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鬼蜮10
从桃源峰出来, 未行片刻便到了丹峰的地界。
忘情宗内若论山高陡峭,当数域雪峰乃是翘楚。
丹峰则恰巧与之相反,是由被座围绕在中间的低矮山峰, 以及周边许多被圈在其中的丘陵山地组成,地势虽低矮,占地面积却是最广, 得有他的桃源峰数十个那么宽广。
地底费了大力气镶嵌运转着能控温的四时阵。
将整个丹峰划分为了春夏秋冬四季,便于种植喜欢不同时节温度的灵植, 从桃源峰过去最先遇到的是初春,踏进四时阵范围内便能感到气温适宜, 空气湿润, 周围都是新生的鹅黄嫩绿, 颜色比旁处要丰富得多。
比其他地方多了好些颜色和生机勃勃。
周围的灵气也充足, 丘陵间被开垦出来的土地被用作药田, 石壁田埂间随处可见聚灵阵的痕迹,也不知道抽了多少他桃源峰顶的灵气, 以及落仙桃自带的半缕仙气过来,就为了他们丹峰种植灵药方便。
在如雾般细密柔和的雨水中站住, 徐清焰看着眼前藤蔓爬满矮石墙上, 因为灵气充裕生长得极好, 且因有落仙桃自带仙气滋养显出莹润宝光, 隐隐有突破天阶上品的月光仙葫芦。
眼神冷淡的略翘了下嘴角, 深感讽刺至极。
他师父以往教导他时,总跟他说, 他们忘情宗六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徐清焰对此深以为然, 觉得即便是在门中有细分为丹峰、器峰等不同的修行流派。
出门办事时, 还不都得说自己是忘情宗的。
也就从未注意过什么你我内外。
可惜……
哪怕他们师兄弟三个,也有不齐心的时候。
何况是这偌大的忘情宗,峰与峰之间呢,他行事大方、将人当做自己人诚心相待,别人只怕是在背后骂他是傻子冤大头呢。
就拿面前这棵长势极好的月光仙葫芦来说。
当初桃源峰能在他师父精心挑选中,确定为他的洞府所在的峰头,本身便是因其灵气菁纯浓厚的缘故,他师父在三个徒弟中向来最疼他这个小的,自然不可能随便指个穷乡僻壤让他去住,当年他刚搬到桃源峰时,他师兄就提醒过他要在峰钉设下聚灵阵。
——以防峰顶浓郁的灵气外泄、为他人所用。
偏还没等聚灵阵设好,丹峰峰主亲自去找他。
只说以往桃源峰尚未有主时,见涌向他们丹峰的灵气浓厚菁纯,便在靠近桃源峰的地方种了棵极耗灵气的仙葫芦,已经有数十年的光景、恰逢开花结果的关键时刻,若他此时设置聚灵阵将桃源峰的灵气凝聚在内。
那棵仙葫芦只怕会因灵气不足,不能开花结果。
以送他两个葫芦作为代价,让他暂缓设聚灵阵。
徐清焰自身修炼进境速度极快,并不需要聚灵阵锦上添花,想着能得两个自带空间的仙葫芦、不论是用来装酒还是装些其他东西都挺不错,并未过多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居然将这件事给忘了。
桃源峰本身菁纯浓厚至极的灵气,以及后来落仙桃舒展开后氤氲的淡薄仙气,也不知道被丹峰的聚灵阵抽了多少过来。
各种耗费灵气、品阶高的灵植种了一茬又一茬。
丹峰峰主答应给他仙葫芦却始终没能看到影子。
想来丹峰的没良心还真是一脉相承,初见端倪。
只可怜他以往并不在意这些俗物,竟没能早点发现其中猫腻,平白无故的当了许多年冤大头,此刻再想起来也已经是晚了。
丹峰药田里有小弟子正在忙碌着除草去重。
见有人过来来,略停下手中动作,神色恭敬的跟他行礼,“清焰师叔。”徐清焰应了声,“嗯。”并未过多理会,驱使着自己桃木舟从他们身边飘过。
等到了丹峰主殿,摆放着炼药鼎处才落了下来。
早有守门的弟子迎了上来,“清焰师叔。”
徐清焰收了桃木舟,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揽月城来的那两位客人呢。”
弟子低头回他,“在芳草堂。”
芳草堂乃是丹峰建筑群中的偏殿所在。
平素用来处理些不怎么重要的事务,徐清焰闻言嗤笑一声,“怎么,我竟不知咱们忘情宗如此傲慢,就连揽月城来的客人也不配进你们丹峰的主殿,让你们峰主亲自出面招待是么?”
那弟子面露惊愕,没想到他会如此言语尖锐。
——要知道整个忘情宗里,能数得上名号的师兄师叔师祖中,唯独桃源峰这位清焰师叔脾气最好,轻易不会跟人计较生气,这点不论是在内外门的弟子中,都是有目共睹,达成了一致的!
但他脾气好归脾气好,身份却是贵重得很。
背后有宗主跟少宗主两座靠山撑腰,得罪了他或许他本人不会生气,宗主跟少宗主却不是那般好说话的,因为也被归为最不能得罪的那部分中。
见他这般说话,显然是误会了。
小弟子赶紧跟着他,小跑着往芳草堂走,略微迫切的轻声解释道,“师叔误会了,正是因为峰主昨日闭关,齐长老和余宣两师兄不敢擅用主殿,才会选择在芳草堂招待客人。”
他走的有些快,小弟子跟的很是吃力,没跑几步便轻微喘着气,“并没有轻慢客人的意思……”
徐清焰脚步不停,“是么。”
语气不便喜怒,听不出是个什么态度,甚至有些轻飘飘的发凉,“那你们峰主闭关的可真是时候。”
昨日刚闭关,揽月城主和李观棋今日就到了。
饭堂被弄得措手不及,因没提前准备显得忙乱。
说的是揽月城的人来之前没递消息,可揽月城主即便再傲慢不懂规矩,也不可能是个傻的,专程过来寻医问药,怎么可能不先递个消息询问情况。
难不成是故意想让自己落得见不到的境地?
可能么?徐清焰冷淡的笑着。
再怎么看也没丹峰峰主收到消息,却因某些原因不想见两人,故意以闭关为由避开的可能性大呢,只不管是否当真如此,他也不会因此迁怒无辜,看了眼那吃力跟着他想要解释的小弟子,“我自己进去就是,你先下去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芳草堂。
徐清焰撇下那小弟子,自己大步走了进去。
屋内气氛并不算差,虽说峰主不在,但有丹峰峰主最疼的两个徒弟,以及峰主以下实力最强的齐长老作陪,招待从揽月城来的客人也不算失了礼数。
徐清焰飘然进门,最先看到他的人是宣白。
当即从坐着的位置上站起,大步朝他这边走来,神态亲昵的跟他打招呼,“清焰师叔,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丹峰,我刚想着去桃源峰找孔雀玩儿呢,只是师父突然宣布闭关,被丹峰事务绊住了手脚。”
相比之下,丹峰大师兄余茗就态度冷淡得多。
只是在宣白热情亲昵的朝他迎过来后,从位置上站起来,朝他行了个礼,“师叔。”再无二话,神色平静的转头去叫小弟子给徐清焰移椅子倒茶,看着像是不怎么愿意跟他亲近的模样。
徐清焰跟余茗确实不怎么亲近。
却也不得不承认余茗不论资质修为,还是待人接物都挑不出什么错处,颇有些他大师兄的风范——原本也是被丹峰峰主当做继任者培养,准备让其接任下一任丹峰峰主的。
只可惜,半路突然杀出来个宣白。
丹峰峰主也姓宣。
将人接回丹峰时对外说是流落在俗世的后辈,难得极具炼药和修行的天赋,怕他蹉跎时光、一事无成,接了回来细心教导,不求他日后在医修丹道一途有多少建树,只求能学门手艺能凭自己的本事吃饭。
也不知丹峰峰主在说这话时究竟是何想法。
反正宣白自被接回忘情宗后,不过十数年就成功筑基、还炼制出了只有金丹才能炼制的四级丹药“大还丹”,一跃成为丹峰弟子中的佼佼者,唯有身为大师兄的余茗能稍微压制其渐露锋芒。
——若说其中没有丹峰峰主的私心和的资源倾斜,徐清焰是不信的。
只是这毕竟是丹峰内部事务,但峰峰主愿意培养谁作为继任者,除非那人有表露出品性不良、心思狠毒,或者是不亲忘情宗,不敬师门这等大问题,旁人却是无可指摘,不能过多置喙的。
他师父师兄都不管,徐清焰自然也不会管。
且宣白跟孔雀因年龄相仿,关系很是密切。
经常在闲暇时分来桃源峰找孔雀玩耍,这一来二去的关系便熟络起来,徐清焰对宣白的印象极好,觉得他心思单纯,性格爽朗不娇气,能吃苦也能以诚心待人。
因着孔雀的关系,他对宣白可谓是相当不错。
当时他手中有本药王——乃是仙盟公认第一医修和炼丹师,亲手所书的《百草千方集》,记载着许多世间罕见的天品灵植所在,以及用那些灵植炼制单炼制丹药的药方。
乃是其历时数百年,足迹遍布天下搜罗而来。
药王逝世后,这本书跟着失去了踪迹。
后来也不知道他师父从何处寻到,搁在自己房间的书架上,等徐清焰上山后,他师父就拿这本书当启蒙教材教他识字,等徐清焰将里头的字认全后,才一拍脑门告诉他这是什么药王所著。
见徐清焰大惊失色,哈哈笑着将书送给他去玩。
徐清焰,“……”
他可不敢跟他师父似的,将其随便扔到旧书里。
特意寻了防潮防虫的匣子装起来,好生摆在他书架的最顶端,想着等以后寻个品性出众的医修,令其拜进药王老先生门下,也勉强算是全了药王的传承。
后来,孔雀跟宣白玩耍时碰倒了他的书架。
装着《千方集》的盒子摔落在地,里头那本泛黄残破的书落到宣白跟前,已经入医道的宣白如何知道其多么的珍贵难寻,顿时没了跟孔雀玩耍的意思,求着徐清焰想看看里面的内容。
徐清焰对自己喜欢的孩子向来不忍心拒绝。
只当时宣白已拜师丹峰峰主,不能再另外尊他人为师,跟他想替药王寻个传人的想法相悖,他也没说将书送与宣白,只给了其半个时辰的时间。
让宣白自行翻阅,能记得下来多少是多少。
宣白被丹峰峰主教得极好,闻言也不贪多。
没有异想天开要将整本书背下来,而是跟他求了纸笔,耗费了半个时辰,对照着《千方集》仔细的抄录了数种天阶灵植所在,以及五个完整的天阶上品丹方。
这些被抄下来的东西,后来都成了宣白的底牌。
至少在跟余茗争夺丹峰峰主的过程中,最后起了决定性作用,令丹峰上下、乃至整个忘情宗都信服支持的原因,正是因为宣白炼出了炉早已失传的天品丹药。
“九转还魂丹”——丹方正是出自《千方集》。
只是他对宣白的好,也并未得到相应的回报。
当年他走剧情去丹峰求药时,将丹药扔进泥地里让他弯腰去捡,引人嘲笑讽刺他的是宣白,在白潇潇给他下了牵机,不愿意出手替他验毒,只肯派个小弟子过来,害得他落得个挑拨离间、无事生非罪名的人。
也是宣白。
看着迎过来的少年宣白,徐清焰神色冷淡。
视若不见,直接从旁边走过去,对招呼弟子安排坐席的余茗略点头,“不用忙了,我这就走。”说罢也不管两人如出一辙的惊愕表情,朝李观棋走了过去。
他从进门便看见了李观棋。
小时候的李观棋。
约莫五六岁的样子,小小的一团。
许是因怕忘情宗山高天冷,不比他们揽月城暖和,在月白色衣袍外面裹了件银灰色褂子,越发衬得其眉眼精致,漂亮至极,安安静静的坐在那,拿双能倒映出人影的澄澈眼睛盯着他看。
徐清焰略笑了下,低声唤他,“小观棋。”
李观棋的眼睛里闪过些许疑惑,似是奇怪徐清焰竟会知道他的名字。
徐清焰暗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名字还是我取的呢,笑着慢慢的走过去,伸手到人腋下将人抱了起来,期间旁边坐着的揽月城主李至季伸手想拦。
被余茗阻了,“清焰师叔是宗主的亲传弟子。”
而他们宗主是仙盟唯一的半步真仙,不论是修为,还是眼界见识,再没有人能与之比肩的,李观棋身负顽疾遍寻名医都难以治愈,说不定也就以他们宗主的见识能想到办法呢。
李至季秒懂,任由徐清焰将人抱进了怀里。
刚五六岁的孩子,筋骨未开,抱着软绵绵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还带着点小孩儿特有的的奶香气,令徐清焰抱着就不想撒手。
干脆便不放,抱着人径直往芳草堂外面走。
宣白见他不理自己,反而去抱那个小哑巴。
既疑惑不解也委屈的很,拦住他的去路,委屈兮兮的瘪着嘴撒娇,“清焰师叔。”伸出来想拉他的衣袖还没靠近,便被徐清焰冷淡至极的避了开去,“当不起宣小少爷这句师叔,以后还是不要叫了的好,我怕自己折寿。”
这话是最明显不过的划清界限了。
宣白没料到他会如此冷漠绝情,满脸的错愕精疑,心里不断打鼓,他刚被带回忘情宗的时候,他名义上的师父、实则是亲爹的丹峰峰主就让他去讨好徐清焰,按照他爹的说法——
徐清焰在忘情宗地位贵重,性子却是极好。
很容易便能讨好亲近,只要能得了其亲眼爱护,日后定有数不清的好处给他,宣白听话的借着孔雀去亲近徐清焰,眼看就要逐渐拉近两人的关系,怎么突然对他变得如此冷淡不说。
——看着竟还隐约有些对他的厌恶和排斥呢!
他才回忘情宗多久,哪里敢去惹徐清焰呢!
宣白心里慌张,神色也有些急切,“清焰师叔,我可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话还没说完,剩下半句便消了音,任由他如何急切的张合着嘴唇,想要解释赔罪,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毕竟年纪小,未经过什么变故,见自己竟发不出声音来,没忍住便露出了些许恐惧慌张的神色来,六神无主的伸手用力去抠自己咽喉,立时便抠出来的几道深刻血痕,血淋淋的鲜红顺着脖颈争先恐后往下滚。
余茗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以示安慰,“没事的。”
又转过头来看着徐清焰,“师叔?”
“当我说的话是耳旁风么?”
徐清焰冷笑,指着宣白的脖子,“我都说了不想听到你一句师叔,你倒是听不进去,这次先小惩大诫禁你三天言语,往后若再让我听到师叔二字,我直接剪了你的舌头!”
怀里的糯米团子抖了抖,徐清焰皱了眉头。
懒得再理会宣白,径直抱着李观棋出门。
李至季跟着他走出来,见徐清焰抱着他弟弟上了桃木舟,长腿一抬跟着跨上了船,等桃木舟往桃源峰行驶片刻,将丹峰远远的甩在后头,才略微沉下了脸,略显失望的叹了口气。
伸手去摸李观棋的头,“看来这趟是白跑了。”
他们是冲着忘情宗丹峰峰主来的,如今峰主没见到,还把峰主的徒弟给得罪了,啧,还真是时运不佳、连老天不愿意帮他们的忙。
李观棋窝在徐清焰怀里,叫他哥面色惆怅,唉声叹气,轻轻摇摇头,从袖子里摸出块两个巴掌大小的薄玉板,拿指尖在上面轻轻描绘,“没事的。”
李至季叹气完,转头自我介绍道,“李至季,现任揽月城主。”
“徐清焰。”
报完名字后,徐清焰略笑了下。
低头捏了捏李观棋白嫩软绵的脸颊,轻言细语的哄道,“别怕,丹峰峰主怎么闭的关,我就让他怎么出来。”
徐清焰回桃源峰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收拾房间,等安排李观棋和李至季住下后,他自行转去库房,翻箱倒柜的将当年未绘制成功的聚灵阵寻了出来。
拿来绘阵的符笔,三两下将聚灵阵画完整。
将阵眼设在落仙桃下,拍手令阵法启动,他于阵法符咒的一途天资绝佳,本身就是搞封印的一把好手,这补全的聚灵阵一经启动,便在落仙桃顶凝结出层生了吸附旋涡的薄膜,将周围灵气向着桃源峰吸附而来。
没有一丝半毫能逸散出去。
徐清焰满意的拍拍手,转身回去哄孩子了。
这个被鬼蜮送到他跟前的幼年李观棋,跟他当年从与绿梅的通信中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安静乖巧,聪慧无比,因为没办法说话的缘故,喜欢读书、也喜欢思考。
过目不忘,即便是深奥难懂的字眼也能记得住。
徐清焰极喜欢他。
将自己新摘的浆果洗干净,一颗一颗的喂给他吃,李观棋是个很有礼的孩子,吃掉他投喂的浆果后,总会极为郑重的拿指尖在玉板上写下个“谢谢”。
徐清焰笑着道,“不用谢。”
将装着浆果的篮子推开些许,抬手去抽李观棋手中的玉板,小家伙睁着漂亮的眼睛,有些疑惑的看他,手里却很轻易的松了手,任由徐清焰将玉板抽了过去,在上面写上徐清焰三个字,“这是我的名字,徐清焰。”
他轻轻重复了遍发音,“我的名字,徐清焰。”
等李观棋看了片刻,示意自己已经记住后,徐清焰低头在自己名字旁边再写了三个字,“这是你的名字,李观棋。”
徐清焰。
李观棋。
尚且年幼的孩子看着玉板上两个并列成排的名字许久,轻轻的点点头。
于是徐清焰便满意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乖。”
李观棋到桃源峰的第三天,丹峰有人找上门来。
来的是齐长老和余茗,为的是那棵月光仙葫芦。
那可是株极为罕见的天品上阶灵植,他们丹峰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种子,选了合适的地方栽下,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和功夫才将其养到开花结果的时候,平日里都是拿桃源峰的灵气养着。
如今桃源峰聚灵阵设起来,葫芦没了灵气来源。
不过短短两日就蔫儿了,藤蔓失了生机后软趴趴的贴在矮石墙上,眼看就要命不久矣,要想补全从桃源峰失去的灵气缺口,只能从丹峰其他地方抽取灵气填补。
可他们丹峰遍植灵植,哪哪都缺不得灵气。
且仙葫芦所需灵气极大,以往若非是桃源峰有棵落仙桃在,有淡淡仙气的存在,它也不能长得那般生机勃勃,要想恢复它往日盛景,怕是将他们丹峰各处灵气都抽取干净才有可能。
要么是仙葫芦死,要么丹峰其他灵植绝迹。
哪个都不是齐长老想看到的,只能厚着脸皮来桃源峰找徐清焰,他也算拎得清,知晓徐清焰对宣白态度有异,也就没带着宣白过来,而是让余茗跟着。
等到了桃源峰,见徐清焰躺在椅子里小憩。
那位从揽月城来忘情宗求医的小少爷正坐在他旁边,手里拿了本枯黄泛黑的书在看,隐约还能书面上几个风骨尽显的黑字。
百草……方集。
七长老猛地一个激灵,百草千方集?!
药王亲手编写的那本百草千方集?!
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个小孩子拿在手里!
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生怕自己人没老、眼睛先花了,神情急切的朝李观棋走了两步,想要去看李观棋手中拿着的枯黄书册。
大片阴影投下,幼年李观棋好奇的抬起头。
被他眼中的复杂情绪略惊吓到,皱着眉头跟人对峙,手中的书也合了起来,将书页上的名字显露无疑,正是传说中药王亲手所写的百草千方集!
是医修奉若至宝、却早已失去踪迹的药王手迹!
齐长老的呼吸粗重,手不受控制板伸了出去。
没碰到。
旁边躺着的徐清焰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纤长白皙、仿若能透光似的手掌横在书页上,将齐长老伸出的手挡住了,漂亮,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齐长老想要做什么?”
想看看那本书。
哪怕看不到,摸摸也行。
齐长老已经将来意忘个干净,满心只有李观棋手中的那本《千方集》,眼里汹涌泛滥的渴求没办法遮掩,徐清焰侧头看了眼李观棋,笑着轻声道,“观棋,拿着书去房间里看。”
李观棋乖巧点头,拿着书回房间了。
齐长老伸手想挽留,在徐清焰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却是没办法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观棋、不对,是《千方集》走远,喉咙剧烈的滚动着,开口时声音沙哑,“清焰,药王的《千方集》怎么会在揽月城小少爷手里。”
徐清焰大方的承认道,“自然是我给的。”
齐长老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想问你怎么会有《百草千方集》,想质问徐清焰有这本书为何不给他们丹峰,而要给个素昧平生的小哑巴!却发现前者的答案显而易见,毕竟徐清焰有个别人羡慕不来的半步真仙师父,手里有些好东西可再正常不过了。
而后者,他也没资格质问。
他们炼制得最好的丹药,也是不会给徐清焰的。
丹峰跟主峰的关系既是相辅相成,也隐有些相互对峙的形状,满忘情宗皆是如此,大家都心知肚明,谁肚子里还能没个小心思呢,他今日若敢将这句质问说出口,明儿洛岐就能背着桃木剑上丹峰掀了他们的老底!
他不敢质问徐清焰,却也舍不得《千方集》。
没办法。
那可是药王手迹!
只要是个医修,就拒绝不了《千方集》的诱/惑!
齐长老咽了咽口水,拿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温柔声音,跟徐清焰央求着,“清焰,那本千方集可否借我一观。”
徐清焰笑容和煦,语气温和,“当然不行。”
满怀期待的齐长老顿时表情僵硬,再笑不出来,“……清焰可是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满足的,你提出来我一定不会说半个不字。”
他懒洋洋的躺会椅子里,拿手遮了头顶的阳光,语气温和的解释着,“我跟观棋这孩子有缘,他如今口不能言自然是一大憾事,既然没人能治得了他天生的哑疾,我也只能给他本书让他自己学着治病了。”
齐长老也不是笨人,闻言多少便明白过来,试探着问道,“若是我能将其哑疾志治好……”
徐清焰温和笑道,“那自然是好的,别说把书借给你看,若你真能将他口不能言的毛病治好,我把那本书直接送给你也不是不行。”
齐长老眼冒绿光,“此言当真!?”
徐清焰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齐长老也顾不得仙葫芦的死活了,转身便走,未及半个时辰,领着自己两个徒弟,背着药箱炼药鼎住进了徐清焰的桃源峰。
当晚李观棋就在徐清焰的监督下喝了碗药。
没什么效果。
看着喝完药将小脸皱成团的李观棋,徐清焰跟着皱了眉,指着搁在旁边的空碗,“明日叫你们师父把这药的味道调好了,再端进来。”
那小弟子争辩道,“良药苦口,效果才好。”
徐清焰冷笑,“他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自有其他人能做得到。”
这其他人很快也到了。
《千方集》在徐清焰手中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丹峰剩余的六个长老接踵而至。
狠狠瞪了眼正熬药的齐长老,却没功夫和时间去找他算账,各自领着徒弟在桃源峰驻扎下来,想尽各种办法替李观棋治病。
正在“闭关”的丹峰峰主没坚持到第五日。
将替宣白出气的念头暂且摁下,领着背了医箱的余茗出现在徐清焰面前,笑呵呵的解释道,“近日心思杂乱,突然没了闭关的心思,刚出来便听到你这里有疑难杂症,特意过来瞧瞧。”
大家都是有面子的人,且他医术确实高明。
徐清焰还想靠他给李观棋治哑疾,也不拆穿,毕竟他说的是要让丹峰峰主怎么闭的关,就怎么走出来!如今目的达成,他与丹峰峰主无冤无仇,也懒得跟人过多计较。
只将李观棋喊到身边,让丹峰峰主诊治。
未曾想等他摸了李观棋的脉象,也是深感棘手,将眉头紧紧皱起,试着调了两幅汤药喝了,半点效果都没有。
倒是让徐清焰感到好生失望。
后面几日,丹峰医修是各出绝招,什么针灸药浴,药膳丹药
连翻上阵,均未见成效,看着他们折腾糯米团子似的李观棋,徐清焰的脸是越来越黑,真想将人全打出去!
待宁域白从外面回来时,医修们已经全回了丹峰——蹉跎数日,竟连李观棋的哑疾是何原因都没查不清楚,喝了那么多药也没效果,眼看再不走徐清焰真要动手了,只能打道回府去翻阅医书,找关系好的医修商量对策。
他拿《千方集》给李观棋付诊费的事,在忘情宗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宁域白刚回来便听闻了,趁着月色来敲他的门。
徐清焰披着衣裳开了门。
不过几日未见,宁域白满头青丝白了大半。
身形在夜风中呼啸中显得格外单薄,风尘仆仆,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看着徐清焰的眼神里藏着些许苦涩,“师父。”
他声音嘶哑,“这几日您也没找出去的关翘。”
不找鬼蜮的关键所在,就代表着他不想出去。
宁域白面色苍白,拿手背抵着嘴唇咳嗽了两声,含着满口的血腥味,“是因为李观棋么?”他问徐清焰,嘶哑难闻的声音颤抖着,“您应该知道,那个李观棋是假的,即便如此,您也愿意为了他留下来么。”
宁域白很是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呀,师父。”
“外面就当真如此令你厌恶绝望么,师父。”
徐清焰冷眼看着,见他面露哀戚,向来冷若冰山雪石的眼里隐有水光闪过,看着竟有些像是要哭的模样,略有些诧异的问道,“宁域白,原来你也会哭么?”
“真是不可思议,你竟然也有为我哭的时候。”
夜风太大了些,徐清焰感觉到了冷。
伸手将刚披上的衣裳拉拢了些,语气却是随意,“你问我是不是对外面感到厌恶绝望,你觉得呢,宁域白。”
“这其中有多少是你的功劳,莫非你不知道?”
宁域白愣住,随即似也记起了那些往事,眼神极复杂的闪了片刻,很快被摁了下去,如同秋日渐浓时山涧里流淌的冷泉。
未等寒冬降临时分,已经凝结起了薄薄的冰层。
他又感觉到疼了。
那种不知从何泛起的疼痛深入骨髓,犹如无端被施加于神魂之中的剧毒,轻易便盖过他尚能忍受的筋骨之痛,让他有种神魂被人拿刀寸寸划开的尖锐疼痛。
回忆和过往化作了枷锁,将他笼罩在其中。
逼迫得他受了伤,犯了病。
曾经他以为的些微毛病,不值一提的细微疼痛,其实早已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严重至极,病入膏肓,他费尽全力才找到了能治愈他病痛的药。
却不敢开口对那人求上一求,说句“救救我”。
他甚至,连在他师父面前露出病弱模样的资格都没有。
宁域白收敛了心神,转瞬间又成了那个面无表情、身负冰雪难消的冰冷雕塑,浑身透露着不动声色的冰冷和坚硬,“对不起,师父。”
也不再多说,转身便走。
徐清焰关了门,在窗前站了会。
见他并未离开桃源峰,而是走到院子外面的空地上,挥手从芥子里放出大堆东西,顶着桃源峰顶猎猎的寒风,挖坑种起树来。
青鸟探头仔细的看了眼,“是桃树,徐清焰。”
看着数量众多,品种各异,有不过指节粗细的小苗,也有两人怀抱、枝繁叶茂的成数,在他们面前堆叠成山,一眼望过去少说也得有数才上千棵,也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宁域白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不同品种的桃树。
徐清焰神色冷淡,“我知道。”
但他懒得管。
径自转身去了里间睡觉。
次日照例有丹峰的医修来替李观棋治病。
见桃源峰的空地一夜之间种满了桃树,平日空旷舒朗的地方竟绿叶成荫,略惊讶的问道,“清焰,你这是做什么。”
徐清焰没回答。
抬头看了眼正在给桃树浇水的宁域白,这一夜过去,宁域白那半白的头发已经全白,如同柄生了铁锈后被风雪侵后、逐渐没了模样的断剑,有些命不久矣的衰败感。
青鸟有些烦躁的“啧”了声,“看样子,他是决定陪你留在鬼蜮里了……不要命的小崽子,倒也干脆的很,徐清焰,老实说你有没有丁点的感动,想原谅他的想法。”
徐清焰垂了眼睛,心情并没因此有何变动。
那边李观棋喝了由丹峰医修们配的药,也顾不得自己满口苦涩,见徐清焰心情不佳,拿着薄玉板走过来跟他对话。
“清焰,你喜欢桃花么?”
徐清焰略笑了下,“喜欢的。”
李观棋拿指尖在玉板上写道,“那以后你来揽月城,我们一起去城外看桃花。”
徐清焰愣了下。
桃花呀。
这是第三次,有人邀他去看桃花了。
他笑了笑,“好。”
自那夜以后,宁域白再未跟他提过出鬼蜮的事,只专心照顾着那些种在桃源峰的桃花,夜里都不会院子里住,随意找棵略大的桃树席地而坐,靠着树干闭眼就能过一夜,看着竟真像是要陪他留在鬼蜮、等着被鬼蜮同化的模样。
只是宁域白能等,李至季却不能。
半个月后,李至季来跟他辞行,“揽月城虽小,却也不能长时间无人主持,我不能再留在忘情宗了,至于观棋……”他看了眼徐清焰,等着人开口留观棋在忘情宗,徐清焰却只是略笑了下,将两张抄录好的丹方递给他。
李至季略疑惑,“这是……”
“千方集里的丹方,你拿着带观棋回揽月城,我说过若有谁能治好观棋的哑疾,就将《千方集》赠与他为谢礼,以这两张丹方为证,你们回去便将消息放出去,想必会有很多医修愿意冲着千方集替观棋诊治。”
徐清焰伸手抱了抱李观棋,“保重,观棋。”
李观棋伸出短胳膊,安静抱了抱他的后背。
李至季显然十分诧异,“你不留观棋么?”
——以徐清焰表现出来的对李观棋的喜欢,不应该将人留在身边才合理么!?
有此疑惑的显然不止李至季,等徐清焰将人送走后,他师兄也特意来桃源峰问他,“你如此喜欢那个叫李观棋的孩子,我看他也挺愿意亲近你的,怎么不将他留下收作徒弟。”
徐清焰略笑,“他不合适当我徒弟。”
他有三个徒弟。
共同组成了他悲剧的一生,用青鸟的话说,就是他这辈子的全部苦难都源于他们,起于怀英的桀骜不驯,狂妄不羁,交错着孔雀的处心积虑,临阵背叛,以及宁域白的冷漠无情,视而不见,徒弟这个字眼对他而言。
……是数不尽的苦难,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不愿意让李观棋跟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洛歧倒也不深问,只是笑道,“即便不愿收他为徒,留他在忘情宗多住些时日也好,揽月城离咱们太远了,日后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徐清焰摇摇头,“不行呀,我也得走了。”他看着洛歧,眼里飘着些许歉意和不舍,“师兄,我离开忘情宗段时间。”
“有人邀我去赏桃花,我得去赴约了。”
他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不能再让人等了。
见他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眼里隐有泪痕,嘴角翘起,笑意却并未达眼底,分明是悲伤至极,洛歧笑着拍他后背一巴掌,“赏桃花就赏桃花,怎么露出这般表情,就跟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似的。”
可是他这一走,以后……真的见不到了呀。
徐清焰陷在椅子里,抑制不住胸口抽疼。
青鸟刚从他要出鬼蜮的惊讶中回过神来,高兴的不得了,趴在他肩头大声叭叭,“徐清焰!你真的准备出鬼蜮了吗,真的吗,你可别骗我?!你之前不是说想留在鬼蜮里,不想出去的么?”
徐清焰冷声道,“我什么时候说不想出去。”
青鸟大声道,“你不是说……”嚷嚷到一半后,猛地顿住,他好像还真没说过,只是默认了宁域白所说,承认他没去找出鬼蜮的关键所在,让它跟宁域白都误以为他不想出去而已,徐清焰捂着胸口喘气,冷笑道,“骗宁域白的,你也信?”
青鸟,“……你为什么要骗宁域白?”
徐清焰冷笑着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如宁域的意?!”
所以宁域想他出去,他就默认不想出去?!
搞得宁域想尽办法也没用,只能心如死灰的准备陪他死在鬼蜮里!好家伙!青鸟暗惊。
它以后再也不说徐清焰心软了。
不过徐清焰想出去,它还是高兴的,蹦蹦跳跳的问他,“那你这几日怎么不找出去的关窍?”
徐清焰站了起来,朝落仙桃下的秋千走去。
“关窍就摆在那里,还需要我如何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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