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各自归途
若是以前。
甚至不用很久, 就半柱香之前。
有人敢当着他们几个渡劫大佬的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还有谁,来站出来给我看看”, 他们必定心生怒气将说这话的人当场拍死, 说不定还会祸及说话之人的师承宗门。
连带着一便绞碎了方能泄心头之愤。
毕竟仙盟虽修士无数,但自几百年前忘情宗的那位仙尊离世后, 渡劫已经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能够达到的最高峰, 在巅峰站稳站久了,难免心生傲气、有点视天下万物如草芥蝼蚁的意思, 心思复杂喜怒无常,抬手要人性命的不在少数。
可今时不同往日。
毒茅流漆前一秒刚死在他们眼前,即便流漆因为身有旧疾沉疴, 实力能与全盛时期相提并论, 或许大打折扣,但毕竟也是货真价实的渡劫期老怪物, 即便是他们跟流漆单打独斗、想要将流漆弄死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动辄就是大战三百回合,声势浩大, 风起云涌。
想要直接将流漆的脖子拧下来,还拧的那般轻而易举、轻描淡写, 他们自问是做不到的。
他们做不到的,偏偏有人能做到!那那人对付他们。
估计也是手到擒来,不费多少气力。
能修炼到渡劫期的, 哪个不是修为和心性都顶尖的人精儿,根本无需旁人多言,单就他们刚刚亲耳听到的、流漆脖颈被拧断的细碎声响, 就足够他们弄清楚战场的现状, 大致弄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份和修为。
——就他们所知, 天底下就那么一个渡劫以上。
巧的是那位小鬼王正好不久前刚破印而出,更巧的是他们围着想绞杀的人,正好是那个小鬼王被封印前最信任也最听其话的徐清焰,这个念头划过心间,蹲守在周围的渡劫修士们皆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冷战。
渡劫还是那些渡劫。
可在这位面前,大能二字却是再称不上了。
一如当年,他们上忘情宗去拜见那位仙尊时,不论在外面被捧得多心高气傲,多唯我独尊,脾气狂傲,在那位笑意吟吟的如同隔壁家长辈、似乎从不会跟人计较给的仙尊跟前,都得软下他们向来高傲笔挺的脊背和头颅。
是龙你得给我蜷着,是凤你也得给我趴着。
他们站在高处太久了,已经很多时日不曾走有过这种被迫低头认怂的憋屈感。
但有些头不得不低,有些怂也不得不认。
毕竟再怎么坚硬挺直的脖颈,也是能被拧断的。
有性格较为谨慎的,已经做出了后撤的姿势。
满地粘稠的暗黑只能遮挡住周围修为较低的人神识探测,并不能掩盖他们几个渡劫相互戒备警惕对方的动静,有人想撤、旁边原本还想着招呼结盟试着跟那位传说中小鬼王拼一拼的。毕竟几百年前的无边渡口之战,他们虽有所耳闻,却是并未参与——那场折损了无数仙盟青年才俊的血战,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风波,他们单打独斗可能对付不了个所谓的鬼王。
但他们那么多个渡劫,联手起来哪里去不得、谁人对付了?!
本身满心杀气、跃跃欲试。
却在看到个有人悄咪咪后退时,那口好不容易提起来的气轻易便散了,跟着失了杀意。
本就不怎么严密的包围圈瞬间土崩瓦解。
就在那句“站出来我看看”想起来的同时,就有三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渡劫期先后撤离。
动作迅速,表情急切。
生怕跑的慢了成为下一个流漆,被拧断脖子命丧当场。
他们跑的飞快,将他们吓到的少年却没想去追,唇畔噙着抹玩味的笑容,笑吟吟的看着几人四散奔逃,瞬间便没了踪迹身影。
跑,赶紧跑。
跑的越快,他追起来越有意思。
都想什么呢,趁他不在欺负他师父,是觉得他回不来了、还是觉得他拧不动人脖子了?!
没办法,那他就只能拧断给他们看看咯。
啧,真烦。
他原本还想着多年以后与师父初见,要多装会儿乖崽的,现在好啦,都怪这些丑不拉几的蔫茄瓜,害得连装乖的机会都没有,怀英略懊恼的轻啧了声,控净手指上沾染的血水。
朝着徐清焰几人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随即凤目轻扬,笑出两颗俏皮显精神可爱的小虎牙,笑吟吟的朝着徐清焰伸出手,“师父,这才几年不见呐,你怎么不仅返老还童、竟然还变得这般丑不拉几啦。”
嘴里嫌弃,动作却很诚实温柔。
整个儿被人弯腰抱在怀里,视线顿时拔高的徐清焰,“……”
几年?几百年吧。
他面色冷淡,伸出小手摁着抱着他的前面肩头,态度冷漠,“放我下来。”
“不放。”
抱着他的人开始耍赖皮,不仅不放,还将人往怀里扣紧了些许,掺着鼻音的声线既娇且软,极会撒娇的模样若是被那些渡劫瞧见,说不定跑路的动作就不会那般干脆,会多犹豫片刻、思索自己白白修炼那么多年,怎么就连这么个小屁孩都打不过……丢人!
“这么多年,我对师父多有思念,殷殷真情,如今见到只觉得满心欢喜,只想黏着你不放。”
他看起来委屈极了,“怎么师父对我如此冷淡。”
“我对你冷淡?”
徐清焰在他头顶冷笑一声,绷着脸反问道,“我的态度再怎么冷淡,能有你当年执意要开启后山封印,前往鬼族封印时对我恶劣冷漠,当时你怎么跟我说的,需要我帮你重复回忆下?”
“洛怀英,当年你可是打算跟我动手?”
往年旧事,扯起来就是长篇大论。
那时怀英也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自己父亲被鬼族封印吞噬的事,他向来跟洛歧父子关系不和,针锋相对,偏在知晓此事后竟一根筋的想要破开封印,前往里头被封印了数千年的鬼族属地查探究竟。
——他似乎天生就长了颗唯恐天下不乱、没有乱子也得找点乱子的暴躁性子!
不过从小有徐清焰管着劝着的,倒也没真惹出来什么大乱子来,可那段时间,也不知是被“父亲被鬼族所杀”、还是体内那半数的鬼王血脉作祟,徐清焰隐隐有些管不住他的趋势,执意跟后山的鬼族封印磕上了!
非得要就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极凶之地。
徐清焰哪敢让他进去。
不说封印被破后,以徐清焰自身之力难以修补防御,单就怀英本身的鬼王血脉而言,进了鬼族领地就没有再回头的可能。
他们师徒二人一个要进,一个要拦。
在后山禁地僵持了许久,漫长的僵持着。
洛怀英难免暴躁,急躁起来就有些口不择言,冲着徐清焰质问,“你们都说那封印里是鬼族,可那里面到底是不是鬼族,为什么我父亲会消失在封印里面,为什么我们宗主一脉相承,传到你这里就只剩下你跟伍师叔?!”
“宗主一脉的先辈们呢?!”
“这么大的忘情宗,为什么其他峰都是人才济济、人多势众的热闹景象,偏偏我们宗主一脉如此冷清凄凉,师祖的师兄弟们,你的其他师兄弟们,为什么都尸骨无存,只剩下个灭掉的魂灯摆放在宗主殿后面,他们人都去了哪里?”
“是不是最后全都进了你口中所说的鬼族禁地。”
“那到底是鬼族的禁地,还是我们都坟地。”
“师父,我们,你、和我,是不是最后都要走向那个所谓的禁地,我不想那样,如果我爹之后一定要有人前往封印里,才能守得忘情宗的短暂安宁。”
“我希望那人是我,而不是你。”
徐清焰愣住,“你想的太多了!”
他确实有师叔师伯,长辈们身亡后尸骨也确实没保存下来,但那只是因为他们常年守着封印、难免会沾染到从缝隙里渗出来的鬼气,日积月累积攒的阴厉鬼气无数,生前有他们控制,怕死后无人掌控,鬼气操纵着尸体作乱。
按照规矩让后人不收敛尸骨,直接用至烈至阳的异火焚烧成灰烬扬了……
这些在他们师门并不算什么隐秘,以前给几个徒弟讲课时他都曾经讲过,当时没见怀英有什么反应,此刻被翻出来、还被怀英如此扭曲理解,却是让徐清焰有些诧异,“你父亲的事只是个意外,除他以外,师门其他前辈虽没有尸骨留下,但却没有被封印吞噬的先例。”
他原本以为这个解释会让怀英满意。
未曾想这样反倒激起了洛怀英的好奇心,他在这种事情上的直觉敏锐得吓人,“那为什么我爹会是意外?他曾经遭遇过什么、跟封印里的鬼族有什么纠葛,凭什么先辈们都能混个虽鬼气压身、却能寿终正寝的结局,偏他落得个被鬼族抓进封印、生死不知的下场?”
徐清焰被问住了。
他怎么解释,他解释不了。
现编谎话都来不及。
见他哑口无言,洛怀英当即便意识到不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朝他黑了面容,语带威胁,“师父,你让开。”
徐清焰自然不让,两人对峙半天,差点动手……如果不是伍麒麟接到弟子线报说见洛怀英擅闯禁地,赶着过来揪洛怀英的小辫子,撞见师徒两个在禁地里头剑拔弩张的模样,他两还真可能直接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被伍麒麟抓住怀英擅闯禁地的结果也不美好。
“师父好小气的。”
见他说起当年的旧事,身穿紫黑华袍的少年抱紧他,将头埋进他胸口,闷闷的撒娇,“我从小到大就违逆了您那么一次,您将我封在无边渡口好几百年还不消气么。”
“当年我那么弱小,就算跟您动起手来,也肯定不是您的对手,最终也不过是师父打徒弟……呸,不对,师父打我怎么能算是打呢,师父那是教育,再说打是亲骂是爱,师父跟我最亲啦,您就消消气,别生我气啦好不好?”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徐清焰略有些无语,伸手去掐他几百年如一日、看着像没怎么长年龄的白嫩嫩娃娃脸。
“……你这脸皮究竟是怎么长的。”
“没脸没皮,天下无敌是吧。”
洛怀英使劲儿点头,“对对对,师傅说的都对。”
“只要您不生气,就什么都好!”
徐清焰轻摇头,“行了,放我下来。”
抱着他的人还在犹豫,“那您不生气啦?”
徐清焰“嗯”了声,“不生气。”
时过境迁,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再挨个找出来生气没什么意思,再说他也确实如同怀英所说,亲手将个最喜欢自由热闹的孩子囚在无边渡口数百年。
暗无天日、孤苦伶仃的。
便是惩罚也足够了。
他这辈子,往上不负宗门,无愧于师尊,往下对得起自己几个徒弟,以及仙盟人间的芸芸众生。
如今剧情走完退休了。
他只想着跟身边人回揽月城看看桃花。
其他的事,爱咋滴咋滴吧!
几人在街头站了会,李观棋往前两步,在小鬼王不满的瞪视中,轻轻的拉住他手。
低声询问道,“咱们现在回忘情宗?”
徐清焰想了想,“好。”
他要去寻回自己身体,也将这具躯壳物归原主。
商量好去处,两人相携着往马车走去,圆圆滚滚拉着徐坦赶紧跟上。
余茗犹豫片刻,也跟着走了过去。
刚刚还威风凛凛,瞬间就被丢下的鬼王,“……”
喂?!你们这些人!
他很凶的好不好,杀人不眨眼的!
你们都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不等他先走的么!
哼,你们以为不等我,我就跟不上了吗!
他轻声哼着,身形变换,抢在所有人前面上了马车。
贴心的伸手下来,“师父,来抱抱。”
徐清焰,“……”
懒得搭理他,自己撑着车辕跳上了车。
马车渐行渐远,拍卖场里撑着窗户看着他们离开的宣白咬着牙齿,拿帕子掩着嘴唇咳出口鲜血来,眼神怨毒,“可惜了……”
那么多的渡劫,竟没一个有血性的!
眼见着自己千方百计、梦寐以求的宝贝被两个小辈拿到手,仅仅因为一个洛怀英的出现,竟然就被吓得慌了手脚、眼睁睁的看着人带着宝贝跑了?!
但凡他们有那么丝毫丁点血性杀意,将徐清焰斩杀当场,抢了玉髓就走该多少。
玉髓落在谁手里他不在意,他就想看徐清焰死!
如果有机会杀了徐清焰,他就算死也要去!
宣白咬牙切齿的想着。
“你就那么恨徐清焰?”
空荡荡的房间里,突兀的想起个娇媚无比、能听得人都彻底酥了的声音,“他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恨他?”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待我不薄……”
宣白下意识反驳道,随即才反应过来,面露警惕,“谁在那里!?”
房间中间的气息略晃动两下,显出来个身穿黑衣、面覆黑纱的女子,虽遮掩了面目,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眼波流转、勾魂摄魄,不难想象面纱下是张多么倾国倾城的脸颊,“宣峰主贵人多忘事,也不过百年不见,怎么就将妾身忘了。”
那双眼睛让宣白感觉很眼熟。
他皱眉思索了片刻,想出眼睛的主人是谁,“冉倾城?”
宣白有些不确定,“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哎,谁让妾身粗心大意,办砸了贵人交待的差事呢,贵人大发雷霆、直接将妾身花容月貌的脸给毁了。”冉倾城幽幽的叹了口气,慢吞吞的走到宣白跟前坐下,柔软的胳膊如同水草般顺着其胸膛慢慢往上爬。
宣白强忍着恶心,伸手推她,“你离我远点。”
“宣郎你好狠的心呐,竟这般嫌弃妾身,不是当年你追着我跑的时候啦。”冉倾城柔柔弱弱的叹息道,吐气如兰,攀附着宣白的耳边低声央求,“如今妾身落难,思来想去没人能帮忙,只能过来个求宣郎看在咱们当年的情分,帮我一帮,可好……”
宣白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
当年他不知冉倾城尚未离开青城山,乃是青城山掌门千金,身份尊贵,自身长得鲜妍可爱,娇媚活泼,难得修炼天赋还绝佳,难免生出些想娶她获得青城一脉扶持的心思。
很是围着冉青城讨好了许多时日。
只是那会冉青城心有所属,对他并未有所表示,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冉倾城入合欢宗、蓄养男宠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宣白深以为耻,早将此事当成黑历史,平时连想都不愿意想起,此时听冉倾城提及,心中恨不得将冉倾城直接拍死。
却因为修为全失,只能冷着脸问道,“你来找我求药?”
他以为冉倾城最是爱惜容貌,如今脸被毁自然不甘心,找到他跟前无非就是想求药恢复容貌。
可他这次却是错了。
冉倾城笑吟吟的,拿白嫩指尖勾起他下颚,慢悠悠的将颗药丸塞进他嘴里,“不是找你求药,而是来伺候你吃药的。”
她掐着宣白的脸,强行迫使其将嘴里的药咽下去,“宣郎呀,但凡你对我多丁点关心,问句我的贵人是谁,替谁办事,也就能猜到我找你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她盈盈笑着,看着宣白使劲咳嗽,试图将被喂进嘴里的毒药吐出来。
偏那药无色无味、见水即化,踪迹难寻。
咳嗽半天脸都涨红了也吐出来,抓着冉倾城厉声质问道,“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我说啦,你但凡问问我替谁办事,就知道我来找你是何意啦,可惜你不问……”
她轻轻的叹口气,“你不问也没关系,反正我总是要告诉你的,我这个主人呐,有个从小就很疼他宠他师父,他这辈子是绝不允许有人伤害他师父的,偏偏有人不知好歹,竟敢胆大妄为的给他师父下毒,他能怎么办呢?”
“只能让人感同身受,加倍体验下他师父曾遭受过的折磨咯。”
她掐着宣白的脸,瞧着他因呕吐泛红的眼睛片刻,突然“咯咯”的笑起来,露在面纱外面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眼波流转间,尽是勾魂摄魄的魅惑,“你放心吧,咱们这位小鬼王最睚眦必报,不放过任何对他师父不利的人。”
她不过是奉命去春山门设鬼蜮时,眼拙没认出来李观棋身边那个小人儿是徐清焰,误将人卷到鬼蜮里,就被其一怒之下毁了容貌——这还亏得是徐清焰全须全尾的自鬼蜮里出来了呢。
要是徐清焰搁鬼蜮里出不来,或者带点伤出来。
她这纤细漂亮的脖子估计是保不住了……
她脸上的伤不重。
可那位不允许她治,就算只是普通刀伤她也不敢治呀,如今可不是他们当年平辈论交的时候啦,毕竟修为决定地位。
现在的洛怀英生气起来,她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冉倾城轻轻的叹口气,染着蔻丹的手指划过宣白脸颊嘴角,“所以宣郎呀,你可要好好表现,我指望着拿你去戴罪立功呢。”
“你至少,要比徐清焰当年惨个十倍、百倍的才行呢。”
“妾身这小小愿望,宣郎会替我实现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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