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表哥,你为什么会生气?”
那日赛马会后,高荀两家的马车也是一道回的城。
在东侯夫人眼中,荀进和桑陵的关系融洽,便与桑凤娥再约下了春日小聚。逢着春暖花开时节,贵族女眷间的聚会本来就多起来。桑凤娥自然乐意,就领着桑陵在府门前目送荀家马车离去。
新月上来,便又要预备着去上学的事了。
学房里的学生来得倒齐,除了聂策以外,前后的席上都坐了人。一日课业完毕,桑陵同班乐、代成君告过别,预备再多写几个字就走,陡然听身后起了些动静,正见着钱邵带了几个学生往丘函那儿过去。
四五个少年将那一隅团团围住,架势显而易见,她的目光再多停留了一会,又见边上的曹信正盯着她看。
曹家郎带有挑衅意味的一抬眉,手抬着点了点她,指向了府大门的方向——这是在让她离开。
钱邵那几个已经将丘函拎出学房去了,几道清脆的巴掌声从外头传来,分外刺耳。桑陵的身子骨随之一颤,隐约听到求饶哭喊的声音,并着少年们尖锐的笑声,吵闹的甚至不太真实。
没过一会,曹信也捏着手掌骨朝后院去了。
一时间学房里就剩了桑陵一人,她从学案后起身,脑中依旧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些刺耳的声音渐渐淡了。学房中的女儿只能抱着书囊走出去,到廊亭上时,都还浑浑噩噩的,却见班乐还没走。
“我方才就瞧出不对劲了,他们要做什么?”班家女儿胸口微微起伏,显然也猜到个一二。
她却没有回答,脑中就仿佛注入了一团浆糊,将神思都黏到了一块,什么都思考不了。
“桑陵?”班乐再唤了一声。
才将她的思绪一点点拉了回来,那些巴掌声如雷贯耳,一遍遍回响,逼得她又是一激灵。
这次看样子是不好过去了的——学下闹事,且不知道后果会如何。况且丘函背后不是朝官世家,有几个钱又如何?这不是资本主义,有钱的人就有地位,商户是永远干不过权力者的。
她的双手就不由自主地撺紧了绶带,心尖都揪紧了。好半晌才开了口,“你先走,我落了东西,要回去拿。”
“你别去啊。”班乐拉住了她,“回头又叫他们盯上你。”
前几日在学房里都敢闹起来,更别说这会下了学,夫子和智家门生都往青山寺用膳去了,后院里又没个旁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还是个女儿家呢,就算不瘦,但总归身娇体怯的。
桑陵只回身把书囊递了过来,“劳你送至高府马车,和车上的人说我要练会字,晚些时候再出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后院去了。
*
这日高恒才回长安,正和桑凤娥在画堂里说着话,听下头人说,“女公子回来了,说是一日读书困顿,回房去睡会,就不用晚饭了。”
“怎么这会才回来?”桑凤娥将视线挪到沙钟上。
这都快到起更的时候了。
“成媪说:女公子是在学房里练了会字。”那人说完,卫媪正从廊下进来,抬眸给女家主递了个眼色。
桑凤娥就示退了回话的人。
“看样子不太对。”卫媪刚从中堂过来,正和主仆三人擦身而过,也就瞧出了一些蹊跷,踌躇着说道,“女公子衣裳上有泥渍,不知是怎么了,成媪和雅女又左右伴着,再瞧不清其它了。”
服侍了几个月,还开始帮着藏事了——桑凤娥就不由得哼了口气。这还是在念成媪和雅女呢,本来高家的家奴,也都开始瞒着高家家主了,心中顿时就闪过一丝不快,预备吩咐人去仔细瞧瞧,高恒却早就翻身起来了,“我去看看。”
……
岂料高家少主过来,也被挡在了含宁园门外。
雅女支支吾吾地说,“少主,女公子睡下了。”
到底年纪还不大,说起谎来都慌慌张张的,眼见的心虚。
高恒待要追问,就见成媪赶了过来。好歹是府中伺候多年的老人,还能不知道轻重缓急。目下瞧见少主都过来了,也知要瞒不住,遂嗫嚅着交代起来,“少主,我们也不知道,女公子先说在学房里练字,等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泥,也有伤,但女公子不让说,这会正濯洗。”
听着这话,高恒脸上的阴霾就更深了,好一会才平复回来,交代了一句“我去取药,你们给她处理着伤口,仔细擦干了水。”便匆匆离去。
“是。”老少奴仆双双松了口气。
虽是如此,但等少主再取了药过来,又一直站在门外的。桑陵从成媪口中得知高恒还在外头,待换好衣物后,就把人请进来了。
“是谁?”表哥落座席子上,语气颇为不快。
屏风后的人一点点踱出来,还是头回在这位翩翩公子的脸上看到“愤怒”二字。沉思间,就跽坐到了他对面。
案上豆形灯发着微黄的光,男子眉宇阴沉,有恚怒、有疲倦、更有几分隐隐的心疼。
桑陵没回答他的话,倒是先想他为何会如此?——是因为自己是他的表妹,是亲人,所以他会生气、会心疼?可是往前兄妹间,其实也没有过很多接触,仅有的一些记忆,也只是逢年过节问个好罢了,毕竟这个表哥年长原桑陵太多,话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原桑陵性子也孤僻,不怎么主动和人接触。
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件事?
就忍不住问了出来,“表哥,你为什么会生气?”
“你是我的妹妹。”高恒拧紧眉头,仿佛也在错愕——她竟会问出这个问题。就将目光挪开了,又自顾自地说,“早不应该送去智家的,我明明深知那地方的恶劣之处,当时就应该阻止你去的。”
“你的性子本就——”
他没有再说下去,桑陵却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在学校里,一般就是这种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孩子,最容易被霸凌者看中,成为他们取笑玩乐、用来建立威信的对象。
桑陵是如此,丘函也是如此。那群人之前没盯上丘函,是没找着一个由头,后来得知丘函告状,就更有借口欺凌了。
案几后的女儿低头沉默,额角的伤口却在不知不觉中又渗出了血水来,这一幕看上去还甚为触目惊心,高恒余光瞥见,就立即吩咐了仆从递来药箧,取了白布和药粉替她处理起伤口来。
这么一接触,二人就都没有再说下去了。高恒才又发现她指关节上透着的淤青。
“你还手了?”
桑陵也没有回答。
屋中又安静下来,只有高家少主与奴仆递匜盒,处理伤口的声音,两边熏炉里的香烟钻入鼻中,对面的胖女儿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等再抬眸时,视线从身前人的腕骨,缓缓对到了他俊逸的面庞上。
男子睫毛扑闪,盖住了深邃的眼眸,正轻轻地叹着气。
尽管方才还燥意显然,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狸奴,可暴雨过后,总归是恢复了平静。
她不觉凝望许久,才缓缓低下了头。
忽而觉得这人就仿佛伫立在此的一棵大树,任由外头狂风骤雨,树下总归能留一处地方,庇护着那个被摧残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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