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平阳郡(2)
举杯畅饮,对酒当歌。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郡主,世子,公子,小姐,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放下规矩,防备,此刻,他们才更像自己。
观月台上,微醺的姐妹俩对着月亮,说起悄悄话。
“清芷。”
“嗯?”
“你开心吗?”
原本闭目养神的洛清芷睁开眼睛,疑惑又担心的看着裴少妍。裴少妍见她没有回话,复又问道:“你过的开心吗?”
洛清芷迟疑的点头,却又摇头,裴少妍见她吃了吐,无奈笑了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洛清芷看着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裴少妍一愣,低头藏起情绪:“没事。”
洛清芷不敢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成长的过程从来都不止是快乐,高位者有自己的痛苦,平凡人有自己的难处。
洛清芷:“今天少禹来找我,说起他已被封了先锋将军。他很争气,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坐到这个位置,不容易。”
“嗯,他确实受了不少苦。但也并非都是他的功劳,没有冲锋陷阵的士兵,他就是有天大的才能也无能为力。他是运气好,遇上了不畏生死,保家卫国士兵,加之朝中局势不稳......”裴少妍忽然停下,洛清芷侧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我身在江湖,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只要我身边的人平安就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朝堂多风雨,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与我无关的事,可说,可不说。如今,我的事也是一团乱麻,身边的人伤的伤,走的走,我哪还有心思去关心别的。”
裴少妍欲言又止,洛清芷看出她的心思,自顾自的开口:“这次出来只有我跟徵公子,璟去帮泽黎了,严齐…”一声严齐,裴少妍的心不禁跟着一揪,虽然她面不改色,但一滞的呼吸还是出卖了她的在意。
洛清芷:“严齐在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
裴少妍低声:“许久未见他们了,他们还好吗?”
“你是问璟?还是泽黎,还是…”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洛清芷沉默片刻:“都挺好的,泽黎越来越稳重,璟还是老样子,严齐也一样,纪伯母一直在张罗他的婚事,还去相看了几家小姐,可惜,他心有所属,谁都入不了他的眼。”洛清芷故意把话说给她听,她自私的希望,眼前的人能救救那个可怜的傻子。
“是嘛,那挺好的。”
洛清芷见她的口是心非,忍不住开口:“姐姐,我有些事,想问你。”
“是关于严齐?”裴少妍抬眼望向她,洛清芷无奈的叹气:“你对严齐…”
“有。”裴少妍坚定的回答,甚至洛清芷的话都没有说完,她便坚定的回答她。
“那为什么你们…,璟跟我说过严齐的事,他这个人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实际上极重感情。他的崩溃在于不能舍弃,在于爱你但又不能将你拉下高位。那你呢?是因为什么?”
裴少妍抬头望着月亮,神色黯淡:“月明星稀,不可兼得。”
此番无奈,他们又能如何,即享了富贵,便要担起责任,人生不能为之事太多,若都仅凭心意,看似自由潇洒,实际上却伤了良序公德。
“你的心意,他知道吗?”
“知道不如不知道,我们既无缘分,何必苦苦纠缠。”
洛清芷叹息一声,“他也说过这话。璟说,那夜他站在屋顶,看着平西王府,借着酒意,疯狂却又冷静的说着自己的遗憾。”
“花是花,树是树,遗憾才是常态。”
洛清芷心疼一问:“姐姐,你这话究竟是放下了,还是放不下。”
“没什么区别,结果都是一样的。”
“所以你们不约而同的选择放弃?万一,有万一呢?就这么结束,甘心吗?”洛清芷此刻真的想他们自私一回。
裴少妍:“我没有不甘心,我爱他,我也知道他爱我,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每个人都有自己责任去承担,这个结果对我们来说可以算是两全其美。如果严齐是一个为了成全自己而去毁灭家族的人,那我反倒要想想自己是不是爱错了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的选择是对的。”
“可这样,你们会很痛苦。”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痛苦。”话轻轻出口,年少的遗憾与惦念却落地生根。
“互相惦念,却不打扰。”
裴少妍静静开口,好像说的是旁人的事:“以后连惦念都不能了。”
“这?发生什么了?”
裴少妍落寞的低下头,苦笑道:“陛下已经下旨,赐婚。”
“赐婚!是谁?”洛清芷惊讶的反问。
“我和五殿下。来年春日成婚,宫里已经开始筹备典礼了。”
“怪不得少禹说没缘分,原来根在这。”洛清芷不知说些什么,眼眶微红。
“既不能嫁他,那嫁谁都是一样,我们这些人的婚事本就不是能自己做主的,我认了。”裴少妍忍着自己的眼泪,自此,那个少年她只能掩埋在心海中,不能被任何人窥见。
“那…你父亲也同意了吗?还有那个五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陛下赐婚,我爹就算心有不愿,也不能说什么。至于五殿下,我只在宴会上远远见过他,听我爹说,她的母亲是宜妃,外祖是盛太师,秉性纯良,为人正直,谦逊有礼,虽母亲不受宠,但陛下对他倒是极为夸赞,说有辅政之才。”
“辅政之才!”洛清芷嘲讽一笑:“这一句话,就算是断了五殿下未来之路。”
“是啊。”
洛清芷看着她良久,她的悲伤,她尽收眼底,“姐姐,不管将来你的夫婿是谁,我都希望你能幸福。”
裴少妍苦笑着点头:“我会尽力的。”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不说我们了,说说你吧,你和徵公子是怎么相识,相知,相爱的?”
洛清芷微微一笑:谈起他,她总掩不住那满眼的爱意:“我们,说来话长。”
楼下,宫远徵看着酒醉的裴少禹连连摇头,他总想不明白,这些人明明知道会醉,为什么还要满饮,什么对酒当歌,举杯邀明月,都是借口。
裴少禹搭上他的肩膀:“你,不对,徵公子,你好像一点事都没有。你是不是把酒倒了,怎么就我醉呢?”
“醉酒的人一般都会说自己没有醉,你应该还很清醒。”宫远徵默默吐槽。
裴少禹也不管他说什么,只顾自己:“你知道吗?我,平西王世子,他们都羡慕我的出身,羡慕我的封赏,但他们知道我受了多少罪,才有今天吗?
文韬武略,我什么都得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就是生病,也不曾缺了一堂课。就这样,我爹还是不满意,总拿我跟完颜大哥比,我能跟他比吗?我哪比的上他,人家有天赋,我呢,虽然也有吧,但奈何不多,我就只能努力。”
宫远徵:“努力比的上完颜璟?”
裴少禹摇了摇头:“不止他,完颜家的两个人我都得比的上。尤其是完颜赫被封镇北王之后,我爹看我,那就更不顺眼了,嫌弃我没有人家的能力,只知道在家享乐。
那我们能一样吗?人家没爹了,我有啊!按道理他应该把自己所学倾囊相授对不对,可他又不管我,天天只知道鞭策我,却什么都不教,但凡他多教我点,我也不至于天天被骂,要不是有南海这个机会,我还在家听他训斥呢。”
“你也不容易。”
裴少禹抬头看着宫远徵,宫远徵被看的直皱眉:“怎么这么看我?”
“你爹骂你吗?”
宫远徵无语,小嘴一撇:“我没爹,我爹在我小的时候就走了。”
“没爹。那你自己长大的?”
“我跟我哥长大的。”
“你哥是谁?”
“宫尚角。”
两人有来有往,有问有答,宫远徵第一次对洛清之外醉酒的人这么有耐心。
“哦,对,你们是宫门的人,清芷姐姐也去了宫门,你是她的心上人。”
“你能放开我吗?”裴少禹抓着宫远徵,靠他太近,他实在不习惯。
裴少禹:“你是清芷姐姐的心上人,就是我的姐夫,都是朋友,别见外嘛。”
宫远徵皱眉叹气,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裴少禹看他喝酒,自己也拿起酒杯:“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告诉别人。”
“什么事?”
“完颜大哥也喜欢清芷,他就是不说,白白把人错过了。”
“他告诉你的?”宫远徵有些吃味。
“那还用他说嘛,他一个侯爵家的公子,为了一个人,身份,地位什么都不要了,就连自由都不要了,就守着她,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喜欢人家,我都看出来了。”
宫远徵阴阳怪气:“是,傻子和你都看出来了。”
“可不是。”
宫远徵自己拿起酒杯,裴少禹见此;“别自己喝呀,来,我陪你,干。”接着又和宫远徵嘟囔:“朝堂不稳,我们现在都难着呢,完颜家看似如日中天,可背地里也是如履薄冰,还有我爹,他…”裴少禹开始有些反胃,宫远徵瞪大眼睛看着他,生怕他吐自己一身。
“你们之间还经历过这些。”观月台,裴少妍听着洛清芷和宫远徵的故事,一时惊讶的开口。
“都过去了,现在回头看也没觉得如何。”
裴少妍看着洛清芷幸福的神色,不觉羡慕:“原先我还以为你会和璟相守终生,可如今这般,只能说人生的缘分真的很奇妙。”
“璟很好,只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只能止步于此。”
“那如果没有徵公子的出现,你会接受他吗?”
“不会。”
“为什么?”
“明月就该高悬于苍穹之上。”
“那徵公子呢?”
“他是寒冬里的那把火,是病入膏肓时的灵丹妙药。”
裴少妍看着洛清芷充满爱意的神色,拉上她的手:“你很幸运,比我们都幸运,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会的。”
裴少妍有些惋惜:“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有个人,为了自己执念,还在苦苦守着。”
“他会找到自己的星星的。”
“但愿吧。”
两人望着明月,裴少妍长叹一声:“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今...”
“而今我们依旧是少年。情爱不能阻挡我们的脚步,姐姐,有没有严齐你都是裴少妍,是平西王府嫡女,是华阳郡主,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出身,你的一生该比任何人都灿烂。”
“有没有宫远徵,有没有完颜璟你都是洛清芷,你的路虽然艰难,但你的毅力没人比的上。”
洛清芷:“不管将来我们是谁,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们都是自己。”
此时楼下,云水阁的门被猛的打开,宫远徵和裴少禹转头看了一眼,宫远徵只是皱眉,裴少禹却不耐烦的喊道:“谁呀!不是让你们在外面守着吗?滚出去!”
“你是让我滚出去吗?”
士兵鱼贯而入,分列两侧,威严以待,裴少禹看清来人后,吓得忙起身,酒都醒了八分:“爹。爹,你怎么来了?”
平西王带着人,面色严肃的站在中央,宫远徵跟着站起身,裴少禹小心翼翼的上前,等着挨骂:“爹,您坐。”
“夜不归宿,还喝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你姐姐呢?”
“在,在观月台。”裴少禹结结巴巴的回答。
平西王示意副将上楼将人唤下来,抬眼看到宫远徵面不改色,长身玉立于一侧,如此气魄倒让他有些兴趣:“这位是?”
裴少禹忙介绍:“他是宫远徵,宫门的徵公子,洛姐姐的心上人。”
“洛清芷。这个丫头,别的不说,她的眼光,一向不错。她在这,完颜璟呢?”
“洛姐姐说,完颜大哥不放心泽黎,去找他了,所以不在这。”
“姐姐!叫的真好听,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
“爹!”
平西王不理他,接着问道:“严齐呢?他不是一直跟着洛清芷,怎么不见他。”
“严大哥也不在,他在王城。”
楼上,“小姐。”
裴少妍见到来人,惊讶的起身:“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跟我爹去巡防了吗?”
“王爷临时有事回府,现下正在楼下等着小姐。”
“我爹来了!”裴少妍有些紧张,洛清芷默默的拍了拍她,裴少妍端正神色:“走吧。”
三人刚下楼,裴少妍有些被这凝重的气氛吓到,裴少禹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低着头,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其他人皆不出声,空气安静到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
“爹。”裴少妍强装镇定的称呼道。
平西王听到女儿的呼唤,转头一望,洛清芷跟在身后,行礼道:“见过平西王。”
“少妍,过来。”平西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洛清芷,洛清芷自知没趣,自己走到宫远徵身旁,冷冷看着他们这一家。
裴少妍:“爹,是我们约清芷出来的,与她无关。”
“你平日里从不出门,怎么会知道她来平阳郡。”
“是我,我看见的。”裴少禹忙出来承认,站在裴少妍身前,“爹,你要骂就骂我,跟我姐姐没关系。”
平西王瞪了他一眼,但秉着人前不训子的古话,平西王站起身:“回去再跟你算账”接着转头看着洛清芷:“洛姑娘,你的事,本王之前有所耳闻,今日你既在这里,我有些话要和你说道说道。”
洛清芷:“是,愿听教诲。”
“教诲谈不上,就两句话。一,我平西王府与江湖中人素无往来,以后还请你不要打搅。二,我这两个孩子与你虽然相识,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请你离他们远一些。”
裴少妍,裴少禹:“爹!”
“闭嘴。”
满屋寂静,平西王两句话朝着洛清芷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宫远徵有些不悦,洛清芷淡然一笑:“平西王府我不敢高攀,自不会打扰。至于少妍姐姐和少禹,他们若是嫌弃我的身份,我当不去叨扰,但若他们看得起我,愿意和我这个江湖中人来往,我也是要以礼相待的。”
“听你这话,你是不打算放过他们了?”
“您言之过重了,什么放过不放过的,实在让人惶恐。”
平西王冷笑一声:“真是好家教,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爹!”裴少妍有些着急。
洛清芷冷下脸,宫远徵放下胳膊,看着他,平西王忽地想起曾经听说的事,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也没再多说。
裴少禹站到几人前面:“爹,今日的接风宴是我邀洛姐姐来的,与其他人无关,你要打要骂都冲着我,别牵扯了别人。”
“你还有理了!”
裴少妍:“爹,平西王府没什么了不起,清芷也没有想过要打扰我们,您不能这样。”
“我怎么了?”
“您是长辈。话却专往人心窝里捅,实在不妥。”
裴少禹也跟着帮腔:“就是,您太欺负人了,今日若是完颜大哥在这,他定不会让您如此。”
“都给我闭嘴!”平西王疾言厉色得喝止。
洛清芷默默开口:“王爷,您得话,我记下了,若无别的事,我们先行告退。”
“惹了事就要走,想的倒容易。”
洛清芷不卑不亢:“那您想要如何?”
“话既说到这儿了,我有些话要跟你说,跟我上来。”
“不行。”裴少禹护着裴少妍和洛清芷:“爹,有什么话,您在这儿说,我和姐姐都听着,你不能把人带走。”
裴少妍:“爹,清芷是什么样的人,您不是知道嘛。您不也说过她是个有毅力的人,值得我们学习吗?您怎么今日就......”
“我还没说什么呢,就惹出你们这么多话来,我只是有些话要跟她谈谈,都急什么,放心吧,我不会动她的。”
裴少禹:“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
“怎么,我要跟她说句话,还需要你同意吗?”
“不,不是。爹,你就放过人家吧。”裴少禹求情道。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洛姑娘,请吧。”
洛清芷挪动脚步,却被宫远徵一把拉住:“平西王,她不能跟您走,有话,在这说,让他们都出去。”
裴少禹闻声忙开口:“都出去!”
众人不敢动,裴少禹:“聋了吗?滚!”
平西王微微挥手,众人急忙撤出。
平西王:“你们也走。”
“不行。”三人异口同声。
洛清芷:“无妨,王爷,楼上观月台景色不错,我们可以去那谈谈。”
三人不可思议的看着洛清芷,平西王轻笑一声,抬脚上楼,洛清芷抬脚跟上,裴少妍低声:“清芷。”
“放心。”
洛清芷跟着平西王在观月台站定,洛清芷等着他开口,平西王却只是看了看月色,良久才说了一句话,只是这一句,让洛清芷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话有不妥,别往心里去。”
洛清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平西王回头看着她,眼前的人,小小的,更让他觉得抱歉。
平西王:“少妍和少禹和你相交,我并不反对,只是,最近朝堂不稳,我不希望他要生出事来,落人口舌。”
“我知道,您虽然严厉,但我看的出,您是位好父亲。”
“是吗?你从哪看出来的?”平西王反问道。
“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少禹和少妍姐姐顶撞您,您不仅没恼,还字字解释,单这一点,就是许多父亲做不到的。”
平西王整理衣袍坐下,洛清芷轻移脚步,往前站了站。
“你不用奉承我。他们之所以如此,是为了朋友,虽有不敬,但至少我能看出我这两个孩子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做父母的最是要宽容,顶撞两句也没什么。”平西王看着洛清芷恭敬的站在自己面前,脸上还带着微醺的绯红,开口道:“坐吧。”
“我还是站着吧,在您面前坐下,我心有不安。”
平西王也没多让,“我找你是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洛清芷不解:“我能帮什么忙?”
“完颜璟,他只听你的,让他回来。”
“我不明白。”洛清芷有些费解。
“是不想明白吧。”平西王面色无情的看着洛清芷。
洛清芷也不再和颜悦色:“他去哪,想去哪,是他的自由,我管不着,您也管不着,更别谈让我去劝他,我就算去,也不一定能劝的动。”
“好一个管不着,劝不动。洛姑娘,你知道璟的能力,把他留在身边,替你做事,你不觉得枉费他这身本事了吗?”
“璟向往自由,他要是想入朝堂,当初就不会离家,纵马江湖。您这么大顶帽子扣在我头上,我可不敢认下。”
“那你可知完颜家因为你背负了多少?”
“我与镇北王府素无往来,您的话,我实在不懂。”
“西北战事之前,完颜赫就曾因你,被御史台那帮人弹劾,说镇北侯府与身份不明之人来往甚密,不得不防。
西北之事后,完颜赫被封镇北王,这群人拿着完颜璟身在江湖之事屡屡发难,完颜赫封王不过半年多,已被弹劾了近十次,朝堂颇有微词,这些都是拜你所赐。”
“御史台监察百官,他们想说什么,想弹劾谁,是他们的自由,就算没有我,他们依旧能找到别的理由,这只能怪镇北王府树大招风,动了一些人的饼,让某些人眼红,这才生出这些风波。”
平西王冷声:“这话说的够没良心。”
“王爷,镇北王府受御史台弹劾的原因,您应该比我清楚。完颜赫晋升太快,被朝中之人忌惮在情理之中。圣上既想让镇北王府做刀,那必定会为他做刀鞘,用不着我们操心。”
平西王冷哼一声:“说的轻巧,当今圣上的脾气我比你清楚,过河拆桥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
你因着完颜璟的原因,派了手下去西北帮忙,这本是一件好事,只可惜,你的好意已被有心之人利用,圣上如今虽没说什么,但想来心里已有打算。璟若是再与你牵扯下去,将来绝不会好过。你也不想他为你和完颜赫悉心图谋,却落得一个尸首分离的下场吧。”
“您到底想说什么?”
“本王最近收到一些消息,这些消息足够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这其中便牵扯到镇北王府。”
洛清芷微微皱眉:“什么消息?”
见洛清芷有些急切,平西王却未直言,反而打起马虎眼:“事关朝堂,我不能告诉你,但有一点,我可以明着告诉你。镇北王府已成利刃,握刀的人,既要他们效力,也要他收敛锋芒,而璟和你的关系,将成为悬在镇北王府头上的一把刀。”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好好想想吧。完颜璟对你不错,本王相信,你也不希望他因为你,成为罪人是吗?”
“您想说什么,还请明示。”
“我替他们两兄弟把消息压下来,条件就是你放完颜璟离开。”
洛清芷轻笑一声:“我不明白,您为何一定要璟离开我们,我们虽身在江湖,但也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因为完颜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的能力远不止如此,若是入朝,封侯拜相绝不是问题,现在却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大好的前程。
平西王府和他们是旧识,他们的父亲临终前托我好好照看他们,我自然不能如此放任。洛姑娘,你终究是要嫁入的,你也不想完颜璟离开你之后一身布衣,无所建树吧。
你也别怪我话说得难听,你已经成了他的绊脚石,不如早些放手,这样对大家都好。”
平西王低声吼道,语气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我若是不呢?”洛清芷人小却不输气场,不客气的问道。
“那我不妨告诉你,别看完颜家现在如日中天,假以时日,只要有人能代替完颜赫镇守西北,那镇北王府必遭杀身之祸。而你,会成为杀死他们的第一把刀,这绝非危言耸听,御史台多次的弹劾就是最好的佐证。
如今之计,唯有把他们兄弟俩的人脉关系砍断,做到干净明了,再把他们放到圣上眼皮子底下,消了陛下的疑心,如此才能保他们平安。
洛姑娘,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也不想做个坏人,但为了他们一家百十来口的性命,我只能如此,还希望你谅解。你要是为了他好,就不要把他再拉进沼泽里,人在这世上不易,我相信你也不愿意他因为你成为第二个严齐,对吗?”
“这世上难道没有公理了不成。”
“洛姑娘你可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天威不容侵犯,天子就是公理。,明白了吗?”
平西王语重心长的劝解,洛清芷一时无话,陷入两难。
“让我想想。”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平西王起身欲走,不知怎得忽然开口询问:“璟可告诉过你陛下整顿吏治之事?”
洛清芷回过神:“是跟我说过一些。”
平西王点了点头,也明白过来,有些东西为什么回到了自己手上。平西王打量着洛清芷,一起兴起问道:“可有想法?”
“我?”
“是,你是璟教出来的,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她的想法想来跟完颜璟的差不了多少,平西王想借洛清芷去猜测完颜璟的意思。
洛清芷:“我不懂朝政,不敢妄言。”
“这里没有别人,但说无妨。”
洛清芷思考片刻,只说了八个字:“以贪治谈,以善治善。”
平西王听到她的回答,喃喃重复:“以贪治谈,以善治善。”后又一笑,有些欣赏的看向她:“他没白教你,虽有些笼统,却也能看出你的成算。”
“善巧而已,您过奖了,我愧不敢当。”
“听你这几个字,可是信佛?”
洛清芷摇了摇头:“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就算要信…”洛清芷轻蔑一笑:“我宁愿去三清座下,长跪不起,也不在大雄宝殿落下一根香烛。”
“这是为何?”洛清芷有些偏激的话让平西王摸不着头脑。
“因为我不信天竺的神灵,会保佑我朝的百姓,自家的神自然先护着自己家的人。”
“你说话有些意思。”平西王抬脚欲走,洛清芷犹豫间,忙开口:“您等一下。”
平西王停下脚步:“王爷,您刚刚跟我说了那么多,我有几件事,能否请您答疑解惑。”
平西王停下脚步,看了看月色,沉默片刻:“我尽量。”
“璟是不是必须要走?”
“是。”平西王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真的会害死他?”洛清芷再一次的询问,总想得到点不同的答案。
“我说了不止他,还有完颜赫,还有镇北王府一家。”
洛清芷沉吟着:“我明白了。”
“还有想问的吗?”
“您怎么知道严齐的事?”洛清芷收拾心情,重新问起。
“偶然得知,他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一点,我说不出他半个不好来。”
洛清芷接连问道:“那您为什么拦着他和少妍姐姐的事?”她不明白,既然他没什么不好,又为何要拆散一对有情人。
平西王此时更像一个长辈,和蔼的解释着:“做父母的总希望自己的儿女过的好。严家家世不差,但…”
“可世上除了皇家,没几个人能比的上平西王府,就是当初的璟,也比不上。”洛清芷忙替严齐说话。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严齐是不是真的有那份决心。如果当初严齐勇敢一些,敢来平西王府跟我提亲,或者和我争取一番,让我看到他的魄力,我或许会答应他们的婚事。但,他没有,还不声不响的就把少妍放下了,作为父亲,我怎么敢把自己的女儿交给这样的人。”
“他是怕自己配不上少妍姐姐。平西王的女儿,华阳郡主,高岭之花,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随意摘下。他希望那朵花开的灿烂,明媚,永远向着太阳。”
平西王认可的微点头,既然她问了,这些话他也希望洛清芷能带给严齐,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给洛清芷听:“他是个好孩子,他对少妍偷偷藏不住的爱意,我能看到,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他们姐弟俩和你来往。”
“借我之名,让他们可以见面以解相思之苦?”
“是。他因你受伤之事,我略有耳闻,我怕少妍伤心,一直瞒着她,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松口,全了他们的心意,成人之美。
可人与人之间也讲缘分,如今一道圣旨已彻底绝了他们今生的姻缘。少妍伤心流泪,我这个做父亲的看了比谁都难过,这件事我有责任,但也只能说造化弄人,他们之间注定了有缘无份。”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洛姑娘,下旨的人是当今圣上,就算我舍了这条老命,抗旨的罪名平西王府也同样担不起。”
洛清芷泄气的一叹,“如果当初严齐明知不可为却依旧强求,他们之间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般遗憾了。”
平西王像是教孩子般,对洛清芷说道:“不要有这种假设,也不需要惋惜,既成结果,那当初的选择就没什么可后悔的。
这话你现在可能觉得有些无情,但我想告诉你,我也年少过,轻狂过,儿女情长我也经历过,年少时谁都有爱慕不已的心上人,总想着天长地久,永不分离,这种感情很美好,就像是半夜盛开的昙花,美到让你不敢呼吸。
可再美好又能如何,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大多数只存在于戏本子上,人最终还是要脚踏实地,再好的人到了日子上也都是一样的。需知谋爱先谋生,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要懂得这个道理,日子长着呢,别只看着眼前,因为将来是怎样的光景,谁都不知道。
我也和少妍说过,人要往前走,谁都不能将你困在那虚无缥缈的怀念里,也不要去美化没有选择的那条路,你所经历的一切,也许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洛清芷认真听着平西王的话,或许是为了严齐和裴少妍可惜,或许是觉得世道无情,亦或者是对现下的无可奈何,总之,她的眼眶通红。
平西王看着洛清芷逐渐变红的双眼,微叹一声:“拿得起,放得下,洛姑娘,这是我们终其一生都必须学会的事。”
高大的背影转身离去,直到消失在楼梯尽头。洛清芷无措的脱力坐下,情绪如同江海翻涌,她不断眨着眼睛,想要弱化此时的难过。
楼下三人此时有些焦急,裴少禹更是醒了酒,急得团团转。楼上传出脚步声,三人抬眼一望见平西王下楼,裴家姐弟忙走上前。
裴少妍,裴少禹:“爹。”
平西王没有多说,扳着脸低声:“回家。”
裴少妍见此情景担心不已:“爹,清芷她…”
平西王没有理她,负手走出云水阁,上马带着兵士离开。裴家姐弟不敢耽搁,他们父亲的脾气他们比谁都清楚。裴少禹忙走到宫远徵面前:“今日之事,实属意料之外,改日有机会,我一定去给洛姐姐道歉。”
裴少妍:“徵公子,清芷交给你了,我们不能多留,后会有期。”
宫远徵微微颔首,两人也颔首示意,接着便急忙出门,跟着平西王离开了云水阁。
人群散尽,玄影试探的伸出头,见只有宫远徵一人,眼神询问的看着他,宫远徵淡淡一声:“在这等着。”接着转身上楼。
观月台,银辉满地,洛清芷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月亮知道她的心事,却无能为力。宫远徵上来见她呆呆的,走上前,扶着她的肩膀,慢慢转到她身前蹲下:“怎么了?”
洛清芷似是委屈的看着他,而后缓缓抱住他:“没有,平西王只是说我们不应该被儿女情长困住。”
洛清芷像小猫一样撒娇,宫远徵宠爱的拍着她:“这话倒也没错。”
“什么叫没错。”洛清芷猛的推开他。
“那…有错?”
“宫远徵。”洛清芷娇嗔的叫着他的名字。
“好了,不逗你了。快要宵禁了,我们也回去吧。”
“可我还想坐一会,今晚的月亮很漂亮。”洛清芷抬头仰望着一轮圆月。
宫远徵跟着她抬头望了望:“那我陪你?”
“好。”
云水阁的人在匆匆打扫,观月台的灯火变得昏黄,可没人敢上楼催促,玄影守着楼梯一动不动,洛清芷靠着宫远徵浅浅呼吸,渐渐入睡。
人被他轻轻抱起,合着月光,走向属于他们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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