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追逐
前往半山花园的路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崎岖，原始路基依旧还在。但可能因为很久都没有人来了，至少没有车子轧过，青草已经从破碎的路面中长了出来。
车子开到花园门口的时候，周成才发现这座花园的规模比他估计的要大得多。而从已经被野花爬满的栅栏看来，他的推测也是正确的，这里确实不是自然形成的。
周成沿着满是野花的栅栏走去，这些野花相比城里那些似锦的繁花，无论是造型还是颜色都单调了不少。但这些自然的造物却更能让人内心平静、心无藩篱。
没走出多一会，周成来到了栅栏开口的位置，这里是一座被藤蔓植物包裹的圆拱形门。旁边卧着一块长条形的石头，上边刻着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地冲击着周成那本就没有安定的心。
“文明英雄纪念公墓”
下边还有一行小字：
“在那场决定文明命运的战斗中，英雄们的痛苦与磨难终会被阳光带走。”
周成的心里就像装满了石头一般沉重，他深深了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墓地内。他踏在石板上的每一步都如穿着铅鞋般艰难，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揭去那道离他既远又近的伤疤。
长满青草和野花的地面上，整齐地安放着无数方形的墓碑。无论是墓碑还是周围的花草都很整洁，似乎有人在打理。但几乎已经隐没在杂草中的石板路似乎又说明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周成缓步走在石板路上，墓碑上的名字他都不认识。但从或长或短的生平事迹中都能看出他们都是在末日之战中英勇战斗过的战士。很快，墓碑上出现了第一个他认识的人。
“人类太空军总司令——柴世峥。他指挥着人类第一支太空军部队，在面对远强于自己的敌人面前，毫不退缩、英勇无畏地进行了最坚决的战斗，为文明的延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灾难来临之时，他没有离开自己的岗位。他的身躯永远地留在了城市的残垣之间，他将在那里永远守护自己的家园。”
周成向柴世峥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接下来，他又在墓碑上找到了更多他曾今熟悉的人，卢远舟、卢妍、柯国豪、褚羽晟、赵耀。
其中的一些人，仿佛昨天都还在和自己开着玩笑，而如今只是墓碑上冷冰冰的几个字。那些华丽的辞藻讲述着他们伟大而壮烈的生平和牺牲过程，周成总是看不到最后一行视线就已模糊。
走完这一片草地的时候，他双眼已经红肿，泪水浸湿了衣襟。
继续往里走去，墓碑上铭刻的生平事迹让周成沉痛的心情舒缓了一些，他们中间虽然也有在末日之战中牺牲的人，但有一部分人幸运地活到了战后，得到了善终。
他在一块大一些的墓碑上找到了夏岚和卫旭的名字，生平事迹上的描述显示他们结为了夫妻，并且活到了末日之战后的五十年。他们甚至在战后的农业生产中又作出过科学上的贡献，虽然没有子女，但在同一个月里，先后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周成眼中挂着热泪，饱含欣慰地说道：
“卫旭，你小子总算还是得偿所愿和你师姐白头偕老了。你沈老师私下早就....”
说到这里，一汪热泪夺眶而出。周成仰头向天，一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直到阳光射得他眼睛都发痛了才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擦去满脸的泪水，声音有些哽咽：
“...早就和我说过，你小子喜欢得夏岚要命。平时嬉皮笑脸，关键时刻胆子就没了。只知道默默奉献，不会开口。结果让天宇那小子占了先机……你不能让你师姐她倒贴脸皮来找你吧。好歹，算是终成眷属了，老师祝福你们。”
周成目光扫向一旁，看到了夏继刚的名字。他的生平非常短暂，名字上也没有前缀和后缀。
“夏继刚，曾担任国家科学院院长，在晨昏线入侵预警中做出过优异贡献。”
“哼！到底你还是捞到了个被后世铭记的位子。”周成愤愤地说道。
继续往前，天色已经渐渐落下。周成忽然停下了脚步，尽管还离得很远，但他已经看到了他那个极不愿意看到，又知道必须要面对的名字。
他小腿一阵轻微的痉挛，身体摇晃了一下，表情就像拿着0分卷子要找家长签字的孩子一般惶恐。就这样愣了一会儿，本要提腿迈步，但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慌慌张张的转身快步走向栅栏。
周成在栅栏上用力撕扯着那些坚韧的野花藤蔓，尽管手上已经血迹斑斑，但动作幅度却没有减小。他甚至有点享受这种疼痛感，至少可以让他暂时不必在意胸中那颗七上八下而又找不到出口的心脏。
不一会，周成手上捧着一束朴素的野花。西装和衬衣上都沾上了花瓣、草叶还有血迹。他站在栅栏旁边，呼吸急促得就像刚刚才跑完一千米。过了好一会，总算收拾好了自己凌乱的思绪，终于还是向前走去。
他在那块墓碑前放下了花束，心中刚才还激荡的狂澜出乎预料地平静了下去。他定了定神，抬头看向那块墓碑。
“杰出的天文学家——沈曼绫教授。
她在科学上的耀眼成就足以照亮人类文明灿烂的历史长河，她在危机中的卓越贡献点燃了文明最黑暗黎明时的曙光。她以凡人之身孤身冲入烈焰与皓影化作嫦娥，永恒照亮夜晚的天空。”
周成的牙齿在嘴唇上咬了好几次，手不自觉地在衣服上抹了几下，原本是想擦去那些树叶和花瓣，不承想却在衣服上粘上了更多血迹。他浅笑了一声说道：
“曼绫，你看我，总是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以前你总是让我去上课、开会都把头发梳光亮，胡子剃干净。我现在又有一个多月没剃胡子了，头发也没打理，这衣服也...”
周成眼眶有些酸楚，他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喉咙像放着一块海绵，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变得沙哑，但笑容却多了几分：
“有段时间，你总会把我的车钥匙放到洗漱间的水槽旁边。然后把剃须刀和梳子压在车钥匙上，提醒我要把自己弄得容光焕发...你看现在，你不来守着我....”
周成竭力在心间建起的堤坝在猝不及防间土崩瓦解，妻子的一颦一笑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悲伤的狂澜一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双腿像失去了知觉一般瘫软了下去，整个人扑倒在地。他紧紧地抱着那块冰冷的石碑失声痛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干涩的眼眶里涌出。
“...对不起...曼绫...我们说好了要一起面对最后一刻的....对不起....”
他的额头死死地抵在坚硬的石碑上，泪珠像雨点般砸向地面的小草。
“...我为什么没有死在对撞机里...他们为什么要救我...我以为我很快就可以追上你...”
他抓住石碑的手指关节咔咔作响。
“...醒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到了天堂...这里太像天堂了...但我却怎么都找不到你...曼绫...你去哪儿了...”
窒息一般的重重抽泣让他说不出话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几近让他晕厥，心中如钝刀绞肉的剧痛更是令他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能在这一刻就这样死去。他不会挣扎，甚至会满怀希望和感激...
黄昏的冷风像梳子一样扫过他冰冷的身体，忽然一股淡淡的幽香随风而至，一支轻柔的手在他手中递上了一张纸巾。
“周老师，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跟踪你的。你身上带着的哨兵钢笔有定位功能，看到你的位置在野外，而您的载具没有自动防卫功能。现在野外有很多野生动物，我担心您遇到危险，所以才赶过来看看。”晴雯的声音很小，话语中充满了真切地歉意。
周成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背靠着妻子的墓碑抬头看去。只见天上已是皓月当空，他深情地凝望着那轮满月，像是穷尽一生的一次深情对视。
月面上嫦娥的影子仿佛跳着一曲终将散场的离别之舞，他似乎看到了妻子那长裙飘飘的身影。舞尽之时，裙摆漾出了一朵灼人心肺的涟漪。
“谢谢你，晴雯。”周成平静地说道，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晴雯追上来说道：
“周老师，现在已经天黑了，开车回去的话可能很晚了。当然，如果您想开车，我就陪你坐车回去，反正我还从来没坐过这种汽车。”
周成看着晴雯，浅浅笑道：
“不用了，就坐你的飞行器吧，这车子以后再来开。”
晴雯脸上的紧张和惶恐终于又被那迷人的浅笑取代了：
“那就听你的。”
周成正要踏上飞行器，忽然停下了动作，然后焦急地向墓地走去。晴雯正在惊讶之时，周成又回过了身来：
“晴雯，这文明英雄纪念公墓里的人有没有名单？”
晴雯疑惑地回答道：
“应该有，我学习史料的时候，记得400年前人们还流行过一段时间云端....”
周成不等晴雯把话说完就按动了手环，在投影上找寻了起来。期间晴雯想要提供帮助，而他只是一言不发地专心寻找，晴雯也不敢再问，只是在旁边静静等候。
总算，周成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子菜单里找到了这座文明英雄公墓的名单。但他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在搜索框上输入的名字是“曹锐”，而结果显示“查无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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