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风寒
“典客来了三回了, 小姐不出去看看吗?”绿荷端着刚敲打好的草药进来,置到案上。
魏砚已离开观洲五日,五日里典客隔三差五就来拜见一次。
沈瑜卿拿杵捣药, 夜里没睡好,白日没什么精神, 实在没什么好见的, 随口敷衍, “打发他走吧。”
典客倒不是有什么大事, 王爷临行前交代他要侍候好王妃,还没有谁能让王爷这么郑重, 他可怠慢不得,心里想多来来询问几次王妃有没有什么需要, 但他却一次都没见过王妃的面。
捣完药,沈瑜卿揉揉发酸的手腕, 指尖沾了凝脂的膏涂在手心上。
药杵不管磨得多光滑, 用的时间长了手心都会留下茧子。沈瑜卿爱惜这双手, 又不放心交给别人做,每每捣了药后都会敷上润肤的凝脂膏。
“小姐的手真好看, 又白又细。”绿荷收拾好,拿了干净帕子轻轻揉拭润湿的膏。
沈瑜卿笑了, “先生以前也这般说过。”
绿荷一顿, 觉自己方才的话实在失言。
后午, 刚走了不久的观洲典客再次求见。
不同以往的殷勤,这次他来时神色慌张, 哀声求沈瑜卿救命。
沈瑜卿披了外氅出去, 典客身后跟了几个中原衣着的下人, 个个惊慌失措, 六神无主的模样。
她眉心紧蹙,“怎么回事?”
“求王妃救命啊!”典客双膝跪地,行的是中原的礼数,眼里竟挂了泪。
“小子今早贪玩,下人一个没看住不慎让他入了禁地,正中了那禁地无药可医的奇毒,下官实在没法子了,听说王妃懂医术,才斗胆来求您。”
沈瑜卿心里过了过,问,“人呢?”
“在下官毡帐。”下人扶他起身,匆匆赶去远处的毡帐。
到门前沈瑜卿停了下,“将那毒物拿过来给我看看。”
典客忙不迭应声,招呼人去拿。
沈瑜卿掀帘进去。
里榻安然躺着一个十余岁的少年,面貌与典客相像,却脸色发黑,呼吸微弱,是中毒已深的征兆。
沈瑜卿眼凝重,屈指去试探他的鼻息,又并起两指把他的颈脉。
脉象微弱,撑不了几个时辰。
“小姐,这就是毒物奇毒草。”
绿荷将外的碟端过来,白净的瓷盘上一颗极为普通的枯草,唯一显眼的是上面冒着淡粉的尖儿。
绿荷要伸手过去拿。
“别碰。”沈瑜卿阻止她,“这草尖端厉害,碰上扎伤皮肉,毒就能入血液里。”
绿荷不知竟这般厉害。
沈瑜卿说:“将我匣里的玉息丸给他服了。”
绿荷听后诧异,“小姐,咱们现在就只剩这一颗玉息丸了。”
她觉得不妥,自上次乌金丹给了王爷后,他们仅剩下玉息丸来解毒保命。玉息丸虽不如乌金丹能解百毒,可也能拖延些时日,若是现在给了人,以后万一出了意外可怎好?
“去拿。”沈瑜卿已去把乌粼的脉。
脉象紊乱,这毒果真厉害,连她都没见过。
绿荷无奈出了毡帐。
“小姐,典客在外面。”醒柳在外通禀。
沈瑜卿让他进来。
“我想去看看生长奇毒草的禁地。”她想了想,这毒暂时没有药物应对,只有亲自去了才能决定用什么施药。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典客拦道,“禁地随处可见奇毒草,毒性强烈,至今都没得解药。王妃若是去了,万一中毒可怎么是好!”
王爷对王妃有多重视他清楚,王妃出了事,依着王爷那脾气,等回来还不得把他剁了。
“万物相生相克,毒物的解药一般在它所处的环境中都可寻到。这毒厉害,我还不知怎么解,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带我去禁地看看有没有奇毒草的相克之物。”
沈瑜卿又探了把脉象,刚服了玉息丸,脉象平稳许多。
典客急得头冒冷汗,又听沈瑜卿说:“我若没有万全之策也不会提出要去禁地,魏砚问起来你只管说是我的主意。”
她没说假话,自己虽不能解毒,却能防止中毒。她不会傻到为了救人搭上自己的命。
为了救乌粼,是没其他法子了。典客一咬牙答应下来。
禁地并不远,天光尚且大亮,下人带到禁地,沈瑜卿吩咐人在外守着,自己孤身进了去。
她有先生的玳瑁珠子,这珠子用药浸泡过可疏解百毒,却只能保全自己,便没让醒柳跟着。
禁地不同于北方大漠,仿佛隔绝了外界,虽寒风入骨,却是一片青青绿草,有泉池水,树林阴翳。只静得诡异,除了草树,再无别的生灵。
沈瑜卿在里绕了一圈,没找到尖端淡粉的奇毒草。
按理说能轻易中毒,应并不难寻才是。
沈瑜卿心里回想了一遍,典客说乌粼贪玩,才误入禁地。可禁地外面有重重兵卒把守,乌粼是如何入的里面,还能中奇毒草的毒?
从乌粼误入禁地中毒,到典客求她医治,不过一日的时间。
而她现在孤身一人,手无寸铁,几乎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沈瑜卿疑窦丛生,她将兜帽遮好,刚挪动一步,背后忽生出动静。
像是人行走踩草的脚步声。
沈瑜卿手压着袖中的银针,唇抿了下,紧盯着余光处的人影。
那人逼近时,沈瑜卿袖口银针飞了出去,正中他命穴。
沈瑜卿没回头,提裙向出口的方向跑。
追来的不止一人。
禁地有深湖,她跑到岸边,水下忽冒出几人,异域相貌。
沈瑜卿咬紧唇,甫一掉头叫人勾住了后颈。外氅掉落在地,她顾不得去捡,抽出腰间的药粉扬了出去。
那人一声惨叫,沈瑜卿强迫自己冷静,躲避着追来的人往出跑。
没过多远,手臂忽被一道大力拉过去,她下意识要拿腰间的药粉,那人扣住她的肩,低下声,“是我。”
魏砚将她抵到树后,一双黑眸紧盯着她,掌下用力,烫如烙铁。
沈瑜卿看清了是他,眸子动了动,似是有水波荡漾,气息喘得急,好一会儿才平息下,开口,“你回来了。”
淡然地仿佛刚才奔逃的人不是她一样。
倒像是她沈瑜卿能说出来的话。
魏砚看着因奔逃而些许泛红的双颊,低笑了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禁地。”沈瑜卿说。
“知道还敢来?”魏砚扣着她肩的手愈发用力。
怎会有她这样胆大的女人。
沈瑜卿罕见没还口,“是我大意了。”
她没想过竟会有犬戎人混进来,没想过这是有人设计好的套。
魏砚倒没料想到她说的大意是犬戎人,不禁笑了笑,“别怕,都被我解决了。”
沈瑜卿四周扫了眼,确实没了动静。
他又问,“禁地幽禁毒物,触之都无药可解,不怕死?”
沈瑜卿是不怕的,她摸向颈间,“我有先生给的玳瑁…”
手摸了个空,她的珠子不见了。
魏砚见她面色一变,手松了松力,“怎么了?”
“我的珠子…”沈瑜卿身侧开,挣脱他的手,回头向来时的地方看。
珠子系得牢,轻易不可能掉下来。方才她的外氅扣绳断了,珠子大约是随着外氅一起掉的。
犬戎人已被解决,沈瑜卿转身就往来时的路走。
她刚走了一步,腕又被人抓住,“做什么?”
沈瑜卿解释,“我东西丢了。”
她神色认真,眼底急切。
魏砚抓着她的手,“东西重要还是命重要?先跟我出去。”
“这珠子比我的命都重要。”沈瑜卿扯开他的手,继续往回,脚步不停。
魏砚在原地看她急急回去的身影,竟难以相信她方才在说什么,有什么东西能比命还重要?
禁地毒草多,一不小心沾染上就能当场断了气。她是一点都不怕。
魏砚在原地摸着刀柄,被她毅然决然一去不返的模样气得发笑,抬步也跟了过去。
掉落外氅的地没多远,沈瑜卿很快到那地方蹲在地上翻找。
珠子不大,草生的又高,轻易很难找到。
沈瑜卿单膝跪着,两手扒拉高草,胳膊又忽被拉住,她抬了眼。魏砚蹲到她面前,“不一定哪株草就是亡命的毒药。”
他拉着她的胳膊,眼睫低下,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沈瑜卿静默一瞬,一句话都没说,挥开他的手继续翻。
“啧!”魏砚看她倔样儿,咬咬牙根,掌下用力扣住她的胳膊,沈瑜卿不耐烦,“你放开我。”
魏砚冷笑,“边儿待着去,我帮你找。”
草生的高,埋着他的革靴,大掌一压,成片的草都低下了头。
“要找什么东西?”魏砚问。
沈瑜卿脸朝他,他低着头,她乌黑的眼珠只看到他挺拔的鼻梁,凌厉的横眉,看起来很凶,实际上也很凶。
“问你话呢。”魏砚没好气。
沈瑜卿唇动了下,“一个珠子。”
“什么样的?”魏砚又问。
他掌心压过地上的高草,没有犹豫。
沈瑜卿别过头,“算了,也没那么重要。”
魏砚动作停住,终于抬头朝她看,嘴角咧着,“耍我好玩?”
沈瑜卿没说话,她站起身,也没顾地上的外氅往回走,余光一瞥,看到湖水水面漂着一颗梅染色的圆珠,日光下色泽炫目。
正是先生送她的珠子。
沈瑜卿只想了一下,便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
乌粼的解药制成,沈瑜卿在毡帐里躺了三日,高热依旧没退。
她身子弱,畏寒,在漠北,大冬日不管不顾跳了湖,是真不要命了。
毡帐倏地掀开,日光冷风齐头并进,直往毡帐里灌。
沈瑜卿被这风冻醒,往榻里缩,忍不住咳嗽两声,“绿荷,将帐帘落了。”
她嗓子沙哑,声儿也弱。
好半晌没人应她,风依旧在灌,她这才睁开眼往外面看。
已是后午,帐外的人身影高大,背光站着,一手撑着帐帘,另一手压着腰间未出鞘的长刀,气势汹汹。
沈瑜卿合上眸子,“你怎么来了?”
自那日他把她从湖里捞出抱回马车,不管她病的多重他都没来看过一眼,也没交代过一句话。
魏砚眼盯了她一会儿,“来看看你还能喘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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