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防范
云裳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前半夜一直迷迷糊糊,直到后半夜才沉下身子睡去。
她是被微凉的触感弄醒的,挣扎着睁开眼天已经大亮,眼前一片白纱,聚焦后发现是纱帐被风吹得鼓起来了。
她定神片刻后撑起身子揉了揉头有些沉,整个身体也处在一种轻飘空虚的状态,这是‘软香散’药效过后的症状。
冷气顺着被打开的窗户冲了进来,吹在床帐上朦朦胧胧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看清楚东西。
她抬了一下手腕上印子已经消了,她呼出一口气便下了床,把椤杆上的白狐大氅往背上一披,弯下腰找靴子,才发现自己的布靴已经不见了踪影。
原处摆处了一双鹿花珍珠靴,鹿皮做面,后帮几粒精巧的珍珠串成的小花绣在上面,侧边的盘扣也镶着珍珠。
她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模糊了。
十二岁那年,娘也送过她这么一双,当时虽顽劣,却也很爱美,穿不到两天就因太宝贝舍不得穿了。
云裳起身穿好靴子瞟到梳妆柜的小匣子,小匣子的锁扣往上翘着。她的心轰的一下沉到了底,打开小匣子,果然里面的医书不见了。
云裳站在梳妆柜前,好像踩在松软的棉花上着点站不住脚,不自觉的用双肘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缓了一小会才摸着柜边出了房门。
没有看到洛甜的影子,三间屋子加后面的澡房灶房都没有。
甜甜去哪了?她两人在晏南修眼皮子底下生活,她不得不紧张和多想。
小院井边狭窄逼仄的空地摆了两张大大的躺椅,几乎站满了大半个院子。
阳光突破薄雾落在晏南修的侧脸,看起来整个眉眼的轮廓更加深邃,他下巴搁在把手上在椅子上侧躺着,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云裳轻轻的走到他背后,目光落在那只遮乌鸟上,晏南修的手指很细长,自然弯曲拇指指腹贴在页面上。
这页她翻过无数遍。
院子很静,能听到晏南修平稳的呼吸声。
院外偶有挑着担子的脚步声从石板路传来,那踏踏的声音像涨潮时的水声一阵一阵卷来,感觉整个人都深陷漩涡之中,耳目不通反抗不了。
原来灭顶之灾是这种感觉。
年少时优渥的生活,让她对人性抱有最后一丝希望,也能分清哪些人有人性,眼前这个人早就没有了吧。
她屏住呼吸,紧了紧手中的东西——看着他流畅的后颈。
晏南修有所察觉似的突然回头,对上了云裳双瞳剪水的眼,和她手里正对着他颅顶的怀霜。
他脱口问道:“你拿怀霜做甚?”
晏南修眸子平淡清醒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这突兀的一问,好像一记石锤把行尸走肉的人敲醒了。
云裳有些发怔的双眼变得散乱和不知所措。她不敢看他,心里很担心甜甜,又被晏南修的发问堵成一口闷气无处发散。
只得不自然的干笑一声,“你……你怎么没回府?我没看到甜甜,又看到院子变成这样,就…做防范。”
她很快行如流水般把怀霜揣入怀中,仿若什么也没发生。
“我放心不下你。”
晏南修答得从善如流,她藏凶器的动作一直那么利索,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看着不知所措的人,晏南修把她拉入了躺椅,动作十分自如。
看来什么也没发现,云裳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
晏南修用手中的书指了指躺椅上侧边箱子上的衣物,下巴靠在她的颈窝处,“王府送来了换洗的衣物,看来是要把我赶出宁王府了,求云小姐收留。”
她的后背紧贴在晏南修的胸膛上,能感觉到他跳动的心脏像个小火炉,散发出热气把她紧紧裹住了,有种暧昧又窒息的感觉。
她恍惚了一下就开始挣扎,没挣得开便开始数落,“胡闹,你现在是夫君是父王,我家小业小的养不起你,你成天往这跑,现在整宿不归家,王妃会担心的。”
晏南修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随即收回下垂的眼尾,扯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哄道:“王妃不正在我怀里吗,媳妇酒你都喝好几坛了,喝的时候不心虚吗?心里惦记王府不如跟我回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成婚吧。”
云裳完全不想理会他的没脸没皮,重重的叹了口气,“南修,我需要时间。”
晏南修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失落,沉默了一会,又不管不顾的在她肩窝左蹭右蹭,感觉要挨揍了,连忙把脖子往后缩。
右手抬起那医书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你在查‘暗藏’?”
“你为何翻我的东西?”云裳突然从他怀里转了个面直视着他,眼里有一小撮愤怒的小火苗。
“我没有……好吧我承认我是想多了解你,想知道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我从来不敢问,以为你会和我说,可是你并未。”
晏南修可怜兮兮的双手一举,书被夺了去。
不管掩饰得多好,云裳细微的紧张感,在他眼里无处遁形。
在山上那几年他的目光全在她身上,别说她的细微表情,真疯还是假疯,就听她走路的脚步声,他都知道她是高兴还是烦闷。
莫凡坐在屋子上瓦顶,看着情绪不在一个节点上的人,完全没眼看。
特别是云小姐拿出刀时那一个惊涛骇浪,他差点就一个跃身下了房顶,什么叫做防范,这种憨子听都不信的话,王爷居然听得津津有味。
王爷为什么要回头,为何不堵一下云小姐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个云小姐真是越看越奇怪,一点也不像青梅竹马长大的人,倒像随时准备在背后捅刀子的坏女人。
莫凡在瓦顶捶胸顿足的想到昨晚提过,查一下那矮子说的话,没想到他家主子说只要是关于云小姐的一切都不许查。
云裳稍愣又笑,“我的过去你都知道啊,我们不是一起‘经历’过吗?你想听什么,每一桩每一件我都可以说给你听,从我出生到云家被灭,后来来了京都……你想听哪一件啊。”
晏南修两颊陡然一紧,不自然地说:“不用了,裳儿过去的不要再想了,以后我护着你。”
云裳余光看到阳光下,她的甜甜正挎着小菜篮子,哼着小曲走进院门。
看到洛甜回来了,她眼露微嘲痴痴的笑了起来,没再说什么。
杀人诛心,每当看着晏南修一副欲言又止欲盖弥彰的样子,她就很痛快。
晏南修说过让猎物放松警惕?
她倒觉得偶尔鞭打一下很有意思。她受过的煎熬,她想一点不少的也让他尝尝。
洛甜一进院子就发觉两人的神色不对劲,小姐虽然在笑,但是那种笑,给人面笑眼冷的感觉,看得人慎得慌。
另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此时就像个按在坛子里腌了整个秋冬的酸菜,全身冒着一目了然的酸涩。
抬头一看,瓦片子上还有一个人。
洛甜飞快的转了几念,只得急急对着瓦顶喊:“我家屋顶要被你坐塌了,你等着赔吧。”
云裳眼里看了眼屋顶,眸子中闪过一丝低不可见的惊恐,这些都被晏南修收入了眼底。
莫凡一听‘赔’字,‘嗖’的就跃了下来,回到了踏实的土地怀抱。
他大喇喇咧出一嘴白牙,笑得那叫一个天真,企图蒙混过关。倒也真过关了,洛甜还不至于和一个小伙子计较。
“甜甜姐姐,麻烦您烧些水,王爷要沐浴。”
莫凡保住钱袋子后,嘴甜颜笑的跟着洛甜进了屋。
大概不常笑以至于一直咧着嘴,莫凡觉得脸部有点酸胀,竟然用手搓了搓。
什么习惯大清早的沐浴,洛甜没好气的皱眉答道:“没有多的浴桶。”
“云小姐的也行吧——”
——他也不确定,王爷天没亮就差他回家拿换洗的衣服,不就是想沐浴,这习惯多年来就没变过。
这边水呼呼的烧出了热气,院子里已经翻了天……
莫凡靠在堂屋门上,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结果还是殃及了。
晏南修捂着被甩了一巴掌的脸,搜肠刮肚半天崩出一句:“莫凡,走。”
莫凡小碎步踏踏的跟上。
“把你的衣服带走。”云裳美目圆睁,鼓着脸气呼呼的,把晏南修早上刚拿来的宫服,往他背上一扔。
晏南修弯着腰一边捡宫服一边说道:“仗着我喜欢你,就欺负我,我先去宫里,回来再找你算帐。”他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一副委屈到不行的样子。
真可谓说最狠的话,干最怂的事,甚至连看云裳的勇气都没有。
莫凡可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他家王爷先前还好好的,逗得云小姐脸上也生出了笑意,只是云小姐一笑,他那张嘴就忍不住往上凑,然后就被赏了一个大嘴巴子。
“就是你碍眼,裳儿脸皮薄,从前下水都害羞,那时我才长到她脖子,”晏南修把宫服往莫凡身上一扔,骂骂咧咧的出着气。
莫凡早就听出了王爷话里的无计可施,先是被前一句话说得一僵,又被后一句话戳了一下心坎。
他对碰了一鼻子灰的王爷,只能连说几个是。
王爷这朵高岭之花,在这一个月之间已跌下神坛,落入泥泞不堪的潭底。莫凡对他居然生出了几分同情和情义。
情义这玩意就像蜘蛛吐的第一根丝,很快就结出一个网,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布满了心头。
从前他总记得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外,要么被罚或是挨饿。旦凡带上感情色彩就会记得对他的好,那种无形之中赏他的好吃的,和话里话外的关心期望都作不了假。
可他明白主人只有一个,就是把他从黑暗中放出来的天下之主,自己就像是他百足蜈蚣的一只脚暂放在王爷这。
莫凡偏头眬了王爷一眼,王爷穿着暗蓝色的襦衣,加上一条宽厚的腰带,三重领口也挡不住他又长又直的脖子,
是个十足的美男子,还是个权有势的美男子,单从样貌上来说,配天下任何人都绰绰有余。
云小姐又跟他有过一段过往,相处起来怎么都不该如此别扭,不管王爷怎么贴上去,云小姐都太被动了甚至是慎静和抵触。
他虽不知道情爱是什么,云小姐和王妃在王爷身边的感觉天差地远。
晏南修觉得莫凡的眼神有些奇怪,这种奇怪是他曾经无论如何威逼利诱都未出现过的。
他递了个疑惑的眼光给他。
莫凡闪了下眼,硬着头皮说:“王爷…就算不查云小姐,洛甜可以查一下。”
晏南修眉目动了一下,思忖片刻,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你别管太多,知道越少,活得越久。”
王爷这句话听起来虽没有指向性,却略有深意,他散发出告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莫凡掂量了那句,“知道越少,活得越久”,跟着他这么多年,王爷好像从来不让自己了解他做的事,自己也得意于只要保护他,把所见所闻传回给皇上就行。
试问哪个贴身侍卫能像他一样置之事外。
玄青子之前同他说“你这么不得主子心,做事还要背着你”,他认可归认可,想的却是只要护住王爷的命,其它知道那么多做甚,皇上也没要求他更深入的了解王爷。
他一生所求不过是存够钱,告老还乡时,能找到他梦里出现的那片土地,有花有马还有亲人。或许顶着莫奇给的这个名字,一生都找不到,等皇上哪天放他归去,他就用存下的钱,去找那样一处地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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