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敢请萧君熟思(六)
萧成玩味地说道:“曹君,分辨什么利害?”
“於今南北诸郡,群雄竞起,义军处处,我想请问萧君,莽逆对此,会视而不见么?”
萧成说道:“想是不会。”
“莽逆既不会视而不见,那我就想再请问萧君,你觉得莽逆会不会派兵来进攻我等?”
萧成说道:“想来应会。”
“又既莽逆会派兵来进攻我等,我敢再请问萧君,当莽逆派兵来攻的时候,只凭力大率一部部曲,萧君以为,能够挡得住莽逆的大军么?”
萧成说道:“这……,需得看王莽派多少兵马来了。”
“那么萧君,等到莽逆遣兵来攻的时候,你觉着莽逆会派多少兵马?”
萧成抚摸胡须,沉吟稍顷,说道:“会派多少兵马……?不好说吧?”
“去年,莽逆已在全国范围内,大举的招募兵士。以我度之,莽逆不遣兵来攻则罢,他一旦遣兵来攻,其所遣派之兵马,至少会在十万以上。退一步讲,就算是不到十万,五万、八万,敢问萧君,只凭力大率部,他能挡得住么?要知这可是莽逆的兵马,军械精良,粮秣充足。”
萧成说道:“徐州的义军,不仅只有力大率,还有樊大率部,另外兖州亦有城头子路、刘诩、董次仲等各部。只凭力大率一部,或许不足以抵挡,但加上城头子路等各部,足可抵挡!”
“各部若是可以齐心合力,那当然是足可抵抗的,但如果各部不能齐心合力呢?”
萧成说道:“为何不能齐心合力?”抚须笑道,“曹君,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你是想把‘齐心合力’与力大率今令我等追击刘从事这件事拉扯到一起,对不对?曹君,‘齐心合力’是一回事,我等奉令追击刘从事部是另一件事,刘从事又不是樊大率、城头子路等,对不对?我等今日追击刘从事,与来日当王莽真来攻时,力大率与樊大率等联兵共御,有什么关系?”
“萧君,你是一位明智之士,却怎么也犯起糊涂来了?这怎么能是两回事呢?”
萧成笑道:“不是两回事么?”
——却观萧成此时神情,颇是一副“我已经看透你的意思,便静等你来狡辩”的样子。
曹幹喟叹说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大丈夫立世,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信义’和‘仁义’啊!刘将军是力大率的部将,可是却连自己的部将,力大率都要赶尽杀绝,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去,试问萧君,力大率在北地、在樊大率等各部义军中,还会有‘信义’与‘仁义’可言么?没有了信义与仁义可言,力大率还能得到樊大率等的信任么?……若是因此而不再能等到樊大率等的信任,我再敢请问萧君,真等到莽逆的大军来进攻兖、徐的各部义军时,又有哪部义军,会敢与力大率联兵?会在力大率遇险之时,前来救援?萧君,你请熟思!”
萧成抚摸着胡须,“等你狡辩”的神情渐渐隐去,思考了一会儿,默不作声。
曹幹说道:“萧君,你已经知道了,我现已得任城、亢父,鲁郡之得失,与我已干系不大,我之所以会亲率部曲自任城而至鲁郡,并於此际向你说这些话,无非出於两个缘故罢了。一则,刘将军,我之故主也,我曹某人向来忠义,刘将军有事,我不可坐视不顾;二则,我刚已说了,力大率待我有恩,我现在穿的这套铠甲就是力大率赏给我的,我曹某人又向来是最知报恩,是以,我才不嫌冒昧,而向你说出了这些话!这些话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不止是为解刘将军之忧,同时也是为力大率考虑而才敢言之的啊!此我所言之的‘分辨利害’之其一。”
“敢问曹君,其二为何?”
曹幹说道:“萧君既同意我‘莽逆早晚会遣兵来攻我等义军各部’的此个判断,则我便敢请问萧君,萧君以为,莽逆何时会派兵来攻?其兵马来攻之时,又会先从哪里开始发起攻势?”
“曹君,你的这第一个问题,我不瞒你,力大率与季军师、王公等对此是有过讨论的。季军师认为,早则今年底前,迟则明年,王莽可能就会派兵来矣。你的第二个问题,王莽的兵马一旦到至,会最先进攻何处,还用说么?其部之兵马是自西而来,先攻之所自是首当其冲者。”
曹幹说道:“萧君,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至迟明年,莽逆之兵可能就会来到,而其所先攻之地,必是首当其冲之处。如此,我就敢再请问萧君了,鲁郡,算不算首当其冲之处?”
“……,自是算的。”
曹幹说道:“萧君,这样的话,现在就有两个选择摆在力大率的眼前了!”
“什么两个选择?”
曹幹侃侃而谈,说道:“一个选择是彻底消灭掉刘将军部,从而导致力大率在北地群雄中,尽失信义、仁义之名;一个选择是鲁郡的膏腴之地,全在鲁县、鲁北,於今鲁县、鲁北,力大率既已得之,那何不便把鲁南三县留给刘将军,权且做一个刘将军的立身之地?这样,既保全了信义、仁义之名,当今年底前或明年,莽逆的兵马来攻之际,并且还有刘将军部为力大率的藩篱,先为力大率抵御莽逆之兵。两个选择,敢问萧君,何择为上?此分辨利害之二!”
萧成抚摸着胡须,再次陷入沉默。
曹幹挽着缰绳,坐在马上,睥睨四顾,前视萧成身后的其部部曲,复后顾两座丘陵上下的曹丰、孙卢两曲部曲,他按着腰边环刀,朗声笑道:“萧君,我之良言,尽之於此!萧君若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愿意做一个能够为主君分辨利害的真正的忠义之士,那你我就此别过,自今日起,以驺县北之峄山为界,山北诸地,由君为主,山南诸地,为刘将军容身之所。而若萧君觉得我说的不对,亦无妨,刘将军主力虽然已撤,留有两千精兵在此,我今次入鲁带来的两千部曲,明天上午也能赶来此地,那你我就排兵布阵,在这里决一死战!敢请萧君熟思。”
萧成往那两座丘陵又望了望,“万军皆呼曹郎”的那个场景,并又浮上了他的脑海。他沉吟再三,展颜而笑,在马上向曹幹抱拳,行了个礼,笑道:“君固向来忠义,我亦忠义之士。”
曹幹大喜,拍马到萧成马旁,探手握住萧成的手,笑道:“萧君,我与你见面的机会虽少,但是君之才智,我素敬重。恨与君相识太晚!今日阵前叙旧,我有一不情之请。”
“足下请说。”
曹幹真诚地说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君才智高超,心胸开阔,遍观徐、兖英豪,君如皎月,佼佼出众,幹深惭不如,幹也不才,亦有慕贤之心,敢请与君定交为友。”
萧成没想到曹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他迟疑了下,解下了腰间的佩刀,呈给了曹幹,说道:“君之盛赞,成岂敢当?我只是一个庸人而已,如君者,才是英杰俊才!此刀系成久佩之物,君若不弃,敢赠与君。”
这等於是同意了曹幹“定交为友”的请求。
曹幹甚是欢喜,接住了他的佩刀,把自己的刀也接了下来,同样赠送给了他。
两人不再谈说“公事”,果真是改而“叙旧”。
说了好一会儿话,乃才互别。
……
萧成回到部中,传令撤退。
部将有不解者,问他说道:“从事,为何撤退?”
萧成指对面的丘陵,说道:“曹君善战,已扼丘陵要地,我部现纵攻之,一日之间,亦难下之,而又曹君本部的精锐两千,明日即到。此回的追击此战,已是不可再追,难以再战。”
……
曹幹回到部中,把自己和萧成的对话,大略的与曹丰、孙卢讲说了一遍。
等见到萧成部的确是改向朝北,撤退了以后,曹幹传下命令,曹丰、孙卢两曲亦换阵撤兵。
曹丰不太明白曹幹为何会与萧成定为朋友,在撤离丘陵后,路上询问曹幹。
曹幹回答说道:“萧成与力子都帐下别将不同,我很早前就发现了,他重义、识大体,是个可交之士。再一个,萧成在力子都帐下,常常担负坐镇方面之任,此回夺鲁,力子都既然是派他带兵,作为后援的主力,去了鲁县,那这往后的鲁县啊,力子都可能就会用他来驻防,和他处好关系,也有利於日后鲁北、鲁南这两块儿,不至於很容易的就发生冲突。”
曹丰这才明白了曹幹的良苦用心。
却也不必多说。
撤离未久,迎面碰见了百数女兵,正是奉刘小虎之令,转回来接应曹幹的黄妨等。见到曹幹,问的萧成已被曹幹说退,黄妨又惊又喜,赶紧就又转回,追刘小虎报讯去了。也无需多言。
一路南撤,入夜不停,夜半时分,到了刘小虎、刘昱、陈直所带的主力的夜宿营地。
两部兵马重新合成一部。
次日继续南撤,先是会合到了曹幹带来的那两千部曲,继又会合到了吴明等驺、蕃、薛诸县遵按刘昱的军令,赶来与他会合的各县驻兵,诸部兵马会合完毕,又南行半日,驺县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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