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第161章  

  

  顺德府。

  赵胜时乍见监察左使念安时,  虽心中惊惧,脸上还能端得住。

  哪知道,念安上来便是一句:“想不到江州堤坝案还漏了了你。当初用了多少银子,让牛都督放过了你?”

  赵胜时当场就裂了。

  

  待要厉声否认,  念安漫不经心地道:“开封的陆大人都已经招了,  你就别浪费我时间了。我也不怕没有证据,我们监察院办案,  要什么证据呢。你要非要证据,  围了你这宅子,我掘地三尺,你看我能不能找到证据?”

  赵胜时一口老血简直。

  陆正是疯了吗?怎地竟向监察院透露了此事?

  不不不,  这不可能。念安一定是诈他。

  

  可就算知道念安是在诈他又如何?因监察院办案,真的是不需要证据的。

  便是刑部办案,也得先有证据,  再拿人,再刑讯,再定罪。

  监察院正好相反,先认定了你的罪名,再刑讯,最后搜罗证据来佐证罪名。要实在连证据都搜不到,  那就看皇帝的意思。

  

  赵胜时也不傻。猜到了念安诈他,又听他提及了陆正,脑子里一过,便意识到这跟他二兄给霍决送女人必定有关联。

  只百思不得其解,  怎地送个女人竟让监察院把江州的事翻出来了!

  莫非是陆正嘴巴不严,  竟让那女子知道了江州的事,又告诉了霍决吗?

  这个倒是极有可能。

  

  真是万料不到会把自己给牵连进去,  赵胜时这一口血憋在了喉咙里,要喷不喷的。

  这时候念安道:“到底给了牛都督多少银子啊?”

  “都督呢,是前辈,我们做后辈的都敬他,也不好越过他去。”

  “这样吧,你给了牛都督多少,我只收个八成。”

  “我年节都没过好,着急回家歇着。也不跟你这儿多待了,记得把银子送到京城霍府去。”

  

  待念安走了,赵胜时这一口血倒灌,厥了过去。

  赵家一片慌乱,又掐人中,又灌水的,乱成一片。

  

  而京城,果然过了灯节之后,收到了小安的飞鸽传书。

  霍决把那张传书直接拿给了温蕙:“小安的消息到了。”

  温蕙看他的眸光神色,什么也看不出来——霍决不笑的时候,任谁也别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看着他手中那卷纸,温蕙不知道为何心脏难受了起来。

  

  但终究是要看的。

  终于还是从霍决手里接过来,缓缓展开。

  昔年的安小哥,如今的监察左使念安,意简言赅写了三句话。

  

  【陆少夫人温氏已病逝。】

  【已往青州温家报丧。】

  【陆正涉江州堤坝贪渎案,在查。】

  

  温蕙只觉得天旋地转,手一松,那张方方正正的小纸飘落地上。身子微晃,向后踉跄了一步。

  霍决手疾眼快,捉住了她的手臂,扶稳了她。

  温蕙也抓住了他的手臂,借他的身体支撑住了自己。

  

  霍决的声音就在耳畔,冷冷的,像没有感情:“我说过的。”

  温蕙胸口起伏,用力地呼吸。

  婆母……哄骗了她吗?

  “……不。”温蕙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相信她。”

  

  “是我公公,是陆正。”她抬起头,眼睛通红,“他想我死,一了百了。”

  意外吗?不该意外吧。

  往京城来的路上,住在京郊别苑里的日子,加起来快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温蕙把事情想清楚,想明白了。

  其实,内心怎么就不明白自己从出来的那一天起,就回不去了呢。

  一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虽是自己做的选择,也不可能不恨。毕竟若不是陆正贪渎,根本什么事都没有,所有人都能岁月静好。

  她捉住霍决手臂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

  很明显是武人才有的力量,这力道让霍决微感惊讶。还以为她作了这许多年陆少夫人,功夫都丢下了。

  

  温蕙接连做了许多个深呼吸,胸口才终于透了一口气。

  正要放开霍决,忽听他又道:“陆正涉嫌江州堤坝贪渎案,小安在查了。”

  温蕙滞住,抬起头。

  她舍身前来,最终的目的,便是解决这件事。

  

  “查的话……”她问得有些艰难,“会怎样?”

  霍决理所当然地道:“剥皮实草,家眷流放。”

  他低头看她:“你别担心,我会把你的孩子捞出来。”

  

  那怎么行呢?那婆母、陆嘉言……

  温蕙这一生,出嫁前为父母兄长宠爱着,出嫁后为婆母夫君疼爱着,前半生也算过得顺风顺水,从没有这样求过人。

  但此时,不求不行了。

  

  “四哥。”她请求,“能不能……求你……”

  她的目光里流出哀求的神色。

  霍决当然知道她求什么。

  他凝目看她许久,问:“陆家如此待你,你还要为他们求情?”

  

  温蕙落下眼泪:“除却陆正,余者,皆是我家人。不是只有孩子。”

  霍决道:“这一案,当年便令陛下震怒,特旨令牛贵去查办的。皆重办了。陆正要是涉嫌其中,不可能只办他一人,而家眷全脱身。除非,把整件事压下去。”

  

  他问:“可你知道这里面牵涉多少人和多少事?”

  温蕙当然知道。

  她也感到羞耻。可,终究不能看着陆夫人和陆睿跌落泥泞。那样的话,璠璠就算独善其身,也失去了身份。

  为这个,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为这个,“陆温氏”都已经死了。

  

  “如果,若果你能……”她想说,却说不下去。

  因她不知道霍决到底能不能做到。会不会把他自己牵连进去?当然不能眼看着陆家就此毁了,可也不能因此拖累霍决。

  

  霍决看着她。

  “我当然能。”他声音透着自负与自信,透着因掌握权势而带来的力量感,“赵卫艰、赵胜时、陆正……江州涉案却逃脱的这些人,这些事……我当然,都能摆得平。”

  “只,月牙儿,”霍决缓缓拨开了她一直握着他手臂的手,凝眸问她,“我,凭什么?”

  

  这里面,要花的人力物力,要担的责任风险。霍决,凭什么呢?

  陆家,有什么资格要求霍决的搭救?

  温蕙怔了许久。

  天真了。

  做了许多年陆少夫人,怎还如此天真?官场这些事,也不是不懂。

  怎地到了他的面前,直如十三岁少女那般天真了?

  

  温蕙闭上眼睛,垂头。许久,又睁开,抬眼。

  垂首抬头间,从月牙儿变成了陆少夫人。

  她问:“四哥,你要什么,才肯帮这个忙?”

  

  霍决凝视她:“我想要的,你知道的。”

  温蕙笑了,落下眼泪。

  这算求仁得仁吗?

  

  “你想要我?”

  陆嘉言。

  “我如今,夫家不可回,娘家不可归。”

  陆嘉言。

  “我如今,已经不存在于世了。”

  陆嘉言。

  “四哥想要我,拿去吧。”

  陆嘉言啊——

  

  霍决终于张开双手,缓缓,又小心地将温蕙圈进自己的怀里,而后,紧紧地抱住。

  “月牙儿……”他呢喃着她的乳名,“你存在的。”

  “我一直,一直想跟你说一句——你长大了。”

  “我等了好多年,等你长大,来做我的妻子。”

  “我只想不到,真的有这一天。”

  

  温蕙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眼泪打湿了蟒袍。

  她咬牙:“四哥,你得明白一件事。”

  “我知道。没关系。”霍决拥着她,轻轻地道,“你爱陆嘉言,没关系。”

  你只要能待在我身边就好。

  不爱我,没关系。

  有我爱你,就够了。

  

  【蕙蕙,别怕……】

  【你我自此结发,共走一生。】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我的。】

  【陆家是你一辈子的家,我是你一辈子的夫君。一辈子都在陆家,再不用去别处了。】

  

  温蕙闭上眼睛,眼泪划过脸颊。

  那蟒袍上的金线,硌得皮肤疼痛。

  霍决的手臂也将她抱得太紧,无法呼吸。

  

  正月开印,所有的官府衙门都开始运转。

  霍决不再刻意阻挠,赵卫艰终于得到了浙江承宣布政使的位置,笑逐颜开:“这个霍阉,真难伺候。”

  早知道今日,当初实在不该暗中偏袒太子,踩压齐王府的人的。平白多出这许多波折。只这次,跟霍决的关系总是修复了。以后至少不会再被他为难了。

  

  浙江之富庶,常人难以想象。在那里连上两任,能挣出够几代人花销的身家。赵卫艰收拾行装,高高兴兴带着家人往浙江去赴任。

  船行半程的时候,某日夜里停锚休憩,那船却沉了。

  

  侥幸未死的船工后来与别人道:“是有水鬼。”

  “半夜船莫名就沉了。”

  “我跳到水里,有手在水中抓住了我的脚踝往下拉。”

  “那是水中冤魂在找替死鬼哩。”

  赵卫艰一家整整齐齐地走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年节过后,衙门开印,恢复运转。

  霍决去宫里给自己的未婚妻子讨诰命。

  赵烺惊得笔都掉了:“你要娶妻?”

  “是。”霍决道,“希望陛下给个体面。”

  

  “行行行,给她诰命,给她赐蟒袍,给你们赐婚都可以。”赵烺道,“不是,那个,不是一直惦记前头那个吗?这个是谁?”

  哪个女子这样有本事,竟让霍决肯娶她?

  霍决眉眼间却有了赵烺从未见过的喜悦和期盼,道:“这个,就是前面那个。”

  

  赵烺恍然,又问:“她不是嫁人了吗?”难道作了寡妇?

  “是嫁人了。”霍决道,“意外又来到了我身边,自然不能让她再离开。”

  

  “意外”什么的,赵烺就权当没听见。

  做人难得糊涂,做皇帝的,也得难得糊涂。

  只他十分想知道细节,偏霍决一副没打算多说的模样。

  只能等霍决离开后,召了小监,去宣念安。

  

  可恨的是,小监回来复命说:“安左使外出办差,还没回来呢。”

  可气,这急着听八卦呢。

  皇帝捶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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