆家一道饿死也同他没干系,结果老六两口子愣是把闺女接回娘家了。”
比起痦子爹,痦子娘更替自己儿子考量:“按理说咱们也没嫌弃她是个二嫁妇人,他们倒先嫌弃起痦子来了。”
痦子爹早年做过走街串巷的小生意,家中颇有几分积蓄,他们日子比寻常农家人更宽裕,何况还有打土匪分到的银钱,同从前见过的地主老爷也差不离了,老两口自觉痦子除了腿脚不麻利之外,再没有不好的。
如果痦子腿脚没问题,也不会轮到嫁过人的荷花了,痦子他娘想道。
痦子趴在窗台上悄摸摸听爹娘说话。
荷花模样好,他心里十分乐意把荷花娶回来。
前几个月爹娘考量要不要多出些聘金去织女镇给他找个媳妇,痦子却不怎么乐意。
他是见过爹娘中意的那姑娘的,她爹不疼娘不爱身形就跟个豆芽菜似的,与当年的红花格外相似。
正因为爹不疼娘不爱,所以她家才愿意为了多几两银子的聘金把闺女嫁给痦子,谁成想痦子自个儿反倒不愿意了。
相比于瘦到只剩下骨头架子的那个姑娘,痦子还是中意荷花。
听到周遭谣言越传越离谱,痦子总觉得自己跟荷花能成,然而就在他做着婆娘孩子热炕头的美梦之际,却被王宝根的拒绝打了个措手不及。
痦子不愿意白白放弃,还没等爹娘发话,他便闯了进去:“爹,娘,你们不能不管呐,俺就想把荷花给娶到手。”
痦子娘看见儿子猴急的样子,笑骂:“你这个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的小畜生!”
骂归骂,她总不能忍心儿子打光棍,转过头照旧与当家的商量该如何说服王宝根两口子。
痦子爹说道:“等晚上我去她家走一遭,她爹总不能把我赶出去。”
等到晚间,他果然提着一包茶叶往荷花家中去了。
这包茶叶还是他拿粮食同织女镇的乡民换的。
王宝根看见痦子他爹站在门外头,冷着脸让他进门。
谣言越来越离谱仿佛当真有那么一回事,如果再让人瞧见他们两家在接触,王宝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喽。
痦子爹扯出笑容:“老弟,我来你家坐坐。”
他比王宝根年长十来岁,叫声老弟也是应当的。
王宝根照旧黑脸:“我可不敢与你家往来,免得再传出些有的没的。”
痦子爹却不恼:“外头人净瞎嚼舌头,我前天才听见外头那些传言,心里琢磨着家里的小子皮糙肉厚被说几句不碍事,荷花这闺女却不能被污了名节,我跟孩子他娘在家里思来想去着实没有啥好法子,这才觍着脸往你家来商量。”
王宝根当真被气急了:“你当我是眼瞎还是耳聋?若没有你家煽风点火,外头哪会有那么多难听的传出来?”
东小庄大半人家都是他的族人,王宝根知晓大伙的秉性。
一年到头没什么变化的庄稼人爱说道家长里短不打紧,大伙却从不捏造流言,没有痦子家推波助澜的话,指定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王宝根自觉摸清了痦子家的小心思,说话时也没个好气儿。
痦子爹当然知晓他家理亏,即使被王宝根下面子也不发火,好多歹说让王宝根的怒气消去几分。
他道:“如今再没有旁的法子,我家痦子除了腿脚不麻利以外,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咱们不如把两个孩子凑到一处过日子,往后我们老两口必定不让你家闺女受委屈。”
王宝根没做出反应,里屋却传来响声。
荷花打痦子爹进门就担惊受怕,她跟娘躲在里屋听外头人说话,当听见痦子爹说要把她和痦子凑到一块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竟直接从凳子上跌下来。
痦子爹却仿佛没有听见里屋发出的声音。
他在外头做小生意那些年到底见过些世面,心思比寻常农家人更为缜密,同样比其余人更能藏得住事。
王宝根却被里屋的声音提醒到了:“你还好意思说不让我闺女受委屈?我闺女在家里呆的好好的,却被你们坏了名声,我当真后悔当初没把你家那个小畜生给打死!”
听王宝根骂得这般难听,痦子爹坐不住了:“老兄,不是我说你,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看见织女镇和明州城的贞节牌坊了,这里可不比西边,西边的妇人坏了名声豁的出去还是能保住性命的,在明州城被坏了名声却只有死路一条。”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王宝根气不打一处来。
他之所以不敢直接当着东小庄众人的面与痦子家对峙,就有这层考量。
本朝看重妇人名节,倘若妇人名声不好,周遭的唾沫星子就能将她给淹死,西边同样看重妇人的名节,一旦名声受损,轻则一辈子没脸见人,重则要浸猪笼。
而明州城风气严谨,如果此事没办法收场,恐怕还有得闹。
荷花放话说宁肯从河里跳下去也不肯嫁给痦子,王宝根知道自家闺女看着柔弱,实则是个有主意的,她真能做的出来。
他两口子自来疼闺女,指定不能让荷花跳河,所以只能想法子与痦子家斡旋。
王宝根不知从何处拿出大刀:“你这是要逼我啊,倘若我家闺女真有个好歹,我不光弄死你家那个小畜生,你其余的儿孙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你若不信就等着瞧。”
痦子家知晓名节对女人有多么重要,所以显得有恃无恐,痦子和他爹娘总觉得荷花会为了自己的名节而妥协嫁进他家,王宝根却不能吃这个暗亏让他们如意,他直接把刀给拿出来了。
痦子爹果真被唬住,他赶忙摆手:“这刀是用来打土匪的,可不兴对着自己人啊。”
王宝根冷笑:“我家闺女都要被‘自己人’给逼死了,我这个当爹的难不成要看着她被欺负?”
痦子爹眼见王宝根打算来真的,他终于妥协:“那你说咋办吧?”
实在不娶不成荷花的话,他就多拿点聘金去织女镇给儿子娶媳妇。
王宝根呱唧把大刀放在桌上:“就说你家眼见儿子要打光棍,把主意打到了我家闺女身上,你跟你婆娘专门放出了流言中伤我闺女。”
痦子爹知道王宝根的性子,他既能把话说出来,指定能让周遭人信他,不过等到那时候,他全家人的脸面可就要丢尽了。
而且东小庄又以王家族人为主,跟来的亲戚们因为有逃荒路上同生共死的情谊才勉强在东小庄立足,如果王宝根的话传出来,痦子家简直要没脸见人了,到时候少不得会被排斥。
痦子爹说道:“咱不要再想想旁的法子?只要你肯把闺女嫁到俺家,俺多给你些聘金,粮食也是使得的。”
“你当我缺那点子聘金?”
如今正值灾年,想去趟明州城都置办不来多少东西。
至于土地,已经被明州城的世家大族瓜分完毕,他有银子也买不来,王宝根已经手握上百两银子,哪看得上痦子家给的好处。
痦子爹好说歹说,王宝根死活不肯妥协,他没办法只好依照王宝根说的法子来。
最后,他几乎被王宝根驱赶着离开。
荷花弟弟十来岁,已经开始懂事,知晓痦子家欺负了他姐姐,在父亲关门送客之际还不忘往痦子爹身上扔了几颗石子。
有块石子正好落到痦子爹脑袋上,登时肿起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包。
王宝根行动很快,次日便将此事闹到了族里。
众人本以为确有其事,见王宝根来到族长家敲响铜锣,三三两两凑在一处嘀咕。
他提前给王宝兴透过口风,所以王宝兴先与众人说:“我跟老六听闻东小庄有些不好的传闻,今日特地把大家伙叫过来说说此事,免得被外头人当真。”
王宝兴在整个东小庄有极高的威望,听见他的话,即使大家心里犯嘀咕,照样不敢把话放到明面上说。
王宝根站出来:“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打痦子家传出来的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惊诧。
待其余人心情略微平复些,王宝根又道:“我不瞒你们,我跟她娘念着荷花无儿无女怕她将来没个倚仗,所以打算把家里的银钱对半分给荷花同她弟弟,结果不知为何被痦子家听见风声,他们为了荷花的嫁妆,竟黑心肝传出那些污人清白的谣言来,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王宝根话音刚落,队伍里就穿来议论声。
这时候,家业都是传给儿子的,疼爱闺女的人家会分给她些嫁妆,不疼爱闺女的则随便打发她出门子,有更甚者还会用闺女换钱,王宝根的做法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以至于大伙听罢纷纷愣在原地。
王宝根说得轻松,他昨天思忖一整夜,着实很犹豫。
依照王宝根原先的意思,荷花再嫁的话就给她十几两银子的陪嫁,如果她没有再嫁,就给她二十两,其余银子都给她弟弟留着。
却不想出了痦子的事,王宝根怕闺女名节受损,所以必须把话题转移到痦子家贪图银钱之事,如此才能彻底把脏水算泼到痦子家。
心思活泛的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呀,这不是把半数家财都给荷花吗,六叔/伯你这……”
再没人关注荷花是不是给痦子占了便宜,荷花能从王宝根处分到的银钱都够从外头买好几个媳妇了,痦子家想必是看上了荷花带来的嫁妆才传出那等腌臜传闻,真是打了好一个算盘。
痦子家简直百口莫辩。
昨夜痦子爹家去之后说起王宝根的态度,他们已经做好王宝根当着众人的面落他脸的准备,却全然没料到王宝根给出这般的说法。
痦子一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荷花眼里早就泛起泪光。
刚在东小庄定居时,娘就在私底下说过要给她二十两银子傍身,她极感动极欢喜,等到今日她爹当着东小庄男女老少的面说要给她半数家财,荷花先是不知作何反应到低声啜泣,她总觉得自己一直在拖累爹娘,可爹娘还……
先不提作为王氏宗族的族长,王宝兴当然会偏帮荷花,即使荷花不叫他二伯,王宝兴照样会明辨是非把有歹毒心思的人给震慑住。
趁众人或惊愕或蠢蠢欲动之际,王宝兴说道:“当初咱们一道从西边过来,大伙手里的家财差不离多,老六心疼闺女无依无靠才给她银两傍身,你做甚觊觎人家的卖命钱!”
痦子爹只一味说他没有。
他本想将真相说出来的,奈何正巧对上王宝根的眼睛。
痦子爹不知应该如何形容王宝根的眼神,他打心底里觉得只要自己说出不该说的,王宝根当真会杀了他全家。
因此,痦子爹在恐惧之下,不得不选择向王宝根屈服。
罢了,他还是莫要招惹这等不要命的狠人了。
当痦子一家灰头土脸从王宝兴家离开,痦子娘埋怨当家的:“你当初干啥不同族长说实话?”
天知道她当初忍受了多少白眼。
每次痦子与他娘打算辩解时,都被痦子爹给拉住,痦子娘着实不知道她当家的在想什么。
痦子爹却说:“你瞅瞅王宝根的模样,倘若咱们当真对着百十号人说他闺女不是、污了他闺女的名节,他恐怕真得过来弄死咱们,你嫌弃命长不成?”
痦子娘嘟囔好几句,不过由于声音太小的关系,并未被人听清她说了什么。
就在此事发生两个月以后,痦子从织女镇娶到个婆娘。
见痦子家摆了几桌酒席,荷花再没有什么担心的。
她当然恨痦子传播谣言污了她的名声,然而世道对女子格外苛刻,痦子有一日没成家,荷花就要担惊受怕一天。
眼下见他终于娶了媳妇,想必不会再来纠缠她,荷花的轻松几乎写在了脸上。
——
几个月时光匆匆过去,木槿和东小庄妇人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
她们竟凑齐了四匹布,中间还有半尺布料的剩余。
木槿迫不及待让崇文套上牛车送自己前去明州城。
牛车上放了五匹布料,倘若把包裹绸缎的麻布移开,五匹缎子散发的光芒足以闪到人的眼睛。
其中四匹是木槿的,最精致的一匹则是陈寡妇托付木槿在明州城替她卖掉的。
木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与崇文崇武来到当初的南北布庄。
木槿严格把关每一道工序,虽说因为妇人们都是初学者的关系手艺比陈寡妇的缎子略逊一筹,但她带来的绸缎却很少有瑕疵,木槿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此外,她当初便与掌柜说好,只要她的货没问题,那边就会收下,即使没有陆泓这道关系,木槿依旧觉得不用太多担心。
同样,由于不确定喜欢记仇的张员外是否还记得她,木槿依旧做了伪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盼望张老爷贵人事多,千万要把自己忘记才好。
木槿的祈求没有白费,她与崇文崇武一路顺风顺水,成功抵达了明州城,来到半年前到过的南北布庄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单独走进去面对无法预料的未知世界。
“哎呦,您来啦!”
木槿没想到时隔半年掌柜还记得她,她赶紧回道:“我又过来打搅您了。”
掌柜满脸堆笑:“从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亏得您大人有大量,您今日是过来……”
生意人黑的也能说白的,木槿可不敢把对方嘴上说的话给当真,倘若她把人家的客套话当真,以后恐怕再没法子与人做生意。
木槿态度同样谦卑,她道:“我同族里的几个姐妹织了几匹缎子过来,您若不嫌弃,还得请您帮忙掌掌眼。”
掌柜哪有不应的道理。
他不清楚内情,却知晓对方同少东家有旧,就算缎子不能看他也要咬着牙把东西收了。
等木槿将五匹缎子搬进来,掌柜难免觉得吃惊。
其余四匹布不好不坏,却有一匹可谓流光溢彩,是难得的上好料子,除非那人是积年的老绣娘,否则不会织出这等好料子。
掌柜喜出望外地问木槿:“这是您自个儿织出来的?”
木槿笑着回答道:“我哪有这等手艺,这匹缎子是织女镇的绣娘织的,她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巧手娘子,手艺比我精细多了。”
陈寡妇的手艺比铺子里养的绣娘还要好,掌柜摸着手中的料子赞不绝口。
他道:“这匹布料当真好,我给你十两银子,至于剩余的,每匹布给你六两,娘子切莫嫌弃银钱少,灾年里来买缎子的人比寻常少多了,我收你的货再没有半点赚头的。”
掌柜给的价格比木槿提前设想更多,她总觉得掌柜是看在陆泓的面子上才如此。
实则当真如此。
知道四匹布都是木槿自己的,掌柜没碍于东家的吩咐不敢往底下压价,四匹缎子不好不坏,掌柜估摸着转手卖出去大约能卖七两银子,所以便赶紧给木槿出价,铺子里是没有多少赚头的。
至于陈寡妇托木槿卖的绸缎,着实属于上等料子,转手就能卖十几两出去,他听木槿说是别人托付她卖的,便少给了几两,总要有赚头不是?
木槿知道掌柜是给自己放了水的,赶紧塞给他块碎银子:“多谢您的照扶,您和伙计们拿去买茶喝,还望别嫌弃这点子小钱。”
主人家不会把几两银子小钱放在眼里,倘若自己上门,人家顶多看在陆泓的面子上不露出嫌弃的表情,说不准还会觉得她有攀附之心,木槿只能在心里念着人家的好处,有朝一日有能力再说报答之事。
掌柜的在外人面前风光,实则身契都在崔家太太手里,即使少爷只是不经意提了嘴儿,他也要当顶天的大事处理,所以死活不肯收木槿的银子。
他嘴里不停念叨:“您这是折煞我了……”
来回退让几回,木槿最后只能作罢。
她犹豫着问掌柜:“我家伯父身子不好,托我在明州城买些药材回去,不过我自打进来明州城,见到的药材铺子皆紧闭大门,如今实在没法子,还望您帮忙指个路。”
自打车队在东小庄定居,王宝兴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木槿看着他越发佝偻的身躯以及三五不时生病,只能将悲伤藏在心里。
王宝兴也是个倔强的,他梗着脖子不肯承认身体出了毛病,只说族人们安逸下来就开始瞎想了。
听闻她要来明州城,王宝兴的长子王崇远找上门来请木槿帮忙捎带些滋补的药材。
木槿哪有不应下的道理。
她来南北布庄之前便与崇文崇武在城里转了圈,凡是肉眼看见的药材铺子皆未开张,木槿着实没办法才来问掌柜。
掌柜说:“自从明州城遭灾,好些铺子被抢,接二连三锁了铺子门,想要开张着实不容易。”
因为灾荒的缘故,明州城里三五不时就有偷盗之事发生,但凡还能开张的铺子,在官府里都有门路,没有门路的早就被抢光喽!
接着,掌柜又想到了什么,对木槿说道:“您且去里头坐着,我去给您打听打听。”
木槿从未与真正的达官显贵接触过,自然不知道好些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郎中在府里,崔家便是如此。
不过掌柜只知道木槿在自家少爷处有两分面子,却不知晓具体情形如何。
他性子本就谨慎,倒不曾在木槿跟前说出主家有药的事。
还是先秉明太太再说吧。
木槿尚且被蒙在鼓里,她与崇文崇武等在后头,满心盼着还有医馆没有关门,至少让她先买上几副药再说。
毕竟王宝兴身体衰败成这副模样,用些补药好歹可以略微缓解身体的衰败。
她百无聊赖等了近两个时辰,掌柜才折返回来。
“让您久等啦,方才我又出去打听了一遭,外头实在没有药材铺子开张,不过主家还有富余的,主家太太吩咐我过来请您过去拿一趟。”
木槿十分惊讶,她当真没料到崔家真的会帮自己寻找药材。
不过想到王宝兴的身体情况,她硬着头皮跟随掌柜来到崔家。
欠人情便欠人情吧,往后有机会还回来即可。
木槿被人带到后院去,她规规矩矩同崔家太太见礼。
崔太太瞧着四十出头的模样,身量颇为瘦削,不过脸上却露出和善的笑容:“你便是王娘子吧,我听二郎提过你。”
她口中的二郎是陆泓。
不待木槿回答,她便问道:“可是家里人身子不好?”
木槿赶紧起身回答:“谢太太垂怜,不瞒您说,族长费心费力带我们打西边逃过来,自个儿的身子却不好了,我这才过来叨扰您,还望您别见怪。”
“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哪里值当你如此郑重,便是看在你们帮了二郎家的面上,也合该如此。”
说罢,她又将府里的郎中喊过来给木槿抓了几副药。
木槿自然感激不尽。
面对崔太太的留饭,她很识趣地拒绝了。
人家留她不过是客套而已,彼此终究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她已经欠了不少人情,千万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木槿对着崔太太千恩万谢,在底下婆子的护送下从角门走出去。
却正巧遇见了陆泓。
木槿刚想说好巧,却听陆泓说:“听闻王娘子和你两个兄弟过来,我特地在此等候你们。”
崇文崇武不好进后宅,又远远不够资格面见崔老爷,所以便被安顿在旁处吃茶,只木槿单独去后院见了崔太太。
木槿知道这背后少不了陆泓出力,她说道:“我们三番五次蒙公子相助,实在不敢忘记你的大恩大德,我晓得你是看在当初在陵城我们提醒的份上才如此,不过我同族人们也蒙受过贵府很多恩惠,着实不敢以恩人自居,公子你还是……”
木槿欠了陆泓好几回人情,她总觉得把自己的小命卖给人家也不够还这些人情的。
思来想去还是说开了好。
陆泓念着车队的提醒待他们不同寻常,却并非全是为了报恩,他看着车队上百号人毫发无损抵达陌生的南方、看着他们靠自个儿的能力在乱世里立住脚、看着木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敢三番五次来明州城闯荡,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久违的生机,便总想着拉他们一把。
陆泓张嘴说了句话,木槿尚未意识到他在说甚,便整个被撞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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