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深渊
至于这个消息的真假,李存勖不敢妄下定论。
因为这世上想要茯茶死的人,并不会比要她活的人少。
暂且还不知是谁杀了她,李存勖相信,肯定有不少人,已经准备去查究茯茶的死因。
长乐郡马这边,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唯一的筹码。在特定的时间内,他交不出证据,不能证明他所说的话是真的。那长乐郡马的天威大军,或将不再保证,绝不插手梁晋之争这场大战。
梁晋之争眼看就该偃旗息鼓,河东地域不及梁境辽阔,在国之实力上,也会存在些许偏差。
大梁耗不起的鏖战,他河东晋人也一样耗不起。
可若是梁帝朱锽,不惜以举国之力相抗衡,那么晋人的黄河栈道,就不再会是隔断梁晋战火的天险。
这战事,又将变得冗长。
正如正伦所料,石敬瑭在军中收到茯茶的消息,随即便再也听不进任何人劝解。当日便收整好行装,势要回升州一趟。
李嗣源不肯放他离去,为留住石敬瑭,不惜取冠去甲,跪坐于营地大门。
任石敬瑭如何呵斥,他都宛若磐石纹丝不动。
“她是我师姐!死的如此不明不白,我必须去查明原因。”
“我知你们同门情谊深厚,可我朱赤军身后还有千万百姓需要守护。今日你若踏出此门,便是放弃身后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百姓生死,与我何干?督帅放行吧!我石某他日归来,还愿效忠督帅。”
“前方的战事已经受不住了,我等驻扎此地,就是为了守住河东的尊严。”李嗣源开始自说自话,因为他明白,眼下是留不住石敬瑭了。可一想到身后的河东,他难已袖手旁观。
“督帅!师姐于我,此生珍贵。为了她,我石敬瑭愿舍弃天下人。”
“敬瑭!念在邈佶烈曾与你共事多年的份上,是否能再帮晋人一回?”李嗣源跪坐石敬瑭的马蹄前,胡须经久未修剪的他,看上去似乎比平日里,又老了三分。
这时,有曾经共事的三名副将也来阻拦。
石敬瑭看着马前这几人,心里也多有为难。
因为他知道,李嗣源如今死守在这里,并非身后没有牵挂。
李从厚为了拖延桑维翰,已被抓去并州。督帅府如今就犹如一个空壳,李清欢维系府上本就已经是精疲力竭,何况还要救她的大哥。
而远在边军营地的李嗣源,只能祈盼他的儿子能逢凶化吉。因为他若是离开,整个河东的要塞没人了,那河东会失去的,将远不止他督帅府的一个儿子。
“邈佶烈深知我李家人对不住你,在此,我邈佶烈保证。若是你肯留下来,待梁晋之争平息,永宁……你和永宁的事,我……”李嗣源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这在河东如此民风拘谨的地方,还是有些失了颜面。
石敬瑭打断他的话,“石某人出身商贾,是世人眼中的下等品族。督帅能做此退让,石某感激。”
“石兄弟,你就看在我等共事良久,又出生入死的份上,留下吧!”
“对啊,石兄弟,朱赤不能没有你啊!”
“我……”石敬瑭看着这些昔日里的铁血汉子,现下正跪在他面前。一时语塞,使他都不知该说什么。
战场上身负重伤,性命垂危的时刻,他们都未曾屈服。
可眼下因为他的离开,就放下尊严和傲气,在众目睽睽下卸甲哀求。
别人或许不能明白,这些将军们此时所为,其中蕴含的意义。
与他们出生入死这些年,石敬瑭可是能深有体会的。这样低身下气的哀求,使同是身为军人的他,感触良多。
李清欢和他之间的纠葛,如今已不能再轻易解开。
依照唐律,他的身份不比李清欢高贵,若没有河东权贵们的默许,他即便将休书奉上,也只会是牵连家族的犯上之罪。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石敬瑭再看李嗣源的目光,一股坚毅的冲击,使他不自觉背脊发凉。
“那就请督帅,言而有信!”
石敬瑭将身后的包裹重重扔在地上。
马前跪着的几人,皆眉头舒展。唯李嗣源笑不出来,可眼眶里的湿润,还是掩盖不住同样欣慰的心情。
一直靠在石敬瑭背后的石敢当,将小脸移至石敬瑭阔背遮挡不到的空处,方才他可是记得石敬瑭说好要带他去见贞娘。
眼下石敬瑭又将包裹扔下,莫非大将军们是怀疑他们顺了军营里的东西不成?
“敢当,下去吧!”石敬瑭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石敢当顿时不解了,“义父?我们不走了吗?”
“是,下来。”
“哦!”
小小少年艰难的从马背上滑下去,虽然不懂石敬瑭和这些人在隐约担忧什么,但从方才他们的言语间,他也能感受到来自未知的紧张。
从未见过战争的石敢当,永远也想象不到,奶奶时常怀念的外面,又有着什么样的深渊。
人心似海,生与死,善与恶,都在未知的深渊中穿梭。
这边石敬瑭又一次选择了背离!
而茯茶真正的死因,也在许多势力争相探索的日子里,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首当其冲的,正是梁帝朱锽派出来的密探。
或许相比其他势力,朱锽更想掌控关于茯茶的消息。
与其说茯茶通晓梁宫里的惊天秘密,不如去说,是朱锽早已将茯茶的前尘因果,调查细研的如数家珍。
双生蛊这般邪乎的东西,他原先是不信的。直到他后来亲眼看见,有纵蛊女以双生蛊取人性命。
就算那人逃去天涯海角,纵蛊女只要杀死与那人种下双生蛊的另一活物,逃跑的人,也会死于相同手法。
早先他就觉得蹊跷,茯茶还能在先帝已去的好几个月里,像个普通人一般活着。
他追问下得知,先帝身上的双生蛊已经解了。
也就是说,茯茶身上当时已没有双生蛊。
可是,当他问起纵蛊女,关于双生蛊永远不能解除的秘密。他才得知,自己又被朱友珪和茯茶玩弄了。
所谓双生,就是一种不死不灭的羁绊。当年蛊皇就是因为这双生蛊根本解除不了,又担心这样的蛊被包藏祸心的人利用,所以才将这种邪乎的蛊视为禁蛊。
之后在苗疆大地上,几乎都已经没有这种蛊了。所以,就有了后来大梁倾举国之力,也未能在蛊皇那儿找来解药。
距离洛阳宫变,已经过去三年多。这三年里,朱锽从只想救回先帝,到如今只希望先帝不再现世,他的心结也在一步步变得沉重。
当再次听到茯茶的消息,朱锽是慌张的。
因为知道太多的人,不适合留在这个世上。
要是当年早郢王府一步,他能率先杀了茯茶这个祸害,或许他们朱氏一族,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委屈惨死的二哥,下落不明的父皇,还有那个鬼迷心窍的朱友珪……
这一切似乎又都跟升州的那个建业书院密切相关!
朱锽在追查茯茶身份的这件事上,的确废了不少心思。从她原何来汴州城,又因何搅入夺嫡纷乱,到后来又如何变成杨氏谋害先帝的傀儡。这之前的种种,就好像被什么人牵引着,一直拉着整个大梁,拼命的往毁灭的深渊里跳。
大梁建国才寥寥数年,这是先帝和母后那批人,他们费尽一生安享富贵,才替梁人的后世子孙赢来的天下。
他不能让大梁末在他的手里,就算后世不会记得他如今为他们做过什么,他也要好好保住大梁的江山。
一国不容二君,不管茯茶到底是生是死。他都要一个确定,那就是必须确定,先帝朱温永远不可能再现世!
负责暗杀的鬼手们,正在紧锣密鼓的安排。
因为即将出发前往升州藩镇的他们,必须要赶在其他势力之前,将梁帝朱锽想要的东西,尽快带回汴州。
此去必然凶多吉少,能带着远行的东西更是越少越好。
鬼手中有年轻者新婚不久,舍不下新媳妇给的荷包,想蒙混着藏在胸怀里。
被鬼手的统领识破,狠狠给了那年轻者一记耳光。
“陛下和郡马如此紧张的关系,稍有不慎,便会是郡马彻底与陛下翻脸的导火索。你还敢带这个玩意?若是到时我等失手,这个破玩意,就成了陛下摆不脱的线索。”
“属下不敢了,求统领宽宥。”
鬼手统领看着这个年轻的鬼手,脸上依旧铁青,可眼底的悲悯,却是掩不住的。
再回望身后所有的鬼手刺客,统领口鼻甚至都有些呜咽。
从前,像他们这样的奴,每年里都会死上千万。他们的死,就像碾死一只蚂蚁,毫无价值和意义。如今不同了,眼下就是一个机会!只要他们为梁帝去死,就可以改变子孙后代的命运。让自己的后人,不再受他们受过的苦。
别人说这是乱世,可在他们眼里,若非后来梁王推行新政,他们这些低等的奴仆,指不定还要卑贱到第几代子孙。这不是乱世,这是希望的开始!
他想再好好看看这些人,因为这或许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享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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