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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晌午,歇过了午觉,秦嬷嬷便上前禀告:“夫人,小檀园那边原先的都拆了,按照您的吩咐重新建了。周边的边边角角还没完全弄好,正堂却是修建好了。老奴跟着管事的瞧了一通,当真的宽敞气派。”

  

  又把图纸递给秦舒:“万掌柜瞧了说很满意,一个劲儿的说这钱花得值,还问您什么时候亲自过去看看?”

  

  秦舒瞧瞧外头的太阳,惫懒得出门,道:“万掌柜都说好,那便错不了。”

  

  又把从前给珩哥儿的识字卡片拿出来,一个一个教偱姐儿认字,认认真真学了小半个时辰,便撒娇耍赖起来,搂着秦舒的脖子:“娘,学累了,休息一会儿。”

  

  这两个多月,秦舒教她说话,倒是比原先好多了,同人也亲近了许多。

  

  她这样撒桥,秦舒只笑着不答话,又生出个由头来:“哥哥教,好不好?”

  

  秦舒笑着摇头:“哥哥进宫伴读去了,五日才能回来一次,难不成你五日才学一篇字吗?”

  

  偱姐儿抱着秦舒不撒手,小脑袋在颈窝处磨蹭,小大人一般叹气:“好累啊,好累啊。”

  

  秦舒还未怎样,倒是惹得秦嬷嬷都替她说话:“偱姑娘才两岁,冬月也才三岁,便识得几十个字了,很了不得了。”

  

  正说着,便听见外边二门外的一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回话:“夫人……夫人……”

  

  他才十二三岁,半大不小的小子,喘得说不出话来。秦舒叫人给他端了碗茶:“慢慢说就是了,何至于急成这样?”

  

  小厮便道:“夫人,江管事叫我来传话,说小公子的马受惊,摔了下来,现叫了太医去还砚斋了。”

  

  秦舒几乎站不稳:“珩哥儿不是在宫里伴读吗?他才七岁,本就不会骑马,怎么会摔下来?”

  

  那小厮只传得这一句话,旁的倒是一概不知。

  

  秦舒把循姐儿递给秦嬷嬷,当下提了裙子疾步往还砚斋而去,还未走近便见乱糟糟围着一堆人,到了门口才发觉有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有小太监,还有身着大红袍子的官员。

  

  秦舒瞧了一周,旁的都不认识,只认得一个锦衣卫,屈膝略微行了礼,听那大红袍的文官道:“今儿本是太子经筵之礼,礼毕便散了。进贡的一匹汗血宝马,不料受了惊吓,还好陆大人接住公子,不然后果真不可设想。”

  

  秦舒道了句谢,赶忙进去,床前围着几个太医,珩哥儿站在床前,她见他好端端的,只是身上有些血迹,松了口气,手脚没断就好,问:“怎么了?伤到哪里了?怎么衣裳是这么多血?”

  

  珩哥儿摇摇头,只是脸色苍白,指了指里间:“娘我没事,我身上的血是爹的。宫里新进贡了汗血宝马,太子说他还没骑过这样的马,叫太监牵住马走了一圈,还叫我也试试。”

  

  说着他低头,颇为自责:“在马场走了半圈,那马突然发狂起来……”

  

  秦舒便知道他是一点事没有,不过受了些惊吓,宽慰了他两句,带着他往内间去,就见陆赜躺在罗汉床上,外边的官袍已经叫剪开了,素白的中衣上沾了许多血,一条腿、一只胳膊已经叫夹板固定住了。

  

  秦舒走过去,见他脸如金纸,闭着眼睛直冒冷汗,问旁边的太医:“伤得如何了?”

  

  太医道:“手上还好,只是脱臼了,小腿上叫马踏断了骨头,已经用了药,上了夹板,断断不可移动了。五内出了些血,也得静养。老夫斟酌个方子,咱们吃着看看效果如何。”

  

  这两个月,陆赜并没有得秦舒什么好脸色,待两个孩子也正常多了,每日下了衙回来,先教偱姐儿背背诗,再做别的。虽不愿意秦舒回小檀园,但是也并没有阻止,还荐了工匠过去修缮。

  

  秦舒坐过去,取了帕子擦他额头的冷汗,不一会儿就湿了条手帕,问:“可是疼得厉害?”

  

  陆赜虽疼得汗如股下,却半点声音都无,听得秦舒问,张了张口闷哼一声,道:“无事。”

  

  秦舒便问太医:“可有什么法子纾解没有?这样疼,怕是几天几夜都睡不了?”

  

  太医为难:“陆夫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只能靠生忍。过得十天半个月,又能好一些。”

  

  开了方子配好药,留下个小药童,诸位太医便要告辞了,临了嘱咐秦舒:“药要赶紧吃了,夜间发烧也不怕,只是要叫专人看着,只怕手脚动了,骨头怕长不好。”

  

  秦舒谢过了,站起来要送诸位太医出去,被陆赜拉住手腕:“叫江小侯去,你留下。”

  

  秦舒看他疼得额头的青筋都冒起来了,便也依得他,问:“你觉得如何?要是实在疼,便叫熬了安神药来,睡着了便还好些。”

  

  陆赜望着秦舒,右手衣袖上还带着血迹:“我疼不疼,你哪里耐烦管?小檀园修缮好了,你只怕就要走了,原跟你一点不相干。”

秦舒不耐烦听这些酸话,哼一声,往外头来,见珩哥儿还站在门口,拉了他出来,嘱咐秦嬷嬷:“这儿一股血腥味,带他回去喝一碗安神汤,睡一觉再过来便是。”

  

  珩哥儿却看着不想走的样子,秦舒摸摸他耳朵:“太医说了没什么要紧的,静养着就好。你爹他现在疼得厉害,你在这儿他要面子,哼都不肯哼一声的。你且回去睡一觉,带着妹妹玩一会儿,晚上再过来。”

  

  陆赜躺在里边,听秦舒在外边拉着珩哥儿说了几句话,便渐渐没声音了,问侍立的丫头:“夫人呢?”

  

  丫头往外边探了一回,回来禀:“回大人,夫人领着小公子往思退堂去了。”

  

  陆赜一听,只觉得腿上、胳膊上越发疼了起来,又想她本就在生气,自己不该拿乔说那些话的。一面又想自己都伤成这个样子了,问了两句伤势,便说走就走,当真是一丝情意也无,一时身上痛,心里酸。

  

  丫头端了药来,他一口喝了,闭着眼睛闷闷不乐,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外面台矶上的丫头低声唤道:“夫人。”

  

  陆赜心里紧绷的弦顿时断开来,却依旧不想睁眼睛,只鼻间闻得一阵香风,听得秦舒轻轻柔柔的声音:“如何了?”

  

  旁边的丫头答:“吃了药,没一会儿便睡了,只还是出冷汗。”

  

  陆赜心想,她同自己说话时何曾这样温柔过呢,听她吩咐丫头的声音更是柔和:“你们下去吧,这里我来看着就是。”

  

  丫头们小声答了是,一面悄声出去了。

  

  陆赜心道,这倒好,无关紧要的人都走了,只剩两个人,虚掩着双眸,一时犹豫要不要醒过来,便见秦舒伸手来解自己的衣带,不自觉去捉她的素手。

  

  秦舒知道他没睡着,也知道他是疼得睡不着,道:“你身上都是血,我拿了热水给你擦一擦。要是实在睡不着,我陪你说会儿话,如何?”

  

  陆赜只摇头:“我要说的话,你必定不想听,只觉得厌烦罢了。”

  

  秦舒拿了剪子把那带血的中衣剪断,褪了下来,又浸了帕子去去擦他身上的血,见即便是那只完好的右手,也有些许乌青。

  

  她自觉手上已经很轻了,但是也听得陆赜疼得闷哼出声,一面同他说话:“怎么好好的马突然发狂起来?你那时候怎么也在?”

  

  陆赜这时候哪里想听的是这些呢,不肯回答。

  

  秦舒撇他一眼,不再问了,擦干净了又取了干净的亵衣来给他换上,叮嘱他:“晚上珩儿来了,你好好跟他说,他年纪小,却也不是不明是非的,你从前做的不该,是该自己对他说的。趁此机会,解了他的心结。”

  

  老子对儿子认错,便是此时此刻的陆赜也觉得荒谬,只是秦舒冷冰冰待自己这许久,好容易肯俯就自己,不情不愿地嗯嗯两声。

  

  晚间秦舒正喂他吃粥,便见秦嬷嬷领着珩哥儿来了。他叫吓住了,睡了一觉,脸色才好些,恭恭敬敬行了礼,又对陆赜道:“儿子不孝,叫父亲受此重伤。”

  

  秦舒含笑望着陆赜,拉了拉他的衣袖,这才听他道:“我对珩儿有话说,你先出去吧。”

  

  秦舒是不大放心的,只怕他并不好好说话,也知道他难为情,有旁人在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只好绕过山水四季屏风往外间来。

  

  左边的一间房是陆赜日常办公文墨之处,秦舒从阁里随手抽了一副画卷展开,见是那日抱了循姐儿在廊下,含笑回眉唤他的一幕,那神情又慈悲又柔和,叫秦舒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她心里微微叹气,一个女人成了母亲,便心软了,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她静静坐了会儿,思绪漫无边际起来,听得丫鬟来唤她:“夫人,大人同小公子说完话了。”

  

  秦舒进去的时候,珩哥儿好似哭过了,眼眶红红的,只是脸上那种孤倔的表情淡了些,知道他好面子,只当没发现,笑着道:“不知你们说了什么,我竟不能听?”

  

  父子两都心照不宣:“没说什么!”

  

  倒是珩哥儿先受不住:“娘,我回去陪妹妹了。”便一溜烟儿跑了。

  

  秦舒哎一声,就要追出去,叫陆赜拉住手腕:“你想知道,问我便是。”

  

  陆赜捉了她的素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指尖,问:“夫人吩咐的事情,陆某已经办了,不知有赏没有?”

  

  秦舒叫他拉到胸前,又怕压倒他骨折的那只腿,只好一只手撑着,抿唇:“本应该的事,还要赏吗?”

  

  陆赜衔住她的耳垂,这是她极敏感之处,一时手上没了力气,叫陆赜拥在怀里,听他低沉的嗓声:“秦舒,人生苦短,咱们别浪费好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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