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下未乱蜀先乱

常言道，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蜀地号称天府，内有千里沃野，外有群山阻隔，自古以来常有枭雄在此割据。

  先秦有巴蜀二国，传国八百年，不与秦塞通人烟；两汉相交之时，蜀郡太守公孙述割据蜀地，自称白帝；汉末群雄纷争，汉室宗亲刘玄德辗转四方，最终在益州建立蜀汉基业；西晋末年，五胡乱华，氐族领袖李雄趁着中原大乱，率部攻入成都，创建成汉小国；残唐五代之时，王建与孟知祥又先后在蜀地称王，后世称之为前蜀后蜀；元末明初，夏王明玉珍在重庆即皇帝位，而后朱元璋遣汤和率兵讨伐，明玉珍之子明升方才纳土归降。

  到了大明正德年间，朝中奸宦当道，地方贪官横行，黎民百姓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巴蜀大地再次暗流涌动。

  四川保宁人蓝廷瑞，早年间曾在山中拾到古印一枚、宝剑一把，并以此为天意，在家乡举兵反明。他自称顺天王，下置四十八总管，蜀地盗匪多半被他揽于麾下，鼎盛时拥众十余万，西南诸省皆为之震动。

  天下还未大乱，蜀中百姓却先闻到了烽烟的气息。

  此刻，大山深处的一小块空地，无数贫苦百姓蜂拥而聚。

  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持刀枪棍棒的，有拎斧子铁锤的，还有扛锄头镰刀的。这块狭小的空地很快就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们都伸直了脖子，朝前方那座木台极目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大人物。

  少顷，一群手执长矛的布衣壮汉列队走到台前，在百姓与木台之间站成一排，显得威风凛凛。

  待武士站定后，一位身披盔甲的魁梧男子阔步登上高台，他带着和煦的微笑朝人群扫视一遍，随后双手抱拳，朗声道：“诸位兄弟姐妹！诸位乡亲父老！在下乃顺天王帐下，征南将军潘勇，今奉大王之命，前来解救乡亲们于水火！”

  “顺天王万岁！！！”

  人群中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音困在群山中久久不能散去，潘勇对此番盛况十分满意，本就弯曲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待呐喊声渐息，潘勇张开双臂，继续说道：“自打这朱家皇帝坐了天下，咱们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皇帝的儿子无论贤与不贤，皆封藩王，且世袭罔替。藩王嫡长子承爵，其余儿子又封郡王，其后还有镇国辅国将军等等，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如今这天下十三省，遍地是藩王。咱们老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王府中却堆满了金山银山。你们说，这样公平吗！”

  众人齐呼：“不公平！不公平！”

  潘勇越说越激动，愤怒的挥起拳头，扯着嗓子高喊：“朱家皇帝欺负我们，他手下的权贵豪强也欺负我们，现在就连那帮没卵子的太监也敢作威作福。老百姓生下来就是他们的奴隶，并且子子孙孙都是奴隶，与其如此苟活，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好在朱明天数将尽，上天派顺天王带领我等推翻暴明！如今那朱家小皇帝昏庸无德，重宦官远贤臣，正是咱们起事的大好时机！”

  山中的气氛达到顶峰，成千上万的百姓振臂高呼：“推翻暴明，顺天王万岁！推翻暴明，顺天王万岁！”

  声音此起彼伏，在群山中不断回响，余音不绝于耳。

  “请问潘将军，咱们推翻暴明后，又当如何呢？”

  整齐的旋律中突然响起一段不和谐的音符，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说话之人，却见那人竟是位玉树临风的美少年，旁边还有一位白衣剑客抱剑而立。

  潘勇显然没料到这段插曲，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刚才还口若悬河的他突然变得木讷起来，几次试着开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俊美公子轻扇纸扇，径直朝木台走去。众人皆对这番举动感到震惊，就连旁边的顾钦烽都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但既然上了他的贼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公子本欲登台，却被台下的持矛武士拦下。他也不争执，只是笑道：“既然潘将军还没想好，那由在下替您说吧。推翻暴明后，你们会拥护顺天王当皇帝。”

  潘勇如梦初醒，点头道：“没错，我们当然要请顺天王当皇帝。”此话一出，他顿觉后悔，于是又急忙补充：“顺天王当皇帝，肯定是尧舜一样的皇帝，不是朱家那帮昏君能比的！”

  公子点了点头，道：“就算您说的对，蓝廷瑞会像尧舜一样贤明。但他死之后，他儿子也会同样贤明吗？他儿子的儿子呢？”

  潘勇唰的一下涨红了脸，憋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公子收起折扇，扬声道：“我来帮你总结一下吧，等你们推翻暴明后，会建立一个新朝，或许叫什么大猫、大狗的，都无所谓。但新朝还会有皇帝，有宗室，有潘将军这样的勋贵，还有散布在各地的地主豪强。你们也会养尊处优，不纳粮不交税，尽情享受从百姓那里搜刮到的财富.....”

  说到此处，公子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又道：“所以......你所说的救百姓于水火是假的，用百姓的性命帮你们打江山才是真的。等你们坐了天下，百姓还是那群百姓，他们依然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潘勇听闻此言，彻底恼羞成怒，大喝一声：“黄口小儿，竟敢妖言惑众！来人，给我抓住他们！”

  “顾大侠，你报恩的时候到啦！”

  话音即落，公子呲溜一下闪到顾钦烽身后，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一双大眼睛还贼溜溜地环视四周。

  顾钦烽还不明所以，几支长矛便已迎面刺来，他不敢大意，急忙拔剑应对。一出手便探出虚实，那帮壮汉完全不会武功，只是空有一膀子力气。

  顾钦烽也不想伤他们，仅用一招便将十几杆长矛齐齐砍断，随后轻挥一掌，令那十几条汉子无法上前。

  潘勇大惊失色，急忙扯起嗓子大喊：“父老乡亲们，这两个人是朝廷派来的奸细，若让他们逃回去，在场诸位都得满门抄斩！”

  此话一出，山中瞬间炸开了锅，恐慌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面对死亡的威胁，即便是最淳朴的百姓，也会露出凶残的獠牙。

  他们恶狠狠地朝二人扑来，恨不得立马将其撕碎。两位翩翩少年犹如怒海中的一片白帆，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顾钦烽暗暗叫苦，他本意是想与潘勇讲和，然后带着那公子离开此地。因为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帮人是干什么的，对那公子的来历更是全然不知，他实在不愿趟这趟浑水。谁料山中竟会风云突变，眼下的局势已由不得他了！

  其实以顾钦烽的武功，想杀出一条血路并不难，可那样做必然会杀害无辜。

  这些人都是可怜的穷苦百姓，其中还有不少老幼妇孺，他怎忍心痛下杀手。可若只守不攻，他二人必被活活打死，最好的办法就是擒贼先擒王。

  心中思虑已定，顾钦烽背起那位公子，随即施展「瑶池迷踪」，在狭小的人缝中左突右闪左，直奔木台上的潘勇杀去。

  可就在二人将要接近木台之时，潘勇的脖子旁竟赫然多了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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