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待客之道
辽,永州,广平淀
时隔多日,卫仲铭再度见到了辽国皇帝耶律洪基。
起初卫仲铭仅仅是以书信的形式向耶律洪基简单报告了西夏可能与宋结盟的事儿,耶律洪基收到信之后极其重视,立刻宣召卫仲铭来见。
此时的耶律洪基并不在上京临潢府中,也不在大辽帝国其他的四京之中,而是在永州境内广平淀。
契丹人建立大辽帝国后,一直在试图用保持游猎的习惯让子孙不至于耽于享乐,于是就形成了“四季捺钵”制度。
所谓“四季捺钵”,是指辽国皇帝一年四季外出游猎,朝官随行。所谓捺钵,是契丹语音译而来,本意是指行帐,这里所指为皇帝临时居所,也就是用帐篷组建而成的皇宫。
四季捺钵的传统辽国一直都保持,但最初四季捺钵的地点按照每个皇帝的意愿选择。直到耶律洪基的父亲辽圣宗耶律隆绪登基之后,四季捺钵的地点才逐渐固定下来。
春捺钵之地选择在长春州的鱼儿泺(又名鸭子河泺)、或鸳鸯泺;夏捺钵之地选择在永安山或炭山;秋捺钵定在在庆州诸山;冬捺钵定在永州广平淀。
后来女真人建立的金朝继承了契丹人四季捺钵的传统,彼时因为金国占据中原,所以四季捺钵之地也向中原扩展。
原本帐篷搭建的行宫,也被女真人换成了真正雕栏画栋的宫殿。不过时至今日,当时金国皇帝的几处行宫早已不在人间,考古工作者只在偶然间发现过当年的地基。
更晚些的满清皇帝木兰秋狝,也许只是四季捺钵的一个简化版本。
书归正传。
辽国虽有五京,但那通常只是宰相以下官员处理政务民务的地方,朝廷重臣基本还是随着皇帝四季捺钵。像上次卫仲铭能在上京临潢府见到皇帝,几率并不大。
卫仲铭星夜奔驰,赶到永州广平淀面圣。刚一赶到,辽主耶律洪基就将他唤入帐中奏对。
帐中的耶律洪基显然对于此事比较重视,已然屏退左右,只有他们君臣二人,见他进来耶律洪基问道:“爱卿确定那人是李谅祚吗?”
“回禀陛下,臣有七成把握!那个少年与李谅祚年岁相仿,髡发,自称六郎。且其腰间佩剑是李元昊在世之时收在西夏宫中的宝物,臣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家少年能得到。”
说到这里,卫仲铭抬眼看了耶律洪基的脸色,见到皇帝面无表情,卫仲铭忐忑的继续说道:“那少年在京中与人闲谈之时,自称来自西陲之地,父母均早逝。”
此时耶律洪基终于再次开口问道:“他与宋国皇帝结盟之事呢?”
“回禀陛下,那个少年出现的当晚,大宋东京城樊楼早已经被禁止开启的内西楼营业了。这个内西楼的顶楼可以俯瞰大宋皇宫,所以当初才会被勒令关闭,无故重启甚是奇怪。而且内西楼大门处看门的仆役家老之中,有一人是当今大宋勾当皇城司长官!”
说到这里卫仲铭停顿一下,继续讲道:“有资格让皇城司主官看门的,大宋朝上下也就只有一位了。能让大宋官家降阶迎客的,臣以为天下共有两位,一位是陛下,一位就是那个李谅祚了。”
眼见皇帝脸色不悦,卫仲铭连忙又说道:“当然那个李谅祚不过西贼之酋,本无资格与陛下相同而论。莫说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就算其父李元昊在世的时候,也不过区区贼首尔。这赵官家想来是被西夏打怕了,才如此礼遇一个稚子。”
“看来确实是李谅祚去东京城了。”
“臣也如此以为!”
“不过有一点你错了。”耶律洪基目光炯炯的看向卫仲铭说道:“朕的皇伯父绝不是因为被西夏打怕了才对那小子礼遇,而是因为此乃待客之道。即便是黄口孺子,即便是贼酋出身,只要他是大宋承认的他国之君,皇伯父就必定会降阶礼遇。哪怕是在人后,哪怕仅有彼此!这是他的君子之道,王者之道。朕以后也要如此作为,才配得上一国之君的身份。”
闻言卫仲铭连忙顿首称是,心中却不免腹诽。
两国之间哪有什么君子之道,追逐利益才是正道。当初耶律洪基之父辽兴宗耶律宗真趁着宋夏两国大战频仍,找借口制造矛盾,向宋国索要晋阳和瓦桥关以南十县之地。最终北宋用追加岁币二十万(绢十万匹、银十万两)的代价平息此事,史称庆历增币。
如果辽国一派君子之风,这新增的二十万岁币是不是该给人家还回去,甚至连原本的三十万岁币也该给人家还回去。
再说这次赵祯与李谅祚密会的事儿,宋与西夏结盟,矛头会对准谁?
而耶律洪基脑中的分析截然不同,这不是宋与西夏的结盟。眼下的李谅祚还不能君临西夏,即便他有心与宋结盟对抗辽国,宋国也不会信他。
所以这仅仅是李谅祚与大宋的短暂合作,目标只有一个——没藏讹庞。
想通了首尾,耶律洪基的心绪平静了许多,说道:“爱卿,大宋东京城内其余耳目也传出过消息,但从未有爱卿如此重要秘闻,爱卿当真可靠啊。”
卫仲铭回禀道:“臣在东京的人手……那人……”
“不必说了,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成害。密谍暗探尤其如此,只要那人忠于爱卿,爱卿忠于朕!那就,足够了!其余的,朕不想细问。”
卫仲铭千里迢迢来见皇帝一面,见完马上千里迢迢赶回去,虽然疲惫却也欣慰。
如果耶律洪基真跟他要密谍姓名那可惨了,他首先担心的不是泄密的问题,首先是担心这回的消息不是那些密谍捕获的,一旦密谍御前针对此事给皇帝回奏马上就露馅儿。
幸好,皇权不下县的道理耶律洪基还是懂得,没有多问多管。
在卫仲铭离开后,有一人未经通禀便擅自进入了皇帝大帐之中,耶律洪基不用抬头就知道来的是谁,如此不顾君臣之礼的人只有一个了。
“陛下也太过信重这个南蛮子了,竟然容他单独奏对。”随着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太叔耶律重元洪亮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帐中烛火仿佛都颤抖了。
这个耶律重元与耶律洪基的父亲辽兴宗耶律宗真本是一奶同胞,但是耶律宗真自幼由被辽圣宗耶律隆绪的原配妻子仁德皇后萧菩萨哥抚养长大,所以兄弟二人所得到的不是同一份母爱。
仁德皇后性行温和,待耶律宗真视如己出,耶律宗真也一直将之视若生母。
在辽圣宗耶律隆绪死后,萧耨斤撕毁册封仁德皇后萧菩萨哥为太后的诏书,自立为太后。甚至担心辽兴宗耶律宗真一直惦记着养育之恩,不久后诬陷仁德皇后谋逆,将其赐死。
此事引起了辽兴宗耶律宗真的强烈不满,但因为下黑手的是自己生母,他终究没有发作。
不久后萧耨斤觉得耶律宗真坐在皇位上不利于她这个太后掌权,于是她联合自己的兄弟,准备废了耶律宗真,改立小儿子耶律重元为帝。
不想耶律重元得到母亲立其为帝的许诺后,当天就将此事告知了兄长。
一场大祸因此被耶律宗真消弭于无形,为感谢弟弟,耶律宗真下旨立耶律重元为储君,称为皇太弟。耶律重元也很是感激兄长厚爱。
但临终时,耶律宗真食言了,他将皇位传给了儿子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登基后,为了安抚叔叔,册封其为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但是这次耶律重元不那么感激了,皇太弟都是假的,何况皇太叔。
而自从被立储之后,耶律重元对于皇位也开始有了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向往。直到兄长驾崩,他落得大梦一场空。
纵然耶律洪基如何安抚,也抚平不了这位皇太叔躁动的心。耶律洪基越是忍让,耶律重元心中越是觉得他该得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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