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血祭
从天而降的山岳；
猛烈碰撞的道道流光；
因一道将令而陷入混乱的圆顶军营；
山岳背面潜藏的敌众……
糟乱的军营中，吴妄被季默拽着一路疾奔，他们前冲的方向上，许木已用仙力包裹住了林祈和泠小岚。
许木得到的命令，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护持他们四人平安撤离。
吴妄心底迅速切过一幕幕画面。
他在推算、在计算，计算着圆顶不被大山砸碎的可能。
未成仙的数千修士拥挤在大阵边缘，因大阵完全开启，他们根本无法脱离大阵。
等待大阵被击溃的瞬间，几千人朝着四面飞驰？
这样根本逃不出去，只能被山岳与大阵冲撞的余波击溃。
那个刚才喊‘朝四面撤走’的将军，若不是对方奸细，简直就是蠢到他姥姥家了！
突然，吴妄抓住了那一点灵光，反手拽住季默的胳膊，身形猛地前冲，季默像是风筝般被扯了起来。
“无妄兄！我！”
“许木兄！”
吴妄的传声直接拍在了许木脸上：“快发军令！靠近大阵边缘的都将法力注入大阵，摸不到大阵的就用法力护住脚下圆顶！”
许木目中闪过几分犹豫。
吴妄的嗓音再次传来：“你一个真仙跟着四个小兵，不就是给对方标记林祈的位置？我替你护住炎帝令！”
嗖的一声，许木身形自边缘射去空中，转身大喝：
“全军听命！”
众修士看向许木，看到了许木身后那背对着他们的人墙，看到了外面那如天塌一般的山岳阴影，看到了那阴影之下来回冲杀的道道流光。
许木微微喘息，出声怒吼：
“靠近大阵近者将法力注入阵壁！摸不到大阵者立刻用法力护住脚下圆顶！”
众修士半数怔了下，半数已是做出反应，疯了一般冲向离着最近的阵壁。
或踩地，或御空，双掌前抵，法力涌动！
季默、泠小岚、林祈也混在这些修士之中，各自抬手贴在大阵之上，献出了自己一份力量。
霎时间，大阵霞光彩照，厚度更增几分。
圆顶边缘区域，数十丈直径的窄窄圆环中，地面涌出了道道仙光。
但，不够！
吴妄手中飞出一条绳索，将季默、泠小岚、林祈以及最近的几名修为较弱修士腰身缠绕，若星盘般的气海之中，已有数颗星辰亮起。
他没有任何无力之感，因为自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能够力挽狂澜；能逃得性命且救下可救之人，就是他能做之事。
那山，夹天地之势，悍然而来！
仁皇阁与十凶殿对拼的众高手，此时已不得不朝着四面急退，七八十道流光似烟花炸散。
山岳之上倒飞出数百道黑影，若鸦群乱飞。
火光侵临圆顶大阵！
瞬息间，一道强横的冲击波自天地间斜斜荡开，夹带无边火光，在天地间卷起层层火浪！
阵壁直接破碎，但山岳也在这一瞬有所停顿！
以钟林统领为首的数十名仙人身影齐齐坠落，几名仙人仙躯炸裂，正面承接冲击的钟林统领仰头喷了口血，双臂已不自然地朝左右弯曲。
圆顶之上出现数不清的裂痕，由仙人炼制而出的坚固构造，让它能多撑瞬息。
但这圆顶竟突然下沉，下方那支撑圆顶的千仞高山顶峰轰然炸碎、山体若破碎后黏起的陶器，布满裂痕、片片破碎！
正此时！
许木身形突然自下坠的钟林身后窜出，手中三尺青锋拽出百丈剑影，如鞭似棍，正面轰向那再次开始下坠的山岳！
又听长啸声响彻天地，数道流光自北飞来！
有，仁皇阁天仙境体修六人！
他们撞散火浪、顶着那股冲击之力，长啸间衣袍炸裂，拼尽全力、涌出无边血气，撞在这山最狭长的北侧！
几双大手前抵，无边法力若海浪涛涛！
失去了此前下坠之势的山体，被这六名天仙齐力推向南侧！
下坠的圆顶，横向抛飞的山岳，二者看似轻轻的擦碰，圆顶南侧边缘上百名来不及退走的修士，与戊辰圆顶一同炸碎……
许木转身咆哮，坠落的圆顶上飞出漫天流光。
军营、屋舍、那一排此前撑开的御空法宝梭，在山体崩碎间齐齐下落。
御空的修士群中，吴妄低头看着这一幕。
那座山岳砸在大地上发出闷响，无边烟尘滚滚开来，脆弱的大地出现了几处裂谷，圆顶附近数十村镇遭了地动之灾。
离着圆顶最近的几个村落，已淹没在尘浪中，被直接活埋。
吴妄似是怔了。
散出去的灵识带回了凡人的哭嚎，看到了惊慌失措的人群，在山岳砸地的冲击中身躯破碎，他们竟是那般脆弱……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无妄之灾吧。
平平淡淡生活在这，本想着能得仙人庇护，没想到却得了灾祸。
“无妄、无妄？”
许木的传声自头顶传来。
吴妄闭上双眼，将心底的那些画面驱逐，轻轻吸了口气，收回手中抓着的法器绳索，这般布置并未派上用场。
许木传声道：“稍后你们趁乱离开，这里的局势交给我们。”
“嗯，”吴妄轻轻点头，抬头看向空中。
那里，数百道黑影悬空而下，竟都是半人半兽的模样，浑身缠绕着让人心神惊惧的凶兽气息，宛若数百只千年、万年凶兽。
林祈低声骂着：“这些十凶殿的杂碎！”
“冷静，”吴妄示意三人聚拢自己身周，一旁又有十多名登仙境修士飞来，隐隐护持在他们身周。
高空中的那群黑影正要俯冲，却听天地间长啸连连。
此前不得不避开‘山坠之势’的仁皇阁高手，此刻尽数飞回，各自气息攀升到自身极致，三十余天仙、真仙当空而立！
那群黑影俯冲之势顿时息止，其内飞出数十道凶兽气息最浓厚的身形。
看这些人族之仙！
有紫衣仙子后飘浅紫仙带，手中长剑嘀嗒着惨绿兽血。
有鹤发老者手持龙首木杖，脚下伴着阵阵血色的薄云。
有仙持长笔撒落书生意气，有仙扛长刀自号万凶莫敌。
有仙若商贾抓着秤砣算珠，有仙赤膊低吼其声可吓百兽。
许木仰头服下两颗丹药，持剑立于空中，隐隐将吴妄四人的身位护在身后。
本已重伤的戊辰圆顶统领钟林，自半空一跃而起；灰白长发染着鲜血，那不规则扭曲的手臂伴随着几声轻响归于正常。
他抓起一把血纹横刀，鼻翼微微颤动，额头带着冷汗，双眼几欲喷火！
“众军听令，组战阵迎敌！”
众修士几乎下意识就动了起来，四五千人在空中迅速汇聚成数十堆，气息勾连、显化出长枪巨剑的虚影，齐声呼喝，其声震天！
“啧啧啧……”
几声冷笑，空中有个浑身挂满绿色鳞片、背后张开双翼的老者扫视着下方人群，搜寻着自己想抓之人。
“本座十凶殿第七长老，交出那个林祈，本座就饶仙人境之下的杂虫一命。”
“杀！”
这就是回应，人仙的回应！
统领钟林一声大吼，数十战阵齐齐升空，那三十多位仁皇阁高手冲天而起！
那十凶殿长老嘴角微微抽搐，似是恼怒这些人族不知好歹，大手一挥，背后那一只只半人半兽的黑影飞扑而下！
吴妄四人就在一处战阵之中，穿着统一制式的轻甲，各自施展法力，填充着战阵所缺。
这一战的主角并非他们，他们只能忍耐，不能显露异常。
各处已有援兵赶来，凭天仙境高手的御空之速，他们只需忍耐片刻，只需片刻。
可当所有目光凝聚于天空时……
大地之上，几个披着黑袍的身影，自那砸落在大地中的山岳里走出，抬头看向空中乱战的情形。
“我能感觉到，林祈还在此地，就混在那些修士中。”
“开坛作法，召唤父亲的化身，我们只有半柱香可用，此地积累的残魂已足够了。”
“是！”
……
【这就是十凶殿的计划？】
战阵中，吴妄左手朝一侧阵壁输送法力，右手不断摸出丹药塞入口中，保持着自己法力充盈。
这般情形随处可见，众修士此时丝毫不敢吝啬丹药，尽可能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出十二成。
所谓的战阵，跟阵法全然不同。
阵法是通过天财地宝炼制的阵基，勾连天地之势、调运地脉之力、聚合灵气灵力，达到御敌、困敌、杀敌之效果。
战阵乃多名修士组合而成，功效是聚集修士法力，凝成超过众修士自身境界的攻势。
人族战阵之法，既是让低中阶修士参与到高阶战斗的有效保证，也是对付巨型凶兽的利器。
不只如此，若是功法属性相近，战阵还可让其内的修士互补法力，减少法力损耗，共同分担所承受的攻势。
因此，人族对战阵之法颇为看重，严令只能在军中使用。
吴妄来人域之前就已听闻战阵之法，而今身处战阵之中，直接感受，心底却略微有些失望。
战阵并非外界传的那般玄乎。
调和众修士法力的副作用，就是战阵本身移动缓慢，面对真正的高手只是挨打的靶子，对付巨兽时牺牲了自身灵活性，其实很容易造成大片战力折损。
比如此时。
数十座战阵打出的攻势虽强，但‘命中’的着实不多，只能依靠数千人的浩瀚法力，强行将对方抵住。
不错，这些来势汹汹的十凶殿凶人，被人族战阵正面抵住了。
那一群实力较强的凶人高手，也被人族数十位天仙、真仙勉强拖住。
虽不时有鲜血洒落，己方也有数个战阵被对方攻破，十凶殿一方占了上风，但战局并未出现一边倒的形势。
大战不过须臾，吴妄就忍不住泛起这般疑惑。
十凶殿这是在做什么？送死吗？
这是人域之地，是他们人族的主场。此前十凶殿的突袭气势恢宏，直接挪了一座大山扔过来，此刻却像是泄了气。
不能快速击溃此地的人族战力，那这次突袭有什么意义？
方圆数千里内的人族高手正在飞驰赶来，哪怕十凶殿占据上风，己方修士死伤多了些，但再过片刻，形势也会随着援军抵达而直接逆转。
这可不是东海之滨的圆顶。
——凶兽潮多现于人域北、西、东北等方向，东海之滨圆顶本就相等于警哨，驻扎的修士军团实力不强，短时间内也来不了高手支援。
此时不知多少仙人赶来此地，在这里现身的十凶殿高手等同于瓮中之鳖。
这十凶殿的话事者策划能力这么弱？
“不对劲。”
吴妄低喃了声，身旁的季默和泠小岚扭头看来。
季默问：“怎了？”
“十凶殿不太对劲，”吴妄传声道了句，“季兄替我输出法力，我仔细搜查一番。”
“好。”
季默双手同时抬起，替吴妄填补了一份战阵所需的法力。
一旁泠小岚也是面露思索，隐隐察觉到事情不太正常。
她看向一旁林祈，小声道：“果然不对劲。”
林祈和季默对视一眼，两人近乎抓狂，齐齐问泠小岚哪里不对劲。
泠小岚道：
“这里是第三道防线，在外围有大批人域战力，在内侧也有数不清的人域宗门。
十凶殿在此地现身，假如他们刚才奇袭顺利，将圆顶直接砸碎覆灭，抓住了林祈，他们该如何离开？”
林祈、季默，以及周遭十多名听到泠小岚话语的修士，都是微微一愣。
吴妄闭着双眼，方圆数百里的情形映在他心底，他在来回搜查一切可疑之处。
大地多了一道道裂谷，各地村镇城郭死伤无算，这般场景让吴妄心底有些烦闷，烦闷中带着越积越多的怒气。
空中激战正酣，方圆数百里并无十凶殿伏兵。
对方到底凭什么对此地发起突袭？
还跟仁皇阁角力，甚至还有可能，让北境提前发动凶兽潮配合他们行动……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十凶殿的高层脑子集体被驴踢了。
第二，他们的后手还未显露。
后手？
吴妄莫名想起了王麟之死，那是他北野平静且枯燥少主生活里的‘一大刺激’。
那滴落在地上消散掉的凶神精血，那仰头怒吼、吓退了众万年凶兽的穷奇之影……
凶神精血、穷奇之影。
那是什么？
灵识突然察觉到少许异样，牵引着吴妄的‘目光’，落去刚刚横向砸入大地中的那座山岳。
吴妄突然看到了山岳一侧的废墟中，正不断汇聚的残魂与血气。
睁开双眼，吴妄凝视着那处废墟，隐约看到了一条大蛇的虚影，那虚影正渐渐凝实。
在这虚影之下，几个如同芝麻粒大小的黑影，正对着一处血池不断跪拜。
凶神精血！这就是他们的后手！
许！
吴妄抬头看向空中，却见各处激战正酣，己方众仙被全线压制，有几名真仙已是在苦苦支撑。
没有时间犹豫，吴妄也没有任何犹豫。
“笛子！”
吴妄一声大喝，身形已自战阵下方坠落，背后张开一双虚淡星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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