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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南行之路路难行


贺境心看着宋钺,漆黑的杏眸一眨也不眨,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抬起手,拍了拍宋钺的脸,她脸上忽的挂上一抹笑,“你猜猜看?”

  宋钺被贺境心盯得紧张到了极点,以为她开口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结果就这?

  宋钺没好气地抓住了贺境心拍他脸的那只手,把蹲在自己跟前的人一把扯到了自己身边,“谢家是不是有你在意的东西,或者是人?”

  贺境心顺势坐在了宋钺的身边,她倒也没有再扯瞎话忽悠宋钺,毕竟事到如今,他们都快到岭南了,他被贬除了被皇帝选中成为一把刀之外,还有她和贺影心的缘故。

  贺境心之前不告诉宋钺,是不想让他担惊受怕,并且有时候知道的少一些才安全。

  但他们一路行来,宋钺早就没有了反悔的机会,她不止一次的和他确认过,但他都坚定的选择了牵住她的手。

  “是。”贺境心坦然道,“当时去谢家,是因为我爹曾经到过谢家,我想知道为什么,所以就去了。”

  宋钺:……

  宋钺想起在村子里晃荡,衣服总是不好好穿,看起来懒散又没个正行的男人,心情十分复杂,毕竟打死他也想不到,那么一个人身上,竟然还会藏着了不得的秘密。

  “后来在仰天山上,我让你们先走,其实是想问逍遥仙一些问题。”贺境心也不要宋钺再追问,直接往下说,“因为逍遥仙认识我爹,他们的关系……算是同僚吧。”

  宋钺表情空白了一瞬,之后有些一言难尽,假仙和假仙也算同僚吗?

  贺境心看着宋钺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逍遥仙名叫闻雨声,她是二皇子的幕僚军师,但实际上的身份是二皇子的隐侍,代号逍遥,而我爹,他曾经也是个隐侍,代号青蝉。”

  “隐、隐侍?”宋钺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他当然也知道隐侍,皇家隐侍,一生只忠诚一人,隐侍区别于其他侍卫,暗卫,隐龙卫,他们聪明,武功高强,能力强大,每一个都是被精心培养,通过层层选拔赢到最后的人。

  宋钺的脑海中再次回想起贺从渊的样子,他怎么也无法将那么个吊儿郎当的人和隐侍联想在一起,但贺境心这么说了,事实便是如此,“你爹是哪个皇子的隐侍?”

  “当今还未登基的时候,我爹就被皇长孙选中,成了他的隐侍。”贺境心道。

  宋钺:……

  宋钺有点头皮发麻,他此时有点明白为什么贺境心什么也不告诉他了。

  当今的长子,八岁的时候就没了,主子死了,忠于主子的隐侍自然也不可能活着,但是贺从渊就是活了下来,还去了灵州,在那里住了下来,隐姓埋名的过了很多年。

  该死的人没有死,背后一定藏着什么骇人的真相,再结合皇帝在见了贺家姐妹之后的反应……

  “想继续听吗?”贺境心缓了缓。

  宋钺深吸一口气,狠狠点了点头,“说吧。”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而且——

  “我相信你。”宋钺看着贺境心,眼神坚定。

  就算是在长安城,算计他利用他,可贺境心却也从未让他真的置身危险。

  贺境心唇边漾起一抹笑,“那就从头说起吧。”

  贺境心漆黑的眸底都有了笑意,她缓缓的将自己查到的有关于贺从渊的事情,从头道来。

  *

  夜色迷离,晚风驱散了一点暑意,倒也凉爽了不少。

  此时过了子时,月色如钩挂在天上,蝈蝈鸣叫不止,也因此显得夜晚更加安静。

  白日才做好的新坟堆里,有两个人正在挖坟。

  何钰人小,铲子有点重,他之前日子虽然不好过,但也不曾做过这样的重活儿,他此时满脸的汗,何庆年的坟墓已经被挖开了不少,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但他咬了咬牙继续挖。

  温十三看了何钰一眼,她不曾劝他,只是帮着一起挖坟。

  又挖了一会,总算是将棺材挖开了,棺材之中,没有冰块保存的尸体,在如此热的天气之下,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两人将何庆年的尸体拖了出来,之后将棺材盖子盖了回去,重新填上土,把坟包夯实了,最后吃力的一路把尸体拖进了黑漆漆的山林之中。

  谁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只有脚步声,还有尸体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我们到了。”何钰喘着气,把何庆年放了下来。

  这里比较隐蔽,三面都有山坡遮挡视线,是何钰和温十三白天看好的地方。

  两个柴火堆,一个上面已经放了一具尸体。

  温十三点燃了火把,领着何钰走近了,她掀开尸体上遮盖的白布,露出温十八的脸,温十三眼神很难过,但她却没有再哭了,她轻轻触碰了一下  弟弟的脸,然后引燃了尸体下的柴火。

  温十三将火把递到何钰的手上,何钰举着火把,点燃了另一个柴火堆,两个火堆缓缓地燃烧起来,干燥的柴火越烧越旺,最终吞噬了放在上面的两具尸体。

  世人讲究入土为安,但温家人却并没有太强的执念,温家赊刀人乱世而出,金戈铁马的,总有一些会死在外边,路途遥远,带着尸体回来不现实,最后都是将尸身烧了,将骨灰带回族地安葬。

  何钰牵着温十三的手,两人静静地看着哔啵作响的火堆,火光驱散了黑暗,火焰倒映在漆黑的眼中,像是他们黑暗的前路里,也有这么两团火光照亮。

  久久久久,火堆从旺盛最后归于沉寂,最终彻底熄灭。

  温十三带着何钰,用早就准备好的两个罐子,替温十八和何庆年收敛骨灰,那么大的两个人,最后收拢起来,也只剩下小小的一坛子而已。

  “十八啊。”温十三看着手里抓着的那把灰,地上出现了两个斑驳的水点,然后越来越多,“姐姐带你回家。路途遥远,你要跟好了,莫要四处走,走散了,就回不了家了。”

  何钰盖上了盖子,脏兮兮的小手摩挲了一下坛身,他没有说话。

  温十三抱着坛子站起来,走到边上拿起放在草堆里的包袱,挂在了肩膀上,她空出一只手朝何钰递过去,何钰单手抱着坛子,另一只手去牵温十三的手。

  “娘,我们现在就回家去吗?”何钰问。

  温十三轻声应道:“是啊,回家,不过在回家之前,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

  何钰不解地回头。

  “我们还有同行人。”温十三道。

  昨天晚上,温十三看着何钰睡了,也打算去睡觉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院门。

  温十三警惕地去开了门,站在门外的人却是贺境心。

  “你作为从犯,理应要捉拿归案。”那位贺大人在看到她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了这句话。

  温十三当时心猛地一沉。

  贺境心眼神锐利地盯着温十三,“六月初一的夜里,何家命案发生之后,你没等到你丈夫归来,但你等到了你弟弟温十八。”

  “见血封喉的毒,何庆年从哪里来的,明明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死,他可以和你们一起远走高飞的,但他死了。”贺境心道。

  温十三沉默半晌,最后开口,“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真的不知道。六月初一的晚上,十八的确来见我了。”

  三更天,温十三还没有睡,她在等何庆年和温十八。

  但最后,回来的只有衣袍染血的温十八,他把一个盒子推到温十三面前,告诉她,里面是从何家收来的债,赊刀人收账,自然不可能只是收回曾经赊的刀,还有巨额的财富。

  温十八告诉她,“姐夫人没了,出了点意外,你莫要再等他了,他不会回来了。”

  温十三听到这个消息时,怔愣了半晌,心上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难过是有的,但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何庆年回来的这三年里,他其实并不是一直待在城中,老猎户年纪大了,又生了病,他是何庆年的救命恩人,也是岳父,何庆年不可能放任不管。

  说起来,温十三之所以知道何庆年又娶妻,便是因为何庆年总是会离开,她问了他顾左言他,最后温十三悄悄跟着何庆年,她看到了何庆年对着老猎户喊爹,看着何庆年去祭拜亡妻,她当时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整个人僵在原地,愤怒,绝望,难过,不敢置信,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她当时真的花光了全部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冲上前去质问。

  她犹如来时那样,悄悄地回到了城里,一个人枯坐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天亮,她等到了推开院门回来的何庆年。

  四目相对,很多东西不需要说出口,何庆年就知道自己藏着的秘密,终究还是暴露了。

  后来老猎户又撑了两年才死,是何庆年料理的后事,他没有再频繁出门,他留在了小院里,可温十三却与他无话可说。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若是一家三口一起离开,温十三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丈夫,现在何庆年死了,她也不需要再去烦恼这个问题了。

  “做个交易吧。”贺境心看着温十三道。

  *

  篝火还在燃烧着。

  宋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倒不是因为露宿野外,他们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也不是第一次睡在荒郊野岭的。

  贺境心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宋钺,包括了贺影心的爹其实是皇长子,贺影心是正儿八经的皇家人,要叫当今一声爷爷。

  宋钺抬起头,朝着不远处看了一眼,贺影心身上盖着薄被睡得四仰八叉。

  宋钺重新躺回去,又翻了个身,然后就对上了贺境心乌溜溜的杏眸,他吓了一跳,压低声音,“你怎么醒了?”

  “你这翻来覆去的,谁睡得着。”贺境心没好气地数落了一声。

  宋钺:“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影心竟然是皇帝的孙女,皇帝为什么不把她带回宫啊,就算她的身份暂时无法解决,也可以先带回去好生照看啊,你看她现在跟着我们,餐风露宿,四处奔波,皇帝怎么忍心的。”

  贺境心:“哦,因为影心不是皇帝的孙女啊。”

  宋钺:“啊?”

  贺境心:“影心是男孩子。”

  宋钺:……啊?!

  贺境心在宋钺震惊出声之前,一把捂住了宋钺的嘴,宋钺不敢置信地看看贺境心,然后抬起头再看看贺影心,顿时有些怀疑人生,他一把扯下贺境心的手,低声道:“不可能啊,我也算是看着影心长大的。”

  “那影心还是我带大的呢。”贺境心道。

  九年前,温觅难产而亡,贺境心浑浑噩噩的,直到贺从渊抱回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告诉她,这是她娘在棺材中生出来的孩子。

  “这孩子是棺材子,出生时辰又很不好,怕是养不住。”贺从渊蹲在贺境心的面前对她说,“如今只能充作妹妹养,等十岁生辰过了,阎王爷就不会再想把他带走了,到那时候,他就可以从妹妹变成弟弟了,知道吗?”

  贺境心乌溜溜的杏眸看着贺从渊,又看看襁褓之中的婴儿,恰此时,那孩子睁开了眼睛,他的小手伸出包被,胡乱抓住了贺境心的一根手指。

  “所以,是妹妹?”贺境心问。

  贺从渊点头,“对,是妹妹,镜心一定要记住,妹妹的性别只有你和我知道,村子里那些人若知道他是弟弟,一定会把他烧死的,棺材子不吉利,将来一旦出什么事,都会被怪罪在他的身上。”

  贺境心看着那孩子,然后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脸颊上,低低喊了一声,“妹妹。”

  “他从出生起,就被当做女孩子养。”贺境心道,“等明年,影心就可以不再穿小姑娘的衣服了。”

  宋钺:……

  得亏孩子小,生的好,再大一些,或者是生的粗笨一些,都瞒不住的。

  “皇帝不想让影心稀里糊涂的回去,这样他会很危险,只有名正言顺的回到他的位置上去,他才能够安全。”贺境心道。

  宋钺:“所以皇帝想让你做的,其实是翻出这桩二十多年的旧案,把已故皇长子的一切经历都翻出来,昭告天下,如此影心才能认祖归宗。”

  贺境心:“是。”

  狗皇帝给她的那封信,信封的背面还有一封信,内容便是这个,皇帝要她翻案。

  宋钺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心下微沉,皇帝不带走贺影心,除了让他名正言顺认祖归宗之外,想来还有一个原因吧。

  他被贬谪,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最终都会成为晋升的台阶。贺影心的身份是皇帝的长孙,宋钺所见所闻,同样也是贺影心的所见所闻。

  宋钺想起宫中那几位皇子,四皇子不是皇帝亲生的,六皇子也不是,那么剩下的那几个呢?

  宋钺打住没有继续往下想,总觉得越想越心慌。

  “行了,睡吧。”贺境心道,“再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好,睡吧。”宋钺闭上了眼睛,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开始做梦,梦里光怪陆离的,十分荒诞。

  天蒙蒙亮的时候,福伯就起来了,他开始起锅熬粥,骆修远打着哈欠坐起来,花明庭已经提着剑去练剑了。

  锅碗瓢盆的声音响起,渐渐有了说话声,山林之中也开始热闹起来。

  粥刚刚熬好,张满抬头,就看到了一大一小朝这边来的身影。

  “快来喝粥吧,喝完粥,收拾收拾,趁着太阳还没有升上来,我们要赶路了。”张满朝着那边喊了一声。

  温十三愣了一下,随后应了一声,牵着何钰走过来,坐在了这群人空出来的地方,温十三的手里被塞了一碗粥,粥熬的很香,喝进胃里暖暖的,好像忙碌了一夜的疲惫和仓皇,在此刻终于散去了。

  “舅舅,吃这个!”骆修远夹了一块牛肉干给花明庭。

  吃过了早饭,去溪水边洗了碗筷刷了锅,这些草席被子遮挡蚊虫的蚊帐都被收起来,重新放到牛车上去。

  “三牛借给你们。”贺影心站在三牛拉着的空牛车边上,她拍了拍三牛的脑袋,“牛车上有遮阳的草帽,等到下个驿站,再帮你们在牛车上搭个遮阳的棚子。”

  温十三面上带着笑,“有牛车就很好了,谢谢小娘子了。”

  贺影心摆了摆手,他走到大牛的牛车旁,给他的小花盆里浇了水,满意地看着花盆里葱葱郁郁的小葱和蒜苗,寻思着下次可以吃面,煮一碗阳春面,加点葱花,加点盐,滴两滴香油就很好吃了。

  坐在牛车上,拿着细竹竿准备赶牛车的宋钺,目睹了全过程。

  宋钺:……

  怎么看这个对种东西有着谜一样执着的小孩,都不像是皇长孙啊!

  “出发!”前面,福伯吆喝了一嗓子。

  福伯赶着二牛在前面领路。

  四辆牛车一辆马车,缓缓地走动起来,迎着初升的太阳一路南行而去。

  而此时的武当山上,方瑞着急忙慌地催促着,“老头儿,你好没好啊,不是说今天药就做好了吗?”

  不多时,门终于打开了,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肩膀上背着个行囊,他十分不见外地把重重的药箱塞到了方瑞手里。

  “走!催什么催,催命一样。”老头骂骂咧咧。

  方瑞看着手里的药箱,“什么意思?”

  “我还是得去替小花诊个脉,你们找回来的这些药都很珍贵,不能浪费了。”古老头理直气壮。

  方瑞:“明明就是你想出去玩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古老头:不听不听!

  古老头背着行囊,健步如飞挤开方瑞就往外跑。

  方瑞:“你等等我啊!”

  *

  (宝子们可以帮忙捉一下错字呀,完结后会统一修改一波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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