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山崩（五）

果然，在灰色气体夹住龙形剑柱的时候，古炎抽剑再斩，此时那银白色的剑芒微微变色，夹杂了几点青红颜色在里面。灰色气体在抵挡了第一斩之后，模糊的棱角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清晰，与常人无异了，但却没有脸部，仍旧是一团气体，让人匪夷所思，不寒而栗。

  此时此刻，它确像是一尊魔了。

  而当这第二斩斩下时，大魔再次抡起拳头，毫无花哨地与问君剑相撞，古炎浑身大震，连退数步，这第二斩仍然无功而返。但借着退势，古炎真元喷薄而出，在空中腾身之后，第三斩斩下！

  数百年的浑厚真元加上周围无数剑气，终于第一次让这尊大魔发出了怒吼之声。沉闷的嘶吼声中，带着疼痛、愤怒与数分焦急。当大魔再次以拳头击退了古炎的七曜斩龙剑后，原本模糊的脸部逐渐清晰，五官的轮廓显现出来，竟是气度不凡，随后他的身体也变得高大起来。

  古炎喘着粗气，他从镇守镇煞池开始到亲眼见证这尊大魔诡异地变成人形，心里早已是波翻浪涌，修道百年，也曾征战无数，也曾远赴极北，足踏蛮荒，算得上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般情景。

  他那三斩，天底下没人能接下，但这尊大魔却接得如此云淡风轻，他实在想象不出四百年前他全盛之时如何强大，四大宗师又是凭借怎样的本事将其镇压在镇煞池中。

  大魔的脸第一次显现，似乎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世界，他环顾四望，许久之后，张开双臂，一副要将整个天下拥抱在怀的样子，随着他的动作，天地间风云再变，天上白云急速涌动，太玄门大风骤起，无数天地灵气汇聚而来，全都涌入大魔的身体里。

  片刻之后，灰色的气体以极快的速度化为血肉，古炎的眼睛透过那重重迷雾，看得见大魔身体里的血管，那流动地血液并非鲜红而是暗灰色的。除此之外，大魔胸口有一颗寸许的黑色珠子，散发着恐怖的气息，古炎认定那便是大魔的命门所在。

  大魔以天地灵气为血肉毛发，以风云为衣裳，真真正正地重临修真界了。

  大魔身长八尺，伟岸不凡，有一股君临天下之势，古炎不如大魔魁梧，亦没有这等气势，但他傲然挺立，不动如山，他没有慌乱，更没有惶恐，他只是抱了必死之心要将这尊大魔重创，为自己身后的徒子徒孙们留下一个喘息的机会。

  “你那三斩差点火候，可惜了。”这是大魔重临人间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声如惊雷，清晰地传入所有太玄人的耳中，也传到了魔宗，传到了千佛寺……

  数声叹息……

  太玄门静寂无声，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

  余谷目光黯淡，长剑再出，他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古炎笑了，他以真元凝音，缓缓说道：“既如此，那我就再添一把火。”这声音坚定而又从容，透露着无比的自信。

  太玄门人闻言抬头，眼中尽是希冀。

  莫青渊眼眶微红，到现在他才明白当初萧寒的话，才懂得古炎的话，他抬头看着远方那如山般的身影，想起了当初古炎第一次出关带着他上无极殿的情形，那个时候他感觉，身前有座山的感觉真好。

  现在呢？

  师叔祖，要赢啊！

  问君剑上剑芒消散，黯淡无光，这一瞬间就连古炎浑身的气息也完全隐没，但下一刻，古炎白发狂舞，右手持剑向上，左手并剑指搭在问君剑剑身之上。顿时，晴朗的天空变暗了些许，但有七处光芒耀眼，不可直视，紧接着，问君剑剑芒暴涨，炽热刺目，灼热的气息层层铺开，一道通天剑柱似拔地而起，直冲霄斗。

  古炎护住心脉，以太玄门秘法强行提升功力，将两百四十多年苦修的真元尽数灌注到问君剑上。

  龙吟之声回荡在太玄门，震耳欲聋，摧人肝胆。

  古炎的气息瞬间攀升，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强大到不同寻常的气息让大魔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四百年前如此，四百年后又是如此。

  古炎这是以死相拼。

  大魔的脸上露出迷茫、痛苦的表情，他看着古炎，神思惘然，耳旁又萦绕着占天涯的那个答案：无他，为人耳！

  呵呵，卑微的人类，丑恶的人类，无用的人类！

  只有弱者才会以死相拼。

  大魔用不屑、厌恶的眼神的看着古炎，对他来说，古炎太弱了，即便他已经被镇压了四百年，厌恶是因为他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群牛鼻子。

  就算是以死相拼又能改变什么呢？最终还不是徒劳无功？

  古炎看见了大魔的那个眼神，脸上仍旧挂着微笑，这微笑让大魔心生警觉，四百年前他犯过一次这样的错误。

  古炎掐了个手印，须臾之间天地元气剧烈颤动，镇煞池崩塌下陷，坠入无尽深渊，外围的三十五块青石炸裂四射。

  绝命五峰乱了，古炎毁了镇煞池，将这无尽的煞气取为己用，于此时，大魔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冷峻，他受到了威胁。

  挟着古炎全部真元以及绝命五峰无尽煞气的七曜斩龙剑横空而下，这股力量将前方的山体瞬间分成两半，在中间留下了一道数十丈宽的缺口。

  面对这倾尽天人之力的一剑，大魔也深感不安，就算是四百年他面对这一剑也得费点心思，何况现在？四百年的日夜削割，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大魔的八尺之躯蓦地变大，瞬间便长了八丈，古炎和他相比，如同一只蝼蚁。但是这一次，这一斩再没有斩空，当大魔巨大的双拳碰上百丈剑柱后，八丈高的身躯只持续了几息时间便被压缩了一丈，绝命五峰无尽的煞气对大魔的伤害极大，远非现在的他所能承受。

  大魔的反击对古炎的伤害更大，虽然他抱了必死之心，但这一击让古炎体内经脉立时尽断，他的脸色瞬间便变成了惨白。古炎再施力，大魔的身躯再缩，直至变成原先般大小。

  那数百丈长的剑柱被消耗殆尽，问君剑刺在了大魔的胸口。

  双目对视。

  古炎的眼睛里是笑容，是欣慰，大魔的眼睛里是愤怒，随后是寂灭。

  大魔的食中二指夹住问君剑，轻轻用力，问君剑“叮铃”断成两截，再接着，大魔伸手拍向古炎胸口，古炎灵台清明，身形微动便要闪躲，但哪里能躲得开，大魔轻飘飘的一拍，将他护主心脉的那最后一点真元击散，他体内生机如指间之沙，迅速流失，不消片刻就会死去。

  然而，古炎灵台最后一丝清明，让他意识到绝不能就这样放他走。古炎仰天长啸，这啸声之中有不甘，有不舍，还有畅快，更有数分豪气！

  他是谁？他是太玄门辈分最高的人，是众弟子心目中那个有着孩童习气的师叔祖，但他也是曾经的太玄六子，他也曾是少年！

  古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掌将还留在大魔胸口的那半截问君剑拍了进去！而后只听得铁器与玉撞击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微微裂开一样。

  “呃……啊……”，大魔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嘶吼声，那半截断剑竟没入了大魔胸口之中！

  大魔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与愤怒，面目狰狞，如同来自于地狱的恶鬼，一丝黑气笼罩了古炎，转瞬之后，古炎灰飞烟灭。

  “太玄门！占天涯！”大魔咬牙从口中蹦出了这句话后，怒气未消，他眼如铜铃般环顾太玄门，似乎想要将整个太玄门都屠戮殆尽。

  余谷额头上冷汗涔涔，长身直立，精神紧绷，手中剑早已出鞘。凛冽的剑气在古炎灰飞烟灭之后再一次布满绝命五峰。

  大魔神色冰冷地看着密林中的余谷，眯起了眼，不屑一顾，而后他又看向昊云峰，看向站在无极殿前的萧寒，似乎在计算着什么，踌躇不前。过了很久，他霍然抬头遥望西方，露出警觉之色。再接着，他遥望北方，片刻后，化作一阵灰色烟雾，旋转腾空直上青天，逃离了绝命五峰，逃离了太玄门。

  太玄门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不再是昔日的太玄门。

  镇煞池毁了，可以再建；青石碎了，可以再找；无极殿的檐角缺了，可以再补；山门前的铜钟崩了，可以再铸；栖静阁的老槐树断了，可以再种……

  瞎了双目的弟子，眼睛不可以再复明；断了经脉的弟子，此生也不可以再修行；那些死了的弟子，更不可能再活过来……

  余谷怔然许久，他自然知道古炎抱了必死之心，可没有想过死后连尸身也没能留下，纵然他们修道之人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余谷剑指一并，那柄剑便飞往昊云峰无极广场之上，静静立在广场当中——古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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