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忠贞
房间点着味道很重的鲛脂香,是为太后续命用的,常人不能吸入,所以门窗都紧紧关着。宫女们守在卧房外,定时才进来伺候。
这就没人发现。
血天蚕的翅膀几乎是透明的,反光时才能看出轮廓。它这次的任务太简单了,目标就在枕头旁边。于是扑棱翅膀,毫不费力地飞到太后嘴上,停留一小会儿,又消失不见。
太后睁开了眼睛。
——吵。
她双眼无神,惶恐地坐起来,下床后两脚如踩在云雾上,软软地走出几步。看到四周紧闭的墙不断压迫过来,烛火把她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好似千万只阴森可怕的幽灵。
满耳都是尖叫声。是皇宫里来的,还是这些幽灵?
淑妃,淑妃在那里……她来了!是上吊死的,脖子上一圈勒痕,脸色乌青,舌头掉在外面,口齿不清地说:“我的孩子,你还我孩子……”
太后吓得踉跄,僵硬地转头,又看到定国公和武安侯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俨然是已经死了,却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这里是哪里?是辽城吗?
那座城被蒂依然和琾彬洲的战斗活生生地压扁!遍地死尸和灰烟,但每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都睁着眼,像她投来怨毒又怜悯的眼神。
——不要啊,不要这样看着我!
太后怕极了,这时发现有什么人在前面,有个人影站着!穿过烟幕走过来。她满含希冀地冲过去,发现是阿垚。他若即若离地停在远处,伤心流泪,说:
“娘娘,他恨你。”
“……”
世界下起了暴雨,镜花水月把太后带回十多年前,六岁的琾彬洲被失孤童子的魂魇镇,跑到淑妃的宫门口哭着找妈妈。
——他恨你啊!
太后泪流满面。
她回头走向梳妆台,找到一把修眉的小刀,又回床上,平平稳稳地躺下了,盖好被子,这才用它割断咽喉。
鲜血喷了一下,然后静静地流淌。太后用最后的力气,把小刀轻拿轻放,不发出一点声响。
————————————
“吾等以圣咒灵术转换、废神论为基本国策,以助静灵界消灭圣杯为最终目标,拥立太子琾云舒登基,今日焚香祭祖,歃血为盟!”
……
兴国党第一次懿云阁机会的场景犹在眼前。
……
“我们不会将千年纪元视为终点。”
阿垚面对那三十七名志同道合的先驱者,说得很明白:“真正改变圣炎,开创新朝,这一场政变延续的时间会很长,可能以数十年、上百年计。要等到圣杯献祭的疼痛消失,这一代人的记忆慢慢淡化……
“会淡化的,会好起来的。之后人们再也不用受末世威胁了,虚兽和死魂生命会全部消失,无面者和雪妖变成活化石,我们这才叫可以昂首挺胸地迈向新时代。”
……
——对不起,诸位。
阿垚三岁的女儿在母亲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小手伸出去,稚嫩的脸憋得通红。但阿垚很平静,即便被官兵围着,也一直用温柔的笑容安抚妻儿,跟她们告别,坚定地离开家。
——那个未来,我看不见了。
……
为了配合井下行动,策划这场行动当然是冒了巨大的风险的,就连苏成都觉得他欠了阿垚一回。能逃出去的幸运儿毕竟是少数,其他受牵连的人都相当于被牺牲掉了。
他们会把朝廷打成一盘散沙,“国破家亡”、“四分五裂”,琾彬洲当年说的,就要被阿垚亲手变成现实。但唯独“被静灵界吞并”这一点,不会发生!
苏成给了阿垚保证,再加一句承诺——
“保太子。”
圣杯可以除掉,但宗庙还是琾氏的!那些心中有愧,无法自洽的人们,也就再无顾虑了。舍弃一切逃出去的都是火种,都是跨过了灵能转化的关卡,把圣咒和灵术的理念融会贯通之人!
阿垚把未来,托付到他们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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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滚出去。”琾彬洲进来,把闲杂人等清空。
阿垚已经在这里跪了三个时辰,天都要亮了。他没有戴枷,也没穿朝服,好像从家里闲适地来,能跟琾彬洲无所不谈一般。
而在这之前,温宁宫哭声震天!
以庆贵妃为首,满宫妃嫔跪在太后的佛堂里,声泪俱下,痛不欲生,仿佛要把这些年的恐慌都爆发出来,哭出一股国破家亡的气势。
“奴婢不知!奴婢该死!”
宫女的一只胳膊被琾彬洲提着,下肢都感觉不到了,跪得东倒西歪,哭求道:“天亮前奴婢才喂太后喝了水,当时都好好的!太后什么也没有说……”
琾彬洲直接捏碎了她的手腕,凭威压轰开了卧室一面墙,爆得鲜血满泼,附近的人不知多少被波及至死。
佛堂里的妃嫔们身体全软了,庆贵妃更得两眼发黑,脑子里什么都不剩,只想到这次的岔子出在自己身上,难逃干系!
只有竹鸳,还敢站在太后的寝宫外,看着琾彬洲跪在血泊里,撕开自己的衣服,手指抠入左胸,把怀芳镜的半截簪子挖了出来!
“陛下……”竹鸳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像个惊慌的母亲,努力掰开琾彬洲的手指,抓过截簪子远远地丢出,叮叮当当的。
同时在佛堂里,众目睽睽,庆贵妃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弓身冲向供桌,一头撞死了。
……
“你以为我真的没办法吗?”
琾彬洲像是从地狱回来的,甩给阿垚一份名单,掉在地上。
阿垚没有去捡,眼神有点怯,但清澈得像十几岁的少年,黑白分明。琾彬洲恨不得现在把这个人的心剜出来,看究竟烂成了什么样!
“竟敢对太后出手……”琾彬洲终于没忍住,一拳砸了出去。
阿垚应手即倒,腹脏移位一般剧痛,直不起身。
琾彬洲满眼喷火地问:“为什么?”
阿垚惨然一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抬头说:“皇上,请将罪臣,凌迟处死吧。”
琾彬洲又打了他一拳,怒到极处,打得阿垚差点晕死过去。
琾彬洲指着地上那名单,狰狞万状地说:“这上面的一人,一个个,全抓回来……我要让你看着他们死!”
阿垚问:“杀他们有什么用?”
琾彬洲嘶吼:“你个胆大包天的东西,乱臣贼子!我们做了二十年兄弟,到头来你要逼死我,为什么!”
“……”阿垚狠狠地咬住下唇,但却已经无话可说。
琾彬洲往后退,泪流满面地问:“你不动太后,我都可以留你一命……可你居然想要置我于死地?你觉得圣炎马上要亡了吗?他们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药?你要建灵能署,我阻止你了吗?军改、政改,我没有做吗?”
阿垚颤抖着扯起嘴唇,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琾彬洲问:“你笑什么?”
阿垚痛苦地说:“可是你不想做啊……”
琾彬洲一怔。
“你不想做的事,”阿垚的心好疼,喘着气问:“又怎么做得透呢?”
琾彬洲的眼神在否定,在他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牢笼中永远地徘徊着!
“你也不想打!”阿垚满心嘲讽,同样忍无可忍地说:“为什么要折磨太后?因为你也没有办法,你就可以这么做吗?”
琾彬洲的脑袋痛得要炸掉了,视界也不清晰,被挤得很狭窄。
阿垚再度抬起头,挤出一个歉疚的笑,“我今天真的不想说这些……皇上,不管怎样,是我对不起你。”
琾彬洲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阿垚保持那个表情,鼻孔下流出两道血线。
琾彬洲一愣,紧跟着看见他呕出一大口发黑的血,眼眶和耳洞都冒出血来,蜷缩着倒了下去。
“……”
不知什么力量控制琾彬洲走上前,捏着急救的圣祷之光往阿垚胸口按去。然而阿垚立刻急切地挣扎!把他的手推开,以不容置疑的力道压住,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左胸,随时准备震碎心脏!
琾彬洲变得呆呆的,忘记了呼吸,没有去看阿垚濒死的眼神。
“九郎……”他的气管已经封闭了,是提前服了剧毒,身体抽搐着,无比艰难地说:“我知道,你得圣杯,比别人更好……所以你会,坚持下去……我们的,新朝,因你而起……后世会,尊你为……太祖……皇帝!”
琾彬洲头顶是天空塌陷、崩碎的声音。它随着阿垚的生命流逝了,但一切明明就就在自己手边,一个简单圣祷的距离而已。
初升的朝阳攀过太清宫的飞檐吊脚,在霜冻的季节射出万丈华光。
……
轩辕塔也迎来了一个大晴天。
怀化春很少有这样放空脑袋看风景的时候了,不得不承认这里的视野真好。
回道士们围着一排的伤兵,全都是重度烧伤,昏迷不醒的。但他们很激动,把琾明溪也“用”上,静血装特权下的圣祷甚至能让人不留疤呢。
白皓修面部的皮肤一点点地生长出来,圣火和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劫后余生,显得神圣而庄严。
乌唳揉了揉眼睛,有点想哭,但还是没有泪。琾明溪同样的恍惚不已,这时他和乌唳得很近,但两个本该互相排斥的人却都没在意了。
怀化春背对着他们,感慨道:“我很庆幸,当年救活了他。”
琾明溪思绪万千。
地狱蝶飞了出来,带回怀芳镜平安获救的消息。怀化春又把白皓修解开骑士誓言缚的事通告给西边的盟友们。
七千里外,木云盆地北段出口的雅山城,乌昆大军整装待发,首领连涛等不及要给朝廷军迎头痛击了!
飒铃在公岭外的山区狂奔,飓风把她的长发拉得笔直。言之遥等乌昆高手护卫着,背后有尤冲带着人穷追不舍。
“在这里布阵把他们干掉!”飒铃坚决地说:“废了他们的追踪令,否则下一个城区就要被拦截了!”
言之遥等人觉得难,再回头,突然听见一连串远远的爆破之声。
飒铃一愕,停了下来,看那边山坳下圣光乱炸,又猛地隆起一座璀璨的冰簇。言之遥认出那个灵压,笑道:“是苏成!”
飒铃惊讶地问:“他不是还负责疏散其他人吗?”
言之遥信心倍增地说:“说明该走的都成功脱险了吧?机不可失,我们去助他们?”
飒铃拔出灵器,“走!”
一行人悍勇无比地奔赴战场而去。起先是尤冲和王彦冰围剿他们,现在却反被他们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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