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自取死路
陈宝祥的心情十分忐忑,面对冯爷时,他无法抬头挺胸,一直处于被压抑、被戏弄的地位。即便有田东流帮忙,他依然觉得,低人一头,身份低微。
“陈宝祥,记住我的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白小姐也是这样说,天下之大,碌碌无为者太多,真正出人头地、振臂引领者,万里挑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她笑了笑,不再说下去。
那些话,陈宝祥早就读过。
在济南,他潜伏隐忍,也是为了报泺口灭门之仇。
“我懂了。”
“陈老板,懂了也仅仅是懂了,我们要做的,是真正起而行之。”
一只水鸟从高处俯冲之下,扑击到大明湖水面,叼起一条半尺长的金色鲤鱼,翅膀伸展,奋力飞起。
陈宝祥在济南住了半辈子,这种飞鹰叼鱼的情形,不知看过几万次。
“看——”
修夫人指向那已经远去的飞鸟,脸上的表情变得分外冷峻。
“什么?”
“陈老板,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为游鱼,人为飞鹰。再沉默下去,国将不国,城将不城。我们的济南,将会像青岛、南京一样,沦为日本人铁蹄下的废墟。”
“鱼鹰一向如此,大明湖里的鱼捉不完、吃不尽。”
修夫人叹气:“陈老板,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只是鱼。”
陈宝祥一笑,他明白修夫人的意思。
“没有实力,盲目崛起,只会画虎不成,反类其犬。”
“陈老板,什么时候才算实力足够?日寇于甲午海战中,痛击北洋舰队,难道说他们的实力足够吗?北洋舰队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海军部队,武器装备、大船性能领先于其它国家,但结果如何?”
陈宝祥哑口无言,他说的话,都是怯懦之言。
“实力不够”只是托辞,归根结底,还是没有胆量。
“陈老板,白小姐在济南停留三天,立刻南下,远赴沪上。我担心,她在济南的安全无法保障,像冯爷那样的人,层出不穷,犹如苍蝇老鼠,杀之不绝。”
陈宝祥有些为难,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此前无法维护大青衣顾兰春,此后,也无法保护修夫人、白凤凰。
过去,他没有见过这些惊才绝艳的美人,也没有机会担负保护她们的责任。
如今,机会来了,他面临选择。
最简单的,做缩头乌龟,不管不顾,做一个维护家庭、老实做人的济南普通百姓。
最难办的,是做孤胆英雄,挺身而起,为了白凤凰出头。
“修夫人,你想让我做什么?”
“陈老板,不是我想,而是你想。是窝窝囊囊、庸庸碌碌过完一生,还是振臂一呼、回应者干万,成为一时之雄?”
陈宝祥摇摇头:“我不知道。”
两人再也没有开口,并肩向西,到了湖岸与曲水亭街的交叉口。
修夫人指向东岸那条长堤:“那就是曾堤,对不对?当年曾巩主政济南,为百姓兴修水利,挖掘大湖,修筑百花堤,何等气度?到如今,所有济南人都成了缩头……”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济南人可以自称为“缩头乌龟”,但却不容别人践踏。
陈宝祥觉得更加憋闷,他无法掀翻冯爷,也无法与日本鬼子相抗衡。
这是现实,无论修夫人怎么鼓动,都无法挺起胸膛。
“看起来,我终究还是错付了激情。”
修夫人叹气,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二位。”
修夫人也摇头:“不是我们两个,华夏之大,不知有多少娘姨姐妹需要保护。南京一战,我华夏百姓受害者有多少?尸体堆叠如山,鲜血染红江河。你一个人,能保护多少?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如今,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如果铭新池是你的,冯爷授首,在济南,你就能保护我和白小姐,对不对?”
陈宝祥再次沉默,以他的性格,此时此刻,不敢挑起大旗,公开与冯爷叫板。
两人沿着曲水亭街向南,转入芙蓉街。
陈宝祥越来越觉得,修夫人华丽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把钢刀。
以至于,修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男人的刚烈气息。
到了玉谦旗袍店边,屋门紧闭,落满灰尘。
昔日繁华大店,如今不复存在了。
连城璧以旗袍店为联络点,经营了数年,一旦选择由暗转明,与日本鬼子正面冲突,就变成了鸡蛋碰石头的模样。
“在北平时,白小姐就知道济南的玉谦旗袍店。没想到,真正到了济南,旗袍店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外人只看到旗袍店的经营,只有陈宝祥,知道旗袍店背后隐藏的那些巾帼英雄。
“不知什么时候,旗袍店能重新开张?”
修夫人正在感叹,一辆黄包车从旁边经过,车上坐着的长脸男人,突然欠身,向修夫人招手。
陈宝祥一愣,定睛一看,认出是马老板。
马老板惦记修夫人的那张古琴,贪婪之色,从不掩饰。
黄包车停下,马老板跳下车,快步跑过来。
“修夫人,真巧,在这里遇到了,呵呵呵呵……”
马老板抱拳拱手,两只眼睛,仿佛发现了猎物的野狼,一直盯在修夫人脸上。
修夫人皱眉,向陈宝祥身后躲了躲。
陈宝祥拱手回礼:“马老板,幸会。”
“老陈,我上次托你问的事,你问了没有?修夫人那张古琴的事——开个价,我绝不还价。”
陈宝祥苦笑一声,马老板的问话如此直接,让他感到非常难堪,无法接话。
“修夫人,上次我见到老陈,托他问问,你手里的古琴卖不卖?开个价,我要了。”
修夫人脸色一寒,缓缓摇头:“抱歉,不卖。”
马老板嬉皮笑脸,指着修夫人:“你这人,怎么死心眼?在济南城,只要我看上的东西,还没落空过。别说是一张古琴,就算是女人,我只要看上了,就一定弄到手。”
陈宝祥挡在修夫人面前,努力挤出笑容:“马老板,既然修夫人不卖,这桩生意就算了。”
“呵呵,老陈,你他妈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咱济南人得帮着济南人才行,你这家伙,是不是吃错药了?好了,那张琴我要定了,甭管多少钱,就是——要、定、了!”
修夫人冷笑一声,转身要走。
马老板胆大包天,突然向前一步,抓住了修夫人的袖子。
“你他妈的敢走?这是济南地盘,还反了天了?白凤凰是京城名妓,你是她的管家,肯定也是出来卖的,对不对?我不要人,只要琴,你他妈的装什么大家闺秀?”
修夫人呀的一声尖叫,脚下站立不稳,一下子跌进了马老板的怀里。
四周的围观者哈哈大笑,马老板是餐饮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人脉广泛,朋友众多。所以,只要认识他的人,都站在他这一边,抱着胳膊看热闹。
陈宝祥气往上撞,右手一摸,扣住了左腕下的攮子。
“他妈的,一个小妓女,敢驳我的面子?你以为京城来的,就比济南的妓女高级?我倒要看看,今天就带你回去,你能有什么办法?”
陈宝祥深吸一口气,他想用委曲求全的方式,让马老板放过修夫人。
“马老板,修夫人是冯爷的朋友,给冯爷个面子,好不好?”
马老板一把捏住修夫人的下巴,一双色迷迷的眼睛,从她的脸一直看到胸口。
“面子?他妈的,冯爷是开澡堂的,我马家是鲁菜正宗,济南城餐饮圈独一份儿。给他面子,他算老几?老陈,跟我走吧,这小妓女我今天玩定了。等我玩够了,就送给你,就不信冯爷能吃了我——”
小丫环扑过去,抓住马老板的手,想掰开他的手指。
马老板大手一挥,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小丫环脸上。
小丫环叫了一声,摔倒在一边。
陈宝祥看看修夫人,修夫人脸色惨白,目光冷冽。
他刚想动手,忽然发现,修夫人垂下的左手,一直在轻轻摆动,竟然在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马老板哈哈大笑,拖着修夫人上了黄包车。
黄包车继续向前,贴着文庙西边,向贡院墙根街而去。
陈宝祥愣了愣,拉起小丫环,把她托付给旁边的茶馆,然后一路追下来。
到了贡院墙根街,正好碰见黄包车返回,车上已经空了。
他问车夫,车夫指了指最北面的一个小院子,苦着脸摇头:“这世道……咱济南人不能这么欺负人。一个弱女子,光天化日之下,就被带到那里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宝祥飞奔过去,进了院子,就听见马老板大言不惭的狂妄叫嚣声:“他妈的,都是出来卖的,跟我装什么装?八卦楼那边,我天天去,全国各地的姑娘、还有日本和苏联的洋妓女……我就不信,你们出来混,不爱钱?我有的是钱,说吧,在我这里过夜,多少钱?”
“呵呵,呵呵……”
修夫人冷笑,并不回应。
“好,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现在先让老子乐呵乐呵……”
陈宝祥本该破门而入,但他想到修夫人那个奇怪的手势,应该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悄然走到门口侧面,马老板还在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兽性和色欲。
骤然间,笑声停止,有东西沉重地落地,发出咕咚一声。
陈宝祥推门进去,马老板已经倒在地上,身子下面却没有血迹。
修夫人从侧面的床上旋身而起,整理衣服,脸上仿佛罩着一层寒霜。
“还好吗?”
“陈老板,你真是聪明。大庭广众之下,谁伤了谁,都不聪明。在这里,让他好好睡一觉,呵呵呵呵,就足够了!”
陈宝祥蹲下身,检查马老板的身体。
“是截穴术,他的血脉流淌路径被截断,全都停止于膻中穴附近,无法向其它方向流动。大概一天一夜之内,来求我解穴,就没事。”
马老板脸色灰白,脖颈向上,没有一丝血色。
陈宝祥扒开马老板的眼皮,一双眼珠满是血丝,已经没有丝毫的生机。
“走吧。”
两人出门,从贡院墙根街向北,绕了一大圈,到了西门桥。
陈宝祥一个人去了芙蓉街茶馆,把小丫环带过来,交给修夫人。
“你不欺负别人,别人就会豺狼得志,断你生路。陈老板,如果没有你,或者我不懂截穴术,岂不白白被马老板这样的流氓玷污?”
陈宝祥说不出话来,脸上猛烈地发烧。
他一直都在思忖斟酌,要不要挺身而起,保护修夫人。
其实,修夫人一直都能自保,什么都不需要他做。
马老板自取死路,不足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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