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千里提毁于蚁穴(上)
老翁担着扁担,挑着一些杂七杂八的琐碎货物,穿行在人潮之中。
恰此时,前面传来一阵骚动,老翁抬起头,却见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正押着十来个年龄不一的男子。
“嚯,那不是王家的家主吗?”人群中,有人低呼一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被士兵押着走的其中一个人。
很快,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议论声,因为被押解的人里面又有人的身份被认了出来
所有人都感到不敢置信,这些被抓起来的,竟然是生活在城南的老爷们!
这些人平常根本不会出现在人前,他们出门大多坐轿,或乘坐马车,但有些曾经在这些人家做过工的人,还是将这些人的身份一一指认了出来。
“官府办案,诸位请让行。”领队的副将肃着脸,手按在腰间佩刀之上,他眼神锐利地看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不悦地开口驱逐。
许是因为副将身上的煞气有点重,人群自动分开两边,让出了一条道来。
老翁挑着担子站在人群里,看着那群贵人老爷们被士兵押着往前走去,有不少人好奇地跟了上去,老翁心跳快了一些,他心中有了一点猜想,只是真的有可能吗?
这些盘踞在并州上百年之久的大世家,真的有可能要被清算了吗?
前面,士兵押着家主们一路到了县衙大门外,家主们脸色铁青,但大家都是体面人,在这些普通百姓面前,永远不会弯下他们的脊梁,也不会将他们高高在上的目光,投注在这些普通人的身上。
王家主此时浑身紧绷,半个时辰前,他们还在茶室里讨论对策,各家派去查看自家庄子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很不好,情况不容乐观。
他们自然不可能只有阳直县内这几个庄子的底牌,但他心焦的是,他不知道当今对他们几家的了解到了什么程度,他们的底牌是不是全部被翻了出来。
王家主的目光在人群中,瞥见了他的心腹,心腹此时十分焦急的样子。王家主找准时机放缓了脚步,想要让心腹回王家报信,若是可以,现在就带着王家人离开阳直县。
王家主知道,皇帝这一波来的猝不及防,又急又狠,是瞅准了他们这几家下死手的,这种情况下,王家主脱身的可能性不大,他必须尽量拖延堂审的时间,给家人逃脱争取时间。
有王家主这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毕竟能当家主的,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世家能屹立数百年乃至上千年不倒,全靠当家人懂得审时度势。
王家作为世家等级榜上位列前茅的大世家,家族几度分支,战乱之中也几次差点遭遇灭顶之灾,但只要有火种保留下来,世家就不会灭。
副将眼尾余光看到了王家主的小动作,他冷笑一声,并未理会,因为在这些家主离开家,前往茶室共商大计之后,裴肃就让人去将他们的府邸都包围了起来。
这王家主莫不是以为,皇帝已经把后路都绝了,一上来就雷厉风行,以杀开道,彻底与世家撕破了脸,这种情况下,养兵的庄子都被端了,他们的府邸又怎么可能被放过或者是漏掉?
“走快点。”副将催促道,“宋大人与裴将军,正在等着呢。”
家主们敢怒不敢言,他们何曾如此憋屈过,作为世家大族的家主,无论是皇帝还是朝中大臣,都得给几分薄面。
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将,竟也敢如此不客气地对他们颐指气使!
副将面带嘲讽之意,看着这群平常装的很想那么回事的世家家主们,这些人还是没有弄清楚状况,刀都砍到脖子上了,他们还笃定这把刀不会真的落下来,他们大概是觉得皇帝不敢一次性得罪如此多的世家,这是藏在世家骨子里的傲慢,但有时候过于傲慢过于自负,等待他们的只有毁灭。
后面一群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们,小心翼翼地跟着,一路就跟到了县衙,看着那些士兵押着家主们进了县衙大堂,他们犹豫了一下,不是他们不想看热闹,主要是世家的热闹他们不敢瞎看,万一被记仇了怎么办?
但他们又很想看到世家倒大霉,尤其是担着扁担的那个老翁,他家原先是酿酒的,祖传的手艺,后来被风家看上了,硬是只给了百两银子强行买走他们家的酒坊和酿酒方子,他们倒是不想给,但他见过那些“不识抬举”之人的下场。
大概十来年前,有个古姓的大商人,手里有一支来往西域的商队,每年能赚的银子海了去了,他倒也聪明,知道给孝敬钱,但人性是贪婪的,一点孝敬和巨额利润,换谁都会选后者,常家要古家现成的商队,还要古家积累下来的泼天富贵,古家不愿意,结果整个家族覆灭,泼天富贵一夕之间易了主。
老翁为了家人的性命,强迫自己笑着,收下了一百两的银票,带着一家老小搬到了城东,他也不敢再酿酒,为了生计,只能挑着担子卖些针头线脑。
他混在人群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堂之中。
要谢谢阳直县的县衙修的够气派,否则一下子还没法一次性容纳下这么多的人站在堂下。
宋钺坐在堂上,他出声道:“王家主,刘大全状告你王家坑杀刘家庄一百多口人,强占刘家庄,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王家主上前一步,他站的笔直,藏在大袖之下的手在微微发抖,“宋大人,我并不知此事,敢问这位……”
王家主垂眼看着刘大全,“为何要构陷我王家,我王家素来与人为善,每年都会施粥,凡遇灾荒也会捐衣捐粮,这个全阳直县的百姓都知道。我王家怎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简直是无稽之谈!”
“小民没有!”刘大全抬起头,死死盯着王家主,“你王家不做伤天害理之事?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们做的孽还少吗?!你王家强占刘家庄,是看中我们庄子位置好,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出口,距离县城又不算远!你们占了我们的庄子,后来改名名庄,在里面养了几千私兵!他们平日里伪装成普通百姓,种地屯粮,但暗中却一直在操练!”
王家主脸色顿时变了,“休要污蔑!”
“报——!”却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道亮如洪钟的声音,“宋大人,裴将军,我有重要事情禀报!”
很快,一个银盔铠甲的老将,手里提着长刀走进来,他一身铠甲染血,手里的长刀更是走一步都在滴血,他走入大堂之中,在王家主身边单膝跪下回禀道:“大人,尊您指示,末将前去刘家庄查证事情真伪,可能是我带的人有点多,庄中人误会了我们的来意,庄中数千人拿着兵器,对我们动手。”
王家主脸色大变,他气的眼睛通红,差点一口气都没喘上来。
这人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非但如此,这些人眼见不敌,竟发了信号,引人前来支援,末将趁机抓着几个人盘问,才知这庄子中的这些人全是私兵,信号引来的人不少,万幸末将的人就驻扎在城外,应援的快,否则我们的人怕是都回不来了。”那老将叹了口气道,“好在发现及时,若等这些私兵养成气候,兵乱之下,百姓怕是都要遭难!”
这次,不只是王家主了,站在下面的剩下的十来个家主也气的脸色铁青,事到如今,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禀大人,属下也有事情要禀报。”此时,那副将上前一步道,“前去请王家主来问话时,撞见了王家主与这十来位家主聚在一起,正在密谋。”
“你莫要血口喷人!”堂下,脾气暴躁的风家主没忍住,开口骂道,“我们只是一起喝茶而已,哪来的密谋?!”
“这位家主,当时并非我一人在场,我带去的士兵,茶楼的小二和老板,都跟在我身边。”副将不慌不忙道,“当时他们可都听到了,你们在商讨各自庄子上的私兵。”
“呵,你们都是串通好的!”王家主气的浑身发抖,他之前只以为皇帝让宋钺当成明面上的靶子,他们担心宋钺会查出什么来,一直盯着他,但真正要来对付他们的人藏在暗处,他们不知道皇帝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一切的,但他们得到的消息很不好,阳直县他们几家的庄子一夜之间全部被杀没了。
万万没想到,这竟然只是皇帝计划中的第一环,皇帝根本不是只砍他们的手足就收手,他分明是冲着抄家灭族来的!
他怎么敢的!
他不知道,他就算为他灭关陇几大家戴上一顶平叛反贼的漂亮帽子,其他人就都信了吧?
“简直岂有此理!我们要去长安面见圣上!我们忠心耿耿,怎容你们红口白牙如此污蔑!”崔家主愤怒地一挥袖,转身就想往外走。
他敢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当年先帝登基后,崔家凭借着功劳,换了一块免死金牌。好在他离开家的时候,眼皮子直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让他出家门的时候,把这块免死金牌揣身上了。
崔家主往外走,士兵提刀拦截,崔家主扬起免死金牌,士兵面面相觑,最后看向了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裴小将军。
裴肃:“崔家主,免死金牌的确可以第一条命,但这有个前提,就是不造反。对吧,宋大人?”
宋钺坐在堂上,面无表情地旁观这出大戏,家主们现在就像是被关进笼子里的蚂蚱,但他们觉得自己还能跳出去,皇帝要干世家的心如司马昭之心,看裴肃的样子,怕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是,大晋律例的确如此规定的。”宋钺淡淡道,“崔家主,还请稍安勿躁,此案如今已经不单单只是一家之事,下面的各位身上都有嫌疑,某法乃是夷九族的大罪,诸位还是配合一些的好。若你们真的无辜,自然可以离开,若是当真养了私兵,密谋造反,这会儿走了,不还是要派人去抓回来,多麻烦不是?”
宋钺这话一出,底下几个人简直要气吐血。
以前查到这位状元郎不会说话,得罪了很多人,如今看来半点不掺假!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裴肃却觉得,这位状元郎并非是不会说话,他只是不会弄虚作假,迂回糊弄而已,官场上那些人是什么德行,一句话说出来恨不得藏了八百个心眼子,如此就显得宋钺这种有话直说,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格外的不讨喜。
毕竟不加修饰的真话,总是扎心的。
宋钺看着下面,气到说不出话来的那些家主,颇为满意地点了下头,他又看向刘大全,“刘大全,你来敲鸣冤鼓,想来是带了证据来的吧。”
刘大全从怀里取出一叠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伸出双手呈递上去。
从头到尾,默默站在宋钺身边充当师爷的骆修远上前一步,将油纸包小心地取过来,放在了宋钺面前。
宋钺解开了油纸包,发现下面又包了一层,三层油纸扒开之后,出现在里面的是一叠保存的很好的契书和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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