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入豪门
金镜湖卧于姑苏城外，湖面烟波浩渺，远看水天一色。
湖心坐落一岛屿，好似一叶飘零。远远望去，苍翠欲滴，犹如美玉镶于镜面，堪称水中仙境。
然而这锦绣风光如今却被一人独享，此人正是姑苏第一富商——冯金川。
此刻，一艘精致的小船正缓缓朝湖心靠拢，冯世杰伫立船头，尤昌明和七位新招的武师紧随其后。
待船儿渐行渐近，那座湖心岛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岸边杨柳堆砌，云间水榭楼台，宛若骤雨打新荷，又似珠玉落人间。
七人虽是武夫，亦有闲情雅致，流连于水墨之间，竟不觉目酣神醉。
船儿靠岸，冯尤二人将七位武师安顿妥当后，赶忙去向冯金川复命。
冯金川居住之所名曰「净心阁」，地处冯家园林中心地段。不同其它屋舍的富丽堂皇，这座楼阁朴素中带着淡雅，略有一丝清幽之意。
冯世杰前脚刚踏入「净心阁」，大腿就挨了一记「重击」。撞他的男孩被弹飞在地，捂着屁股嚎啕大哭。
冯世杰面露憎恶之色，用力拍了拍那块被撞的衣角。他身旁的尤昌明则赶忙上前搀起男孩，并以极其温和的口吻连声安抚。
这个冷冰冰的老头很少露出温柔的一面。
就在这时，一位美若天仙的妇人从内堂慌忙而出。她跑到男孩身边仔细打量一番，确认无碍后，悬着心才算落地。
妇人故作生气地责备道：“宇儿，你怎么如此鲁莽，还不快给你大哥道歉！”
男孩本就一肚子委屈，此刻见母亲责怪自己，立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叫嚷着：“呜呜呜......他跑到咱家把我撞倒，凭什么还要我给他道歉！”
此话一出，冯世杰勃然变色，差点把心里话喷出来：“你个婊子养的狗东西！”
妇人照着男孩屁股拍了一把，斥道：“你们是亲兄弟，是一家人，说什么你家我家！”
谁料这一下非但没让男孩收敛，哭闹声反而愈演愈烈，净心阁内瞬间乱作一团。妇人抬起手，正要再给他一巴掌，却被一声苍老之音喝住。
“住手！他一个孩子懂什么！”
一位肥胖老者缓缓走出内堂，其面色青黑，脚步虚浮，应是气血两虚所致。虽然身子骨不甚硬朗，但眉宇间仍带着一股威严之气。
此人正是万福堂掌柜冯金川。
冯世杰和尤昌明赶忙躬身行礼，冯金川却没空理会他们。他径直走到男孩身边，将其轻轻地抱了起来。
说来也怪，男孩一见到父亲立马就不哭了。随即小嘴一咧，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
冯金川见幼子破涕为笑，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大半。可转头一看冯世杰，又再次气不打一处来。
“混账东西！你弟弟哭成这样，你这当大哥的居然熟视无睹，简直猪狗不如！”
冯世杰怒从心头起，但迫于父亲的威严，只能将一腔怒火强压下去。
“孩儿知错了。”他说这话时，身子不住地颤抖，后槽牙被生生咬出了血。
冯金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行了，你下去吧！贵客还有三日就要登门了，你赶紧去准备接待事宜。”
“孩儿遵命。”
就在冯世杰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孩童的稚嫩声音再度从身后响起。
“爹爹，你以后能不能别让他来咱家，我看到他就烦！”
“好好好，全听我宝贝儿子的。”
冯世杰紧握双拳，泪水开始在眼中打转。而那朦胧泪眼后，竟暗藏一缕杀意！
父子俩嬉闹半晌，妇人将男孩带回内堂，冯金川这才得空招呼尤昌明。
“昌明，招募武师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尤昌明躬身应道：“经过三天比试，一共选出了八位武学高手。可其中一人是个瞎子，我和大少爷担心他有损万福堂体面，最终未予录用。”
冯金川深沉地点了点，道：“你们做的对，此次招待的贵客非比寻常，不能出现半丝瑕疵。万福堂原有五十名武师，再加上新招的七人，倒也够用了。”
“人是够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尤昌明犹豫了半晌，吐露出心中所虑：“咱们万福堂招募武师，向来都要查明其身份来历。可这次太过匆忙，新招这七人皆来历不明，我担心会有隐患......”
冯金川颔首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咱们这次招募武师，属实有点仓促，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在三天前才得知贵客要上门，而眼下万福堂人手不足，大部分武师还要守卫各处商号。无奈之下，我只能临时招募些人手。毕竟客人的身份尊贵无比，咱们不能出半点纰漏。”
尤昌明轻轻点了点头，未作任何回应。
这几天他频繁听到「贵客」二字，却不知这「贵客」姓甚名谁，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堂堂苏州首富如此谨小慎微。
此外，他对冯金川的话也不以为然。既然不想出现纰漏，就更不该如此草率！
见尤昌明没表态，冯金川继续道：“这样吧，就当招了七个短工。待贵客一走，便将他们全部遣散，以免夜长梦多。”
“谨遵掌柜安排！”
冯金川走到尤昌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昌明啊，府中的防卫事宜就全权交由你负责了。切记，此中干系比天还大，万不能有半点差池！”
“属下愿用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出现一丁点差错！”
冯金川浮出些许欣慰之色，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这几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
尤昌明欲要离去，但很快顿住身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
踌躇片晌后，他低声道：“掌柜，我这人性子耿直，心里有话总是不吐不快。”
冯金川顿感疑惑，道：“你我相交多年，虽名为主仆，实则却是兄弟。这里没有外人，你心里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我觉得......您应该多关注关注大少爷，毕竟他也是您的儿子啊......”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冯金川出身贫寒，十六岁那年受父母之命娶了一位邻村姑娘。两年后，那位姑娘诞下一子，正是他的长子冯世杰。
可冯金川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个村妇，对她生的儿子也颇感厌恶，虽然那也是他的儿子。
冯世杰出生不久，冯金川便独自一人出门闯荡。可怜他那发妻，在家里既要抚养儿子，又要照顾公婆，日子过的十分凄苦。
而冯金川也确实是个人物，靠着头脑和魄力，竟赤手空拳打下一片雄厚家业。
当他衣锦还乡时，结发妻子已病入膏肓，生活的重担已将这个淳朴女子彻底压垮，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冯金川对此并无太多悲伤，简单料理完丧事，就带着儿子返回姑苏城，继续享受那泼天富贵。
朽株枯木又逢春，老树新枝花更深。
四十岁那年，冯金川在秦淮河畔偶遇一位艺伎。
此人名曰林奴儿，艺号「秋香」，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金陵城名噪一时。
风流才子尽显才华，富商大贾一掷千金，只为换美人一笑。冯金川亦对其一见倾心，奈何美人却不肯多看他一眼。
彼时的秋香风华绝代，追求者趋之若鹜。其中不乏王孙显贵，名士大儒，他区区一个商人算的了什么呢。
然而岁月无情，红颜易老。待朱颜辞镜，往日的喧嚣也如浮云般散去。
门前冷落之时，唯有冯金川依然坚守。秋香被他的诚意所打动，最终决定嫁入冯府。
二人婚后伉俪情深，不久秋香生下一子，取名冯世宇。
冯金川老来得子，又是爱妾所生，自然大喜过望。
他对幼子百般宠爱，几乎是有求必应，跟对待长子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尤昌明走后，冯金川独自一人坐在太师椅上发呆，心里反复咀嚼着刚才那番话。
过去他不愿去考虑这些问题，准确的说，是刻意回避。
可最近两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或许是时候考虑身后之事了。
他虽然喜欢冯世宇，但这孩子年龄尚幼，还无法承担起这偌大的家业。况且废长立幼乃取祸之道，届时冯世杰必然不服，万福堂也会陷入到无尽的内斗中。
然而冯世杰也不是理想的继承人。
此人外表憨厚，骨子里却带着一股狠劲。如果让他掌舵，恐怕难以容下秋香母子。
冯金川苦笑一声：“哎，难道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兄弟啊，看来你始终没原谅大哥，到了那头还不忘参我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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