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众缺一人是为从
这一夜,宋钺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
因为之前,贺境心对他说的那些,让觉得十分荒唐,但他却理智的觉得,贺境心没有在开玩笑。
这起众目睽睽之下的花轿密室杀人案,密室就是这样形成的。
而无论是哪一种密室杀人,只要解开密室是如何制造的,那案件很简单就可以告破。
长安城里,人来人往,有心之人或许会注意到每个路段,什么人经过的比较多,但很多时候,瘫在街角的那些乞丐,会有意无意的被忽略,因为在那些人看来,乞丐或许不算是个人。
他叹了一口气,又翻了个身。
睡在隔壁房间的贺境心,倒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她一贯睡眠比较浅,她的大脑,宛如十二个时辰都无法停歇,转动不息的水车一般,储存在脑海中的那些记忆,吵得她总是睡不安稳。
但不管怎么样,也许是白天走了太多的路,贺境心到底是累着了,她这一夜竟然罕见的没有醒来,而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等贺境心从房间里出来,开门就看到了站在她房门外的宋钺,贺境心眉头一皱,“你这一大早的,站着当什么门神?”
“你打算怎么查,就算你能查出来,花轿是在哪里出问题的,你又要怎么查出证据,如何找得到目击证人?”宋钺问。
他昨夜一夜没睡着,脑子里一开始乱七八糟的响了很多,但之后慢慢的冷静下来之后,在寂静无声的黑夜里,他的思路开始变得十分清晰。
崇仁坊。
崇仁坊位于平康坊的北面,能住在崇仁坊的,身份非富即贵,很多公主的公主府,就设在这一坊。
这个案子,现在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犯案者绝对身份够高,只有这样,才能有权利创造出这样一个密室,制造出这么一桩骇人听闻的命案。
原本,左相很有嫌疑,但他如果想要傅棠死,根本不必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把这件事闹大。
接着是秦王,秦王当时在接花轿时,可是亲手从里面拉出新娘的手的,他和傅棠的关系,绝对不能暴露,他要傅棠死,也完全可以在成亲之后,让傅棠悄无声息死在内宅。
排除之后,只剩下贵妃。
贵妃作为秦王之母,在宫中也算受宠,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个已经出宫开府的公主,就住在崇仁坊。
至于杀人动机,除了不想儿子的身份有一丝一毫暴露的风险之外,贵妃应该是很不喜欢傅棠的,毕竟傅棠可是左相之女。贵妃和左相之间,维系了这么多年见不得光的关系,他们之间必定是有感情的,那么,如果贵妃对傅棠心怀恨意,让她死在新婚之日,还死的非常之惨,也不是不可能的。
作案动机有,作案能力有,并且是排除了另外两个潜在嫌疑人之后的,唯一的凶手人选。
可就算是确定了凶手是谁,要如何找到证据呢?
找到证据之后,又要如何把这些证据,递上去?
从之前,宋钺被推出来当替罪羊这一点可以看出来,上面的人,对于这个案子,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心知肚明,那么他这个案子递交到大理寺卿后,如何能确定大理寺卿会呈到皇帝跟前?
就算他想要跳过大理寺卿,直接将证据递到皇帝面前,那些暗中盯着的人,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想着这些,宋钺彻底睡不着了,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在东边显出鱼肚白的时候,宋钺觉得,自己担忧第二个问题,实在是没有必要,毕竟他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证据呢,要是找不到,根本就不会有机会去烦恼第二个问题。
再说了,天塌下来,第一个砸到的是贺境心,他如果有心,完全可以把锅甩在贺境心的身上。
宋钺睡不着了,天也亮了,索性就爬了起来,去院子里打了冷水洗了把脸后,他就站在了贺境心的房门外,想敲门,但是想起贺境心那个臭脾气,他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没敢敲下去。
贺境心的眼睛下面,那黑到发青的黑眼圈,足以可见她平常一定睡不好觉,如果他敲门,正巧吵醒了贺境心,那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遭遇什么。
然后纠结着纠结着,他硬生生站到了贺境心起床,开门。
在看到贺境心的一瞬间,他的问题,一秃噜嘴就全问出来了。
贺境心抬头看向宋钺,宋钺的眼白布满了红血丝,“你该不会是,一夜没睡?”
“还不是因为你,你话只说一半,这谁能睡得着?”宋钺看着贺境心的眼神里,怨念几乎要化作实质。
贺境心有些无语,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可以因为这种事就失眠,这要是换做他是自己,那岂不是早就因为无法入睡,一命呜呼了啊。
“现在知道,崇仁坊的某一段路,就是花轿出事地点,你作为查案人,你会怎么去查这个案子?”贺境心没有回答宋钺的问题,而是重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宋钺愣了一下,“当然要去查,案发之日,有什么人出现在现场……”
不,不对。
按照之前的推断,倘若当真是那样,那么当日的目击者,必定全部都是被凶手买通的,这样的人,就算他找到了,也问不出什么。
“案发现场的人,其实就和密室案件里那一扇门一样,存在的意义就是组成密室而已。”贺境心道,“所以你去找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是没有用的。”
宋钺犹如被人当头一棒,他走入了误区,昨天,贺境心带他去破庙,找了那么多乞丐问话,他以为贺境心是想要找,当日在现场的目击者。
但贺境心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贺境心想要找到的,只是案发现场到底在什么地方!
贺境心看宋钺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你没有发现吗?傅棠出嫁当日的花轿路线很奇怪。”贺境心一开始画那个路线图,可是被乞丐错认为大肠的,就算这其中有贺境心的画画水平实在不咋地的缘故,但这也从另一个面证明了一点,那就是花轿行走的路线,实在是曲折。
“左相府位于平康坊,秦王府在十六王宅,从这两者之间,最简单的路线,就是从平康坊直接往北,一路抬到大明宫的兴安门,再拐个弯,一路到十六王宅。”贺境心摊开昨天回来之后,让宋钺画出来的那个路线图。
她的手,在上面划拉了一下,点出了最简单的路线。
这么一点,宋钺就看出问题了,“当天花轿,在绕路。”
“是,当天的花轿行经路线,是从平康坊直接往南,绕过了亲仁坊,一路往西,直达了朱雀街,再从朱雀街一路往北,抬到了朱雀门,顺着朱雀门又拐了个弯,拐到了崇仁坊。”
贺境心的指尖,点着路线图,然后就划拉到了最关键的那个位置,也是乞丐盲区。
“这里这个弯,拐进去之后,一路顺着崇仁坊,继续往北,又在永兴坊那里拐了个弯,如此弯弯绕绕,路线根本就走的乱七八糟。”贺境心道,“但如此,就可以完美的隐藏出事的路段,也可以显得,崇仁坊那一段路的拐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花轿好像一直在拐弯。”
宋钺眉心紧紧皱了起来,“可是如果是这样,那在其他的拐弯口,都有可能啊。”
“但是只有这个路口,所有乞丐都没能进去啊。”贺境心颇为无语地看着宋钺,“你昨天也在破庙,你不是听到他们说的吗?”
“可是……”宋钺仍然觉得,这样有些草率。
“你看着这张图。”贺境心的手,在路线图上点了点,“这些路上,乞丐从一个坊追着花轿去另一个坊,都是畅通无阻的,但只有到这个位置的时候,乞丐都没能挤得进去,而离开了这个路段之后,原本就在那附近的乞丐却没有遭到驱逐,这说明什么?”
宋钺皱了皱眉:“说明,凶手只会专注这一段路不出问题,因为这里是选中的交换花轿的地点,所以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其他路段无关痛痒,所以可以不用去管。”
“你看你这不是很清楚吗?”贺境心道,“我知道,你想找确定的证据,但有时候,证据并不是有形的,那些隐形的,在一些不经意间漏出来的,会让人怀疑是不是只是巧合的,也是证据。”
宋钺盯着那路线图,然后他承认,自己被贺境心这乱七八糟的说辞说服了!
“既如此,我们要回到命案本身。”宋钺道,“尸体是在花轿里,那个花轿,被乞丐证实,出嫁时的轿子,和落地时的轿子,并非同一个,那说不定,花轿就是第一案发点!”
“你这不是很明白吗?就这你也能失眠一夜。”贺境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宋钺,“怪不得你明明三元及第,竟然能混到大理寺去坐冷板凳。”
宋钺不服气,但又的确如此,最后只能不甘不愿道,“混的如此差还真是抱歉了呢。”
“不要紧,你虽然混的差了点,现在还被当了替罪羊,现在更是直接越狱了……”贺境心说着说着,发现宋钺出离愤怒,要气炸了,“但是,这说不定是你命运的转折点也不一定呢,等你把这个案子破了,一定能够名扬全长安,也能入了圣人眼,说不定他就把你从冷板凳提起来了。”
宋钺面无表情地冲着贺境心呵呵了一声,“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行了,打起精神来。”贺境心抬手拍了拍宋钺的胳膊,“一会儿吃了东西,我们可是要去查案了。”
宋钺这次学乖了,并没有追着贺境心问,要去哪里查案,他和贺境心一起,进了灶房,下了一把挂面。宋钺也算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下面是不会的,只能被贺境心按在灶膛口烧火,等烧完火,宋钺脸上已经黑了好几块。
“还真是个少爷。”贺境心嘀咕了一声,也没告诉宋钺他脸上沾了灶灰。
照旧吃了早饭,贺境心把门一锁,就带着宋钺再次出门。
贺境心和许百成所说的七天,已经过去了两天,只剩下五天的时间了。
当然,七天是理想情况,贺境心根本没打算用七天,她觉得许百成绝对不可能等她七天,在她的计划中,她只会用三天去查案,之后的四天,则是想办法把案情整理出来,再呈递到皇帝手上。
宋钺今天没有问贺境心要去哪里,反正他只要跟着走就对了,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自己问出问题后,贺境心那宛如看白痴的眼神,那会让他极度不自信,甚至怀疑人生。
然而万万没想到,贺境心竟然胆大包天的,带着他回到了那条沟渠边上。
宋钺心里浮上了一丝非常不好的预感,“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查一下花轿啊。”贺境心理所当然道,“查案,自然是要查和死者直接相关的,现在,案件相关的都在长安城内,自然就要进城。”
宋钺想捂脸。
“既如此,我们为什么要从城里出来?”宋钺想抓着贺境心的肩膀,使劲晃一晃。
“出城是为了调查,众目睽睽的密室,究竟破绽在哪里啊。”贺境心有些无语地看着宋钺,“密室的破解在城外,这是第一步。”
宋钺:行吧。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贺境心道,“我们越狱了啊,不暂时离开城内,多少显得对许大人有点不尊重啊。”
宋钺:……
“我们还要再爬一次吗?”宋钺有点不想再来一次。
贺境心也不是什么自虐狂,更不是什么魔鬼,“先等一等。”
宋钺就被贺境心拉着,等了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
宋钺和贺境心,面对面地躺在狭窄的棺材里,被牛车拉着进入开远门。
宋钺想,他以后,绝对绝对不要再和贺境心有什么牵扯了。
看看吧,这短短的几天内他都经历了什么!
棺材随着牛车的震动,哐当哐当的,牛车一路进了城,到了义庄。
牛车停了下来,棺材盖子被推开,贺境心和宋钺从里面跳了出来,宋钺掏出一块银子,给了拉棺材的老头,那老头顿时摆了摆手,“不不不,我不能要,贺大师,这使不得。”
“就收了吧。”贺境心劝道,“这是你应得的。”
“哎,哎……”老头这才伸手,颤巍巍的接过了银子,“贺大师,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尽量帮。”
贺境心摆了摆手,挥别了老头。
宋钺都惊了,“不是……为什么啊?竟然还有人会冒着这种风险帮你!”
贺境心怒的一拳头捶在宋钺的胸口,这可是实打实的一拳头,宋钺疼的闷哼一声,“怎么说话呢,凭什么就没人愿意冒着风险帮我,你可知这老头,就是当初,我帮忙找到儿子的那位老太的当家的!”
对于贺境心帮助他家找到了失踪十年的儿子,夫妻两个几乎要把贺大师供起来了,对于贺大师是个女子这种事……管他呢,能找到儿子,那就是大师!
宋钺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你之前接手案子,可知道花轿在哪里?”贺境心脸上表情认真了起来,“我们得去看看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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