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旧年事蓦然回首
贺境心盯着皇帝,皇帝……他偏着头,像是在看廊下挂着的鸟笼中,跳动鸣叫的翠鸟。
“我父亲贺从渊,曾经是隐侍青蝉。”贺境心道,“您一早就知道吧?”
皇帝回过头来看着贺境心,他眸色之中,藏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你和你的父亲,有时候真的挺像的。”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像我父亲,不是应该的嘛。”贺境心道,“不像,才是怪事吧。”
皇帝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继续说下去,你还查到了什么。”
“顾岑宴是黄雀,他是您的隐侍,他有个小青梅,曾经是被恶意抱错的骆家小姐,当时你们都以为骆小姐被骆家害死了,但其实她被救了。”贺境心道,“是我爹救的她,但当时我爹救人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人。”
皇帝瞳孔微缩,“所以呢?”
“我一直在想,当时我爹到底和什么人在一起。”贺境心叹了口气,“很可惜我爹已经死了,我没法找他问清楚这个答案,所以我只能去猜测。”
贺境心说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帝,“先皇还在世时,我爹被当时的皇长孙,也就是您的长子,收为了隐侍,但后来皇长子出事没了,我爹作为皇子的隐侍,本该以死殉节,但他非但脱离了隐侍的身份,还隐居小塘村,娶妻生子了。”
“只是他的隐居并不彻底,还是会隔三差五地出门,我娘告诉我,他是出门替人家做法事去了。”贺境心道,“后来有一次,他一连个把月都不曾回家,我为此还与他生过气。但结合顾岑宴说的有关于苏芷的事情来看,我爹当时不回家的那段时间,出现在了长安城外。”
“一个已经脱离隐侍身份的人,为什么还要到长安城来,并且他当时身边还有一个人。”
“这一切很不合理不是吗?”
贺境心:“我爹回来之后,大概又过了有小半年的时间,我娘再一次有了身孕。”
贺境心当时都已经十三四岁了,温觅时隔多年再次有孕,贺境心和贺从渊都很担心,贺从渊那段时间很少出门,几乎都待在家里守着温觅。
一切本来很顺利,可是温觅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却出了一场意外。
那天,贺从渊久违的要出一趟门,说是有户人家一定要请他过去一趟,贺从渊离开家之前,温柔地对着温觅的肚子说话,他说爹只离开一天,明日一早就会回家,乖乖待在你娘的肚子里,莫要闹她知道吗。
贺境心无法忘记,那天的晚霞很鲜艳,如血一般,笼罩在早春尚显寂寥的大地上。
贺境心和温觅一起睡,毕竟温觅当时肚子已经很大了,她不放心她娘,睡在一起也好就近照顾着。
然而那一天夜里,村子出事了。
距离小塘村大概十数里外的一座山上,盘踞着一伙山匪,那些山匪骤然出现在村子里,抢粮食抢银钱抢女人,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毒打,有人气不过要去护粮,直接被丧良心的山匪打死了。
贺境心的家,并不在村中,他们一家是后来搬来的,离他家最近的,其实是宋家。
村子里喊打喊杀的动静实在是大,温觅是个孕妇,夜里本就浅眠,她隐约听到了点动静,急忙将贺境心推醒。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几乎是一瞬间做出了逃跑的决定。
这里虽然离村中心有点距离,但好歹也是在一个村子里,远又能远到哪里去。
宋家是大户人家,家中护院不少,下人也很多,眼下她们能想到的自救方法,就是快点去宋家!
贺境心和温觅的计划并没有出错,因为几乎是在她们离开家,才走出去不到一里地的时候,贺家的大门被轰的一声踹开了,那动静大的,贺境心都听到了。
“娘,我扶着你,我们快走。”贺境心脸色惨白一片,她当时很害怕,为什么山匪偏偏是今天来了,今天贺从渊又好巧不巧的不在家!
温觅这一胎怀的并不好,前三个月几乎不能起床,若非大夫说了,若是打掉孩子会损伤温觅的身体,温觅腹中的胎儿不会留到现在,好不容易过了三个月,温觅总算是能吃东西,能稍稍走动。
温觅走的急了,肚子已经隐隐作痛,她疼的满脸都是汗,可是她却没有喊一句停,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若是现在停下来,一旦被那些山匪抓住,她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贺境心如今已经十三四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那些山匪不只是劫财,他们还会掳掠女子上山,替他们当牛做马,替他们生孩子。
温觅绝对不想要贺境心落到那样的下场!
直到——
直到贺境心发现,自己扶着温觅的手心里,传来了湿润感,她这才发现,温觅已经浑身是汗,汗把她的衣裳都湿透了。
更糟糕的是,贺境心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贺境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这样跑下去了,此时他们距离宋家还有一小段距离,但是山匪追来的脚步声却已经越来越近了。
“娘,我们躲起来!”贺境心记得这附近有一块大石头,她扶着温觅躲了过去,那大石头并不算很大。
温觅此时已经因为疼痛快要失去意识,她能强撑着走到这里,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她不敢晕在半路,因为那样贺境心没有办法移动她,她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温觅知道的,自己的女儿看起来总是木着一张脸,脾气并不好,对人总是耐心不足,但她的内心其实很柔软的,对她来说,家人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人呢?村子里那老不死的不是说了,这村尾的那户人家,小娘子细皮嫩肉长得还好,怎么就不见了!”山匪语气很暴躁。
“找!那被窝里还暖着呢,一个丫头片子,还带个孕妇,这大晚上的肯定没跑远!”另一个山匪应声。
“往那边走,那边不是有个大户人家,走,兄弟们,我们也去发个大财!”
贺境心听到这里,心急如焚,这块大石头就在路边,那些山匪要去宋家,一定会从这里走。
贺境心悄悄探出头去,不远处,山匪们手里举着火把,越来越近了,而村中,好多人家的草垛被点燃,村子里哭喊声震天。
贺境心心沉到了谷底,这些山匪的数量,大大超过了贺境心的预期,村中四处扫荡的起码有百来人,而朝着这边来的,也有二十来个,一旦这些人从这里走,火把的光照射之下,她们的藏身之所绝对会被发现!
“娘,你躲在这里,不要出声,我去把那些人引开!”贺境心一咬牙,把温觅往里面藏了藏,她拔腿就往前跑去。
“那边!在那边,那边有人!”山匪呼喝一声,紧跟着,二十来个山匪就朝着这边跑来。
“哟,小娘子生的的确好啊,抓住她!”有个山匪眼前一亮。
贺境心拔腿就跑,她对这一片非常熟悉,直带的这二十来个人远离了大石头,她在心中盘算着,宋家的护院不少,毕竟宋家的产业不少,老爷子回来养老,次子也在这里,这村子里人生地不熟的,不多点护院,宋家在府城做生意的当家人都不放心。
带这些人去宋家,不会造成宋家的困扰!
贺境心带着那些山匪一路往前跑,最后从另一侧跑到了宋家大门外,她扑过去,狠狠地开始砸门,“开门!福伯,快开门啊,有山贼,有山贼!”
贺境心当时很着急,因为那些山匪已经离得非常近,近到她能看到那些人吃人的眼神,脸上得意到近乎扭曲的笑。
“小娘子,跑啊,你继续跑啊……”山匪嗤笑一声,“这就是那土财主家吧,兄弟们,上!”
那山匪说着,抬手就要去抓贺境心,下一瞬,身后的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直把贺境心给拽了进去。
山匪们愣了一下,也就是愣的这一下,兜头就是一棍子砸来,宋家的大门大开,里面冲出来数十个护院。
这些护院可是宋家大老爷花了重金聘请来的,这些人大多上过战场见过血,和蛮横粗暴的山匪可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贺境心站在门内,心跳极快,她浑身都在发抖,“福伯……福伯,帮我,我娘还在外面,她动了胎气……”
福伯那时候脸上的皱纹还没有那么多,头发也只鬓角处白了一小撮,他闻言,当即喊来几个家丁和老嬷嬷,跟着贺境心后面就去救人。
好在大石头离宋家并不远,外面护卫和山匪打成一团,无暇顾及贺境心这边。
距离贺境心引开那些山匪,到她带着宋家的人来救温觅,其实只过去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
可那时候,温觅已经昏迷了过去,她身下出了很多的血。
温觅被两个嬷嬷抬回了宋家,宋家是养了大夫的,那大夫来诊过脉,脸色却十分凝重,温觅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好。
“必须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否则怕是要出人命。”大夫说着,取出银针,一套针法之后,温觅总算是醒了过来。
贺境心一直守在一边,她双目猩红,脸色却白得像鬼,她害怕极了。
温觅努力地抬手,摸了摸贺境心的脸,擦掉她脸上沾染的尘土,“别怕,镜心,娘没事……你别怕……”
“娘,爹很快会回来,他说了天亮就会回来的!”贺境心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温觅都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快,小娘子你快出去!”宋家太夫人身边有个得力的嬷嬷,接生的手艺很好,她进来之后,就开始指挥屋内无头苍蝇一样的众人行动起来。
贺境心一直看着温觅,温觅也一直温柔地看着她。
贺境心被推出去,门在她眼前阖上。
她坐在外面,她只听得见温觅一声又一声痛苦地嘶喊声,连宋钺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的,她都不知道。
温觅最终没能撑过来,她因为惊厥恐慌动了胎气,最终死在了黎明到来之前。
贺境心很想忘掉这段痛苦的记忆,可是她忘不掉,怎么也忘不掉。
她被推出来时,温觅看着她的那个无比温柔的眼神,在后来无数次的出现在她的梦中。
贺从渊没有食言,他踏着第一抹朝阳进了村,可是村中的景象却让他心中大惊,他拔足狂奔,看到的是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家,宋家的家丁一直守在贺家,见到贺从渊之后,忙告诉他,贺境心和温觅都在宋家。
贺从渊才松了口气,以为妻女都没有出事,可他见到的,却是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妻子,还有僵坐在那里,整个人都陷入自闭之中的贺境心。
贺从渊强忍着愤怒和痛苦,从福伯口中问出了事情的始末,“那些山匪呢?”
“我们家的护卫拖了一段时间,撑到了府兵到来,那些山匪,死的死抓的抓,都被带去县衙了。”福伯看着贺从渊,心里很是不忍,这个人就快要迎接第二个孩子的到来,可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一切就变得面目全非,他的妻子没有了啊。
“谢谢。昨夜谢谢你,谢谢你们宋家。”贺从渊哑着嗓子道了谢,他抱起温觅,“我先带我的妻子回家,可以让镜心多留一会儿吗?”
“当然,当然可以的,邻里邻居的。”福伯忙道。
贺从渊冲着福伯点了下头,他抱着温觅回去了。
福伯蹲在贺境心面前,他想和她说说话,可是贺境心却什么也不说。
宋钺站在一边,有些担心,“福伯,她到现在都不吃东西,会饿坏身体的吧?”
“是啊。”福伯也很担心。
宋钺想了想,跑去了大厨房,要了一碗白粥,犹豫了一下,挖了一勺红糖倒了进去,他记得贺大丫总喜欢抢他的糖葫芦吃,那她应该很喜欢吃甜的吧?
宋钺捧着碗回到贺境心面前,贺境心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光,没有人知道她此时到底在想什么,她像是骤然被困在某个地方了一样。
“我来吧。”福伯接过宋钺手里的碗,他舀了一勺凑近贺境心嘴边,“小娘子,不吃点,你娘会担心的。”
说完这句话,他再把勺子往前凑了凑,抵住贺境心的唇,贺境心本能地张嘴,福伯将粥倒了进去。
福伯就这么一勺一勺的,把一碗粥都喂光了。
宋钺偏头看着贺境心,最后叹了一口气,贺大丫虽然很讨厌,总是欺负他,可是她今天很可怜,他决定暂时不讨厌她吧。
贺从渊是傍晚的时候来接贺境心的。
福伯也没有挽留,贺境心是做人女儿的,娘亲没了,她要给娘哭丧点纸钱的。
宋钺跟着贺境心后面走了几步,被福伯拉了回来,宋钺不解地看着福伯。
福伯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不要打扰。”
宋钺就站在了原地,目送着那对父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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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虐啊,本来上一章应该写到这里的,可是写着写着开始打瞌睡,就先更了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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