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二百九十节 疑窦顿生,暗线交易
秦可卿一直在小心地暗伏在司狱司下属这座宅院后房的东端耳房背后,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冯紫英来之后的情形。
这当然不是什么捉女干拿双,谁敢来捉冯紫英的女干?
这座宅院有后门,不过是有衙役看守,寻常人并不能从后门出入,当然对巡抚大人例外,像她们若得了假,亦可从这里出去。
冯紫英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来一趟,这个规律秦可卿都熟知了。
来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看望史湘云和自己,不过这一次她主动避开了,她就是要看看史湘云在察悉此事之后,单独面对冯紫英时,会怎么做。
虽然对史湘云的性格拿捏准了,认定史湘云不会出卖自己,但是女孩子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万一和情郎你侬我侬情浓意动时不经意间就走露了消息,那这后续的事儿就棘手了。
史湘云是个表面爽快干脆利索的性子,内心却是纯真和善,最是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正是认准了这一点,秦可卿才会和史湘云推心置腹。
有些事情是遮瞒不过的,与其藏藏掩掩,不如大大方方地和盘托出,这样才能把史湘云套住,让其无法向冯紫英泄露。
自己都这么信任她了,连身家性命和女儿清白尊严都毫无保留,你怎么能去泄露秘密出卖自己?
不得不说秦可卿的这一招的确相当厉害,哪怕史湘云内心再是纠结,却始终没有存着要出卖泄露秦可卿她们构陷的心思。
如果只是单纯地为了水穆两家几个女人的事儿,秦可卿当然不会如此兵行险着。
关系到自己未来命运,秦可卿当然要不吝一搏。
母亲,或者说自己的「生母」英妃托人来和自己说那些,秦可卿并没有多少感触。
她对自己那位生父并没有任何感情,这十多年来,自己在秦家,在贾家,何曾有人在意过自己?
养父秦业对自己的关心都比这些人要强得多,当然,秦钟才是他亲儿子,自己也比不得。
说起来,反倒是贾家如尤氏、李纨、王熙凤这些女人对自己更亲近友善,关系更密切,现在又多了一个史湘云。
看起来南京那边的局面是有些不妙了,英妃是有些着忙了,想要寻一条后路?
可后路寻到自己身上来了,未免就有些可笑了,自己算什么,一介犯妇,真觉得自己有天家血脉,就能奇货可居?
不过秦可卿还是认可英妃派来的人所言,冯家地位日增,一文一武,在朝中影响力颇大,若是日后有什么变故,冯家的确能有相当作用。
但这和自己有关系么?
英妃是觉得自己攀上冯紫英,就能依次为要挟来迫使冯紫英做某些事情,还是觉得自己能把冯紫英迷得三魂五道昏了头?或者觉得男人觉得占了天家血脉的女人就能感觉不一般,视若拱璧?
这未免太荒唐滑稽了。
之前秦可卿是对此不屑一顾的,哪怕来人三番五次递信进来,她都没有理睬,一直到最后英妃亲自写信来。
到这个时候秦可卿才明白他们的意图,自己那位生父仍然认为他们会在随后与朝廷的交锋中取得胜利,秦可卿不知道他们的自信来源于何处,而之所以要通过自己来拉近与冯紫英的关系,更像是一种两头下注。
在秦可卿看来,无论是自己那位生父义忠亲王,还是生母英妃,都应该看得清楚当下的形势才是,不是前段时间说徐州都被朝廷收复了么?
还有那淮扬军已经南下淮安和扬州,只差打过江去占领金陵、苏州这些地方了,难道江南还能有什么逆天回命的本事?
秦可卿哪怕对朝局情况不清楚,也还是明白这种情形下南京方面还想要力挽狂澜
重新续命不太可能才是。
以义忠亲王和英妃,乃至他们背后的那么多人,难道就看不出这其中的道理来?
这是她最为困惑的。
冯紫英何等人,岂会对他们抛出的橄榄枝理会?
眼见得他们都要坠入深渊了,冯家凭什么去上他们这艘破船,他们凭什么觉得冯紫英会考虑斟酌?
正因为如此秦可卿才是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也不敢彻底断掉这条线,她有时候也在想也许真的是自己看得境界太浅,难以触及到更高层面的交易呢?
摇了摇头,秦可卿丢开纷乱的思绪,这些对现在的自己来说,都有些远了,现在的她只想寻求一个更确切更稳妥更现实的未来。
看着羞红着脸的史湘云匆匆从那边屋里出来,一边整理着衣襟四处张望,秦可卿忍不住咂了咂嘴。
看样子应该是刚和冯紫英亲热过,当然这个亲热是有底线的。
秦可卿看得出来史湘云还是黄花处子身,再说和冯紫英有了私情,但是史湘云也还没有敢跨越最后一步,毕竟她是要盼着光明正大嫁入冯家做妾的,那等提前有了苟合之事固然能得一时欢愉,但对于日后在冯家站稳脚却是极为不利的。
府里的下人都是一个个眼尖嘴利的,便是有一点儿异样,都能被她们窥出虚实。
看样子史湘云应该是没有把情况泄露给冯紫英,否则史湘云不可能有这般情绪,这一点秦可卿还是看得准的。
见史湘云离开,秦可卿又静静等候,好一阵后冯紫英才背负双手出来,秦可卿这才悄然蹩出。
「咦,可卿?」
见秦可卿一侧身从那边耳房后钻了出来,冯紫英讶然地扬了扬眉,「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可卿嫣然一笑,「妾身刚在那边方便,出来便看着云丫头匆匆过去了,正奇怪呢,原来是这丫头悄悄来见你了。」
冯紫英站定,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的观感很复杂。
她比史湘云要大两岁,要说在她还在宁国府和贾蓉做虚凤假凰的夫妻时,还觉察不出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丫头有些执拗,也有些懵懂,明知道有些问题不可能有答案,却非要去刨根问底,到后来贾家出事儿她却又一下子恍然大悟了一般明悟了过来,变得格外通透识时务了,这中间的巨大转变让冯紫英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一直到英妃和义忠亲王的人找上自己门,冯紫英才隐约感觉到南京这边的人多半也是找上了秦可卿,只是秦可卿却从未在自己面前透露半点,这让冯紫英也颇感诧异。
无论南京方面意欲何为,冯紫英觉得都可以理解。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很多牌都翻开了,山东收复了,徐州拿回来了,漕运北线基本恢复了,但扬州以南的南线依然时断时续,看样子南京方面似乎是覆灭在即了,但冯紫英却知道没那么简单。
牛继宗和孙绍祖撤离徐州,兵分两路,孙绍祖从宿州撤到颍州,稳住了阵脚,牛继宗则在泗州、凤阳一线布防。
老爹的西北军在蒙城和固镇与牛孙两军混战,看起来打得不亦乐乎,但实际内情,冯紫英不确定,老爹没怎么和他说。
不过看起来西北军似乎依然占着上风,可已经有些精疲力竭攻势趋缓的架势。
关键是陈继先的淮扬军在淮安府到邳州这一线一直盘桓不去,这从侧翼威胁到了西北军,这一点朝廷也应该看得到,但问题是他们似乎有些拿捏不住陈继先了,又或者陈继先和自己老爹在唱双簧了。
牛孙二人再撤就要撤到庐州和滁州一线了,但冯紫英得到消息,王子腾的登莱军一部已经从江西经黄州进入安庆府了,摆出了要增援牛孙二人的架势。
到
底是虚晃一枪,还是真打算在庐州———滁州一线死守,和朝廷决一死战,现在还有些看不清楚。
这个局面拖到现在就有些复杂化混沌化的趋势了。
朝廷现在是腾不出更多的力量来一鼓作气解决江南了,或者说陈继先的骑墙和牛孙联军加上王子腾的登莱军始终败而不溃,维持着相当战斗力,让西北军无法一举得手。
而熊廷弼到现在都还在四川那边未能竟全功,这里边当然也有水西安家和
奢家卷入进来导致战局扩大的原因,可让王子腾腾出手来进入江西赢得了喘息之机却是不争的事实。
老爹在给自己心中透露出了一条信息,似乎南京方面正在通过仁寿宫和一些江南士绅与内阁叶方二人联系,应该是希冀达成一些妥协。
这个消息让冯紫英都感到震惊。他从未想到战争打到这个境地,朝廷居然还打算和江南妥协,这怎么妥协?
难道还真的划江而治不成,这怎么可能?
北地士人也绝对不能答应这种局面,好不容辛辛苦苦打到现在,突然一句话要媾和了,这置朝中北地士人于何地?
但冯紫英又不能不信有这种可能。叶方二人都是江南士人领袖,在江南那边关系盘根错节,如果他们意动,而义忠亲王又能开出让他们满意的条件,未尝不能妥协,可南京方面能开出什么让朝廷这边同意的条件,尤其是如何说服齐永泰为首的北地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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