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愚不可及

　　密集的音爆声过后，大半的夜空都已拉满了千丝万缕的光带，最先起飞的那一小撮飞船已经冲到了离他们最近的楼影附近。

　　在即将接触黑影的一瞬间，那座已在万米高空的大楼周围闪过一道寒芒，亮度不高且转瞬即逝，那道光似乎只是围着大楼边缘飞快地绕了一圈就消失了。但接近大楼的那一撮飞船却立即失去了加速的势头，并且翻滚着向下坠落。

　　跟得紧的第二批飞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一头栽了上去，而等待他们的是相同的命运。一连好几批飞船都在转瞬即逝的寒光中坠落，那场景就像是一群飞虫前赴后继地扑向灭虫灯一般。

　　吕特把手环调到全频道广播模式大声地嘶吼着：

　　“别去了，你们这群蠢蛋！他们不会让你们进去的！看看你们的前边！所有靠近他们的飞船都已经坠落了！”

　　周成看着夜空中如刀锋般频频亮起的寒光，冷冷地说了句：

　　“愚不可及。”

　　后起飞的一部分飞船听到了吕特的呼叫，他们放慢了速度。但靠前的飞船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尽管他们离类人的大楼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们正以音速冲向头顶上坠落的飞船。

　　尽管那些驾驶着飞船的人很清楚，在音速条件下要凭目视躲开如乱石砸下一般的飞船是不可能的，要想生还几乎只能靠运气。但他们还是本能地左右晃动着飞船，这导致了更多同向飞行飞船碰撞在了一起。

　　相撞的飞船在空中像焰火般此起彼伏地绽放开来，燃烧着的残骸四处飞散，引爆了更多的飞船。一时间，天穹之上浑如一朵开到极致的花，终于芳华耗尽，凋谢成灰，徒然留下漫天坠落的余烬。

　　看着大半飞船躲过了像流弹一样漫天崩散的残骸，吕特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停止了沙哑的呼叫。就在这时，空中陡然天光大盛，将这已时值深夜的永恒之城照得犹如盛夏的中午一般明亮。

　　周成抬手遮目仰头眼看，只见空中仿佛挂满了数不清的射灯。而那些炽白的光亮还在加强，很快，就算只是通过指缝他也不敢再看向天空。

　　他低下了头来，只见原本地毯上缤纷绚丽的色彩也仿佛在强光下开始消融。到光亮最盛之时，连地上自己的影子都消散在了白芒之中。

　　渐渐地，强光开始消退，夜幕又重新从四面八方涌上天顶。周成再次抬头看去时，穹顶之上只剩下了一团光晕在推挤着四周的黑暗。

　　不等那团光晕完全融入群星之中，滚滚的流云就伴着斜风从天边涌来。不消片刻，乌云就挤满了天空，淅淅沥沥的雨随之落下。

　　“他们离开了吗？”吕特问道。

　　“是的，不管怎么说，现在地球又只属于我们了。代价是，我们也只能拥有地球了。”周成说完拿起了桌上的外套。

　　这时，周成看到了晴雯留在桌上的那幅叠起来的背影画。他原本没想去拿，但看着雨点在画纸背面已经淋出了几个印记，最终还是拿了起来放进了衣兜中。

　　“还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吕特又问道。

　　“送我到对岸去吧，我想回家一个人静一静。”周成回答道。

　　见周成的情绪有些低落，吕特说道：

　　“老周，要不你跟我一起回镇子上去吧。”

　　周成浅笑着看向吕特：

　　“不用担心我了，好好回家陪着你的家人吧，谁都不知道明天的星空会变成什么样子。”

　　周成在离他住处不远的一个广场离开了吕特的飞行器，尽管吕特再次提出一起回到小镇上，但周成还是婉拒了。

　　他低头在街边走着，从高空幸存下来的飞船胡乱地停在四周，那些每一片花瓣都精心雕琢的景观和花朵被弄得乱七八糟。

　　有人在雨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有人瘫坐在地上哭泣，有人提着酒瓶胡乱喊叫着，他们虽然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们都知道，永恒已经结束了。

　　忽然，一个声音出现在周成的身前：

　　“周教授，您一定还有办法拯救我们、拯救我们的星系对吗？”

　　周成停下脚步抬眼看去，眼睑上的雨珠遮住了视线。他抹去雨水，那人凌乱的头发被雨水粘到了脸上，他依然不能分辨他的性别。他也不关心这个，只是缓缓摇头就从那人身边走了过去。

　　没走出几步，那声音又从身后传来，而这次是歇斯底里地咆哮：

　　“你这个恶魔！都是因为你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要为此负责！”

　　周成又停下了脚步，侧目看去。那人将脸上的头发撩到了一旁，盯着自己的双眼中流转着绝望与怨恨，但却怎么也在其中找不到愤怒。他的双拳甚至都没有握紧，只是站在雨中瑟瑟发抖，就像个在冬天的深夜都还找不到家的孩子。

　　周成浅叹了一口气，便扭头继续向前走去。刚转身，就听到了身后有一串脚步声在追赶，但那脚步还没到身后就停了下来，随即呜咽的哭声在他身后传来。

　　回到住处，智能AI立即发出了警报：

　　“周成先生，监测到您体温偏低，要我帮您烘干衣服或是准备个热水澡吗？”

　　“离我远点！”

　　周成来到楼上，拿起一瓶没有盖子的酒和一个杯子，然后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枚药丸。随后走到了风雨交加的露台上。他倒上了一杯酒，将杯子举向漆黑的天空。

　　“老曹，你费尽心机、甚至牺牲了自己把信息传递了出来，你是真正的英雄。但我还是没能救下我们的文明，当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你没有来到这样的未来，你会失望的。你没有看到人类现在的样子，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去拯救。”

　　说完，他把半杯酒洒在了地上，将余下半杯一饮而尽。

　　周成又倒上了一杯酒，当他再次举杯向天时，目光在黑洞洞的天穹中搜寻了一番最终苦笑了一声：

　　“呵，曼绫。本来还想再看看你离开的地方，可这该死的天气...”

　　周成吞咽了一口唾沫，冷雨和热泪混在了他的面庞上。

　　“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被他们骗过去了。是你让我在这满是浮躁和诱惑的未来，依然时刻能够保持清醒，是你帮人类又争取到了生的希望。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无论结局是什么样子，都不再重要了。

　　我无法面对这样一个没有未来的世界，时空的尽头已经近在咫尺。或许人类的存在还能在这座大一些的牢笼中苟延残喘几千年，甚至是几万年。

　　但没有了你的陪伴，我在这样注定暗淡的未来中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我现在只希望你还没有走远，我还能追上你的步伐。当我出现在你眼前时，希望你不要怪罪我的懦弱。”

　　说完，周成将半杯酒洒在了地上，然后拿起了那颗药丸。就在他把药丸送到唇边时，远空的黑云中忽然亮起了一团暗红色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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