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族

　　贺家在青阳城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修仙世家，府邸有上百年历史。远看已显陈旧，内里却才修缮一新，当然，贺绮居住的小边角并没有沾到这样的光。好在她勤加打扫，看上去还算整洁。

　　松木门早有裂痕，在符咒的保护下才没有倒塌。贺绮拭去桌上的灰尘，这次刚回来就被贺铃他们骗走，竟没来得及打扫房间。她从柜子里找到半叠净尘符，犹豫片刻还是施了一张，有风卷着尘土吹向半开的大门，在青石地上扬起几片落叶。

　　她每旬只回来两天，屋中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一床被褥和几个脸盆就没了什么东西，甚至连件换洗衣裳也找不出来。当务之急是修好储物袋，不然她连雾雨宗的大门都进不去。

　　储物袋的原理很简单，无非是富含灵气的布料加上芥子符纹，她的储物袋并没有出现空间裂出，所以里面的东西还是安全的，只是受了重击部分符纹崩坏，暂时无法打开罢了。可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芥子符纹虽然应用广泛却是一种高级符纹，凭她的修为根本无法绘制，只能尝试着修一修了。

　　贺绮闭上眼，神念如丝顺着敞开的袋口钻进去，往常顺滑的入口和她的丹田一样被无形力量堵塞，仿佛这里从来就没有过入口。但贺绮没有沮丧，她将袋口撑得更开，双指抚摸过柔软的内料滑到底部。芥子符纹的镌刻方法和其他不同，它既不绣在表面也不在内部，而是以一种玄之又玄的方式存在储物袋的空间中，当储物袋出现故障时空间也会随之震荡，符纹便会在实体与虚无之间来回波动，通过触摸法可以捕捉到符纹的位置。

　　侧壁，袋口，底部各有一处符纹溢出。分散在不同位置，这可就麻烦了。贺绮轻吸了一口气，神念勾画成与符纹相反的形状，贴在溢出的位置上。

　　她的视野瞬间扩大，进入一片混沌的空间中。贺绮看见她的物品漂浮在虚空中，但不是以它们本来的形状，这里的空间也与外界不同，长宽高的概念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物品，空间，包括她都扭曲折叠在一起，而同时它们又无限延伸，几乎看不出这片空间其实如此狭小。

　　它们此时要更狭小，贺绮移动到混沌的边缘，这不过是一个念想，却发生在瞬息之间，她仿佛跨越千里，又仿佛还在原地。这种感觉实在奇妙，不论多少次都让她心神荡漾，但现在的任务不是欣赏而是修补。

　　混沌充斥了她所能看见的所有区域，但它实际上比无垠要小——小得多——只有区区三立方，现在则要更小。物品充斥了其中一半的空间，虚空的光芒从破损处透露进来。贺绮看见一道破碎的符纹。

　　损坏太严重的符纹无法重新绘制，她只能挑选破损较轻的修补，但这也不是件容易的活。储物袋是她接触过的最复杂的法器，而贺绮的神念虽比灵力多上一些也实在有限，她必须争分夺秒。

　　这枚储物袋的符纹采用十二连环绘制，每个芥子符纹与其余十一枚相连，又作为整体连接另外十一套连环，同时每套连环都嵌有数种辅助符纹，共二百零四枚符纹。若是单独符纹贺绮早就放弃了，但连环符阵在增加了复杂度的同时每枚符纹的难度降低，让她可以分开击破。

　　当贺绮退出储物袋时内部的空间已经稳定下来，连环符阵保住了她剩余的容量，如今的储物袋只剩昨天一半的容积，或许在后续的使用中还会继续减少。但起码能够打开了。

　　她回味着刚才的感受，这是贺绮学习符纹以来最难忘的一次实验，不是在木剑上镌刻三个符纹能够比拟的，她检查了每一枚符纹，具体修复了多少？七十？还是一百？时间仿佛从未流逝，可她又感觉过去了一个纪年。当空间改变时，时间也会相应变化吗？

　　贺绮沉浸在这份体悟中，直到被不速之客打断。

　　来者趾高气扬，踢了踢她的老门作为开场。贺绮抬起头，看见附着在松木门上的黄符悄无声息的燃烧掉一截，脸色有些不善。“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儿是我家，我想上哪里就上哪里。”贺铃扬着脸，“你昨晚去哪了？”

　　她在掩饰害怕。贺绮想，这女孩只有十四岁，主意不是她出的，但责任要她来抗。

　　“我去和你的小宠物跳舞。”贺绮说，“它是个强壮的家伙，比你有用的多。我抓住它用小刀割它的喉咙。”她举起右手，做了个割的动作。

　　贺铃退后一步，随即意识到自己丢了面子，涨红了脸说，“不可能！连婉姐姐说那头野狼是半妖，连练气中期都对付不了！”

　　“多谢你供出真凶。”贺绮站起来，将贺铃吓了一跳，“你要去做什么？”

　　“去码头等着啊，不然去报仇吗？”贺绮看了眼时刻表，距她修补储物袋过了五刻钟，她拍了拍贺铃的肩膀，“待会儿你关门，不要乱碰东西，否则我会躺到你家门口让叔叔婶婶赔灵石的。”

　　贺铃捂住她触碰的部位，仿佛被毒蛇咬过。她看着贺绮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支符笔，在墨瓶里搅了几下，在老门上画起符来。那张烧了三分之二的黄符用了快有半年，贺绮的灵力比起画它时并没有太多增长，但绘制时的手法要纯熟许多，尤其是刚刚得了灵感，这组加固符画的极为顺利，金红墨汁泼洒成三枚相同符纹，由优美笔画串联在一起。贺绮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成果，确认无误后用定纹液干燥墨水，符纹闪了一瞬便沉寂入古旧木门之中。贺绮撕下那张黄符粘在易碎而不明显的角落。

　　符笔仍往下滴着墨水，贺绮将它按在墨瓶上防止浪费，这里没有砚台，不能将多余材料、存起来，而三枚加固符已经耗尽了她的灵力。

　　她看向贺铃。

　　后者倒退一步，慌乱的到处张望，想要逃离这个危险的屋子。

　　“过来。”贺绮向她招手。

　　“你要干什么！”贺铃大喊，她似乎看见了什么，忽然有了勇气，瞪着贺绮，“你不要得寸进尺，父亲已经去找爷爷，要罚你用度。”

　　贺绮的视线略微偏移，在新成的金红符纹与门外的树影间徘徊，“进来吧。”她说，“别躲躲藏藏的。”

　　白衣少女欣然入屋，贺铃立刻躲到她身后。连婉比她和贺铃都要年长，修为却不算高，如今不过练气三层。甫一进门便赞叹起她的新符纹。“绮妹妹的技艺越发高超了，这连环符阵我学了几年也学不会，你画的却这样好，跟外面卖的也差不了多少。”

　　“这不是连环符阵。”贺绮淡淡道，“这是姊妹符，管不同部位的。”她将符笔和墨瓶伸过去，“劳驾帮我弄干。”

　　连婉抚摸符纹的手一僵，指腹有些冰凉。她望向滴着墨汁的符笔，随着时间流逝金红液体的流速越来越慢，它们那样艳丽，完全不像街边小店可以买到的东西，美的就像逝去的年华。

　　她伸出食指，在符笔上空轻轻一点，残留的墨汁化作一条细线注入墨瓶中，笔尖只剩早已干涸的墨渍，同样被染得金红。

　　“谢了。”贺绮将笔墨收回储物袋，心里测算着那个法术要练习多久。

　　“都是一家人，何必言谢。”连婉说，“有空给我画几张符就行了，前些天我把娘亲的七星连爆符弄坏了，绮妹妹能否帮我补上几张？材料费我会出的。”

　　“七星连爆？你真看得起我啊。”贺绮笑起来，然而连婉并没有在意她话里的刺，“绮妹妹学了这么久的符阵，七星连爆想必容易得紧，不过是几个大连环和一点灵力罢了。”

　　“她就是缺这点灵力呢。”贺铃有了帮手，又变得得意洋洋起来，“都十六了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在游云界也算排得上号的废材了！也不知道雾雨宗怎么看上她的……”

　　“二表妹何出此言？”连婉惊讶道，“绮妹妹是精于符阵才荒废了修为的，你刚才不也听见？绮妹妹连姊妹符这么难的东西都学会了。不像我，什么都不会，总是被师兄师姐们嘲笑。”她羞涩的笑了笑。

　　“你会的确实挺少的。”贺绮说，“因为根本没有姊妹符这个东西。”

　　房间内静默了一息，连婉的笑容终于僵持不住，然而先跳出来的还是贺铃，女孩的脸都气红了，“你太过分了！连婉姐姐又不用靠这东西生活，学不学都无所谓，也只有你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得意？”

　　贺绮的脸色冷下来，“我可以杀了你们不被人发现。”

　　贺铃向后一缩。

　　“你不能。”连婉说，“爷爷出关了，一个时辰前叫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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