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张得禄浑身一震, 直勾勾地看向她,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循柔坐在桌案后的椅子上,素白的双手搭在把手上,在肃穆阴暗的密室里, 依然明艳娇弱。
她缓缓开口道:“林思惟向来锋芒不露, 谨慎内敛,你与他打交道, 若是不能比他更缜密, 就得比他更果断。公公在有所怀疑的时候怎么不出手呢, 是想试探利用, 好发挥更大的价值么?”
“人总是会因为贪心而失去更多, 如今沦为阶下囚, 公公可曾后悔当初错失良机?”她靠在椅背上, 轻笑了一声,“被一个年轻人耍得团团转, 公公真是白活了大半辈子了。”
这些话恰恰戳到了张得禄心中的不甘,关在密室中的这些日子里,张得禄无时无刻不在悔恨。若是他毫无所觉也就认栽了, 可不管是当年还是如今,他都是有机会的, 明明机会就摆着眼前,却因为一念之差, 错失良机, 怎能不懊悔抱憾。
张得禄当了多年的太监总管,因着陛下宠信,人人都要给他几分薄面,皇子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不敢得罪。
然而被关在这里, 他只能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此刻还要被一个小女娃嘲笑,他盯向循柔,“你到底是谁?”
循柔随口回道:“公公若是连这个也猜不出来,也就不用出去了,现在就可以撞墙而亡了。”
他难道事先就没调查过?
张得禄被她气得脸色铁青,又因为她话中的意思而心潮起伏,忍下心中怒火,猜测起她的身份。他当然让人调查过林思惟,只是得到的结果都是身世清白,毫无破绽,只有娶了郑国公府大小姐这桩事让人有些惊讶。
想到这儿,他迟疑地说道:“你是郑国公府的大小姐?”林思惟的那个夫人?
循柔慢慢地看向他。
张得禄想到她之前话里的意思,禁不住问道:“你要放我出去?”
她淡淡地说道:“算是吧。”
张得禄脑子里一团浆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想不出她的理由,她不是林思惟的夫人么,把他放出去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想得到什么?
循柔不急不缓地道:“现在恐怕轮不到你来问我,机会摆在面前,张公公是想再次错失良机,被困等死,还是逃脱樊笼,海阔鱼跃?”
虽然张得禄不明白她这样做的原因,但她也没有对付他的理由,他已经落入林思惟的手里,她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循柔冷淡中又透着不耐烦的态度也让张得禄信了七八分,他咽了咽口水,嗓音干哑难听,“你怎么放我出去?即使出了密室,外面也会有人。”他必须得逃出新川。
“公公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只凭着忠心耿耿?”循柔眉头一挑,“我都在这里了,你大可以挟持住我,我才是你的护命符。”
问问问,就知道问!
张得禄不再多言,这会儿断然不能惹恼了她,林思惟怕是还不知道他的夫人背着他做了什么,等他出了新川,找到人手,定要把他们收拾干净。
……
日头西斜,草木葱郁。
林思惟走到一条小路上,身后的工匠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只有他一人拿着绳尺图纸在荒草丛生的野外勘测地形。
日光毒辣,暑气蒸腾,没有一丝微风,连蝉鸣也消失了。
他步履从容,仿佛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寂静,耐心地做着手头的事情,不被外界所打扰。
在暗处隐匿窥探的人目光对在一起,骤然出手,刀光闪现,锋利逼人,带着势不可挡的锋芒直直地挥了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林思惟以极快的速度折断那人的手臂,夺过长刀,对着来人的脖子反手一割,尸体瘫软倒地。
其余几人相互对视,五皇子不是说是个文官小吏,手无缚鸡之力?是不是找错人了?现在怎么办,还干不干?
此时顾不了太多,几个人一同出手。
激烈的打斗厮杀,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五皇子派去的人无一生还,几个灰衣人将血迹尸体清理干净。
林思惟走到山泉旁洗手,将手上的血迹一点点清洗干净,他是在底层长大,见识过种种丑恶,想要爬到上面,就得让自己变得更强,他会的东西,不是因为兴趣,而是因为需要。
玉芝来的时候,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她没有多言,把葡萄送了过去。
看着那串紫玉葡萄,林思惟微微一怔,牵起了唇角。
他收了图纸工具,沿着小路回家。
天色尚早,他可以再去给她钓鱼。
……
张得禄觉得那个女人的脑子有问题,她说要放他,又没有过来给他松绑,而是起身出了密室。
他以为自己被她给耍了,谁知过了片刻,她又回来了,换了一身新衣裳,打扮得明艳动人,好像要出门赴宴,但是她的手里拿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张得禄脸色大变,下意识往后退缩,尾音上扬,掩不住嗓音中的尖利,“你要做什么?”
循柔蹲下身子,用菜刀给他割开了绳子,“别介意,没找到剪刀。”
张得禄缓过劲来,眼中闪过寒光,一把钳住了她的手,拿绳子把她绑了起来,他捆住她的双手,却发现她根本没有挣扎,甚至还很配合。
循柔淡淡地提醒道:“快点吧,再不走就走不了。”
出了密室,张得禄压制住心头的激动,拽着循柔逃了出去。林思惟能截住他的密函,说明四宜园那边有他的人,要是回四宜园,就是自投罗网,只能先逃离这个地方。
张得禄为了隐蔽身形,躲躲藏藏,精神极度紧张。天还亮着,此时赶路很容易被人发现,他来新川时曾见到附近有个荒弃的山神庙,可以到那里暂避,等天黑之后再继续赶路。
循柔望了望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不知道林思惟回来没有,香囊里的香料快要漏没了,还是没找到么。
远离了人烟,张得禄刚要松口气,忽然觉察到什么,他趴在地上听了一下,果然是有马蹄声,人数还不少。
太快了,竟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张得禄大惊失色,当他看到循柔脸上露出的一丝浅笑,脑海中闪现过什么,当即怒火中烧,“贱人,是不是你在丱鼑拰丅背后捣鬼?!”
循柔点了点头,不嫌火上浇油地道:“我以为公公你会有点脑子,女人的话怎么能信。”
马蹄声越来越近,张得禄没时间跟她争论,拽着她往山后跑去。
没跑多远就被人团团围住。
张得禄掐住循柔的脖子,“都别过来!”
林思惟打量了循柔一眼,看向张得禄道:“你应该清楚你逃不出去,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张得禄用力地掐紧循柔的脖子,白皙纤细的脖颈仿佛一折就断,看得人胆战心惊,“林大人,你的夫人可在我的手上,连你的夫人也不要了吗?”
林思惟攥起手,面上平静无波,“张公公什么时候也如此天真了,男女情爱与家国天下相比,哪个更重要?何况,娶她本就是权宜之计。”
张得禄赫赫地笑了起来,“既然不在乎,那我就替林大人解决了这个麻烦吧。”
利箭破空之声传来,一根箭插在张得禄的背上,他睁大眼睛,缓缓地倒了下去,脸上尚带着一丝诡异僵硬的笑。
循柔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林思惟急忙奔去,把她抱到了怀中,松了一口气,“没事了,我们回家。”
循柔伸手拉住他的衣襟,他低下头来,虚虚地抚着她的脖颈,“怎么了,是不是脖子疼?”
“嗯。” 她往他怀里埋去。
林思惟正要说什么,忽然在她的背后摸到了一片温热湿滑,鲜红的血迹浸染了她的衣衫,一根状似银簪的长针没入了她的身子,只余一个簪头露出外面。
张得禄自知逃不出去,这是要拉着循柔跟他一起死,当他跟林思惟说话时,那根长针就打入了她的背后。
林思惟看着那片刺目的红,愣了一下,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忙把抱起她,疾走到马前,抱着她骑上马,“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时近黄昏,落霞染红天际,几只小鸟在夕阳余晖下扑腾着翅膀飞入山林。
“能停下来么,我太疼了。”
林思惟收紧手臂,“再忍一忍,我……”
他从来没有这般慌乱无措过,倦鸟归林,他却完全找不到方向。
闷热的风吹得人遍体生凉,感受生命流逝的滋味并不好受,循柔靠在他的怀中,“你喜不喜欢我?”
焦灼与恐慌让林思惟的手忍不住发抖,“喜欢。”是怕被她嘲笑,不敢说口的爱。
循柔笑了笑,以后也会喜欢么。
他在秋山闲居图上刻意留出了一个破绽,她也在密室里留下了一只耳坠,等他以后寻到这些蛛丝马迹,应该能猜到是她放走了张得禄,到那时他又会怎么想呢?
是依然喜欢,还是会猜疑,恼恨。
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多想。
“小时候母亲爱叫我循循,她希望我能循规蹈矩,贞静贤淑……”可是自从小宝死后,她就再也不这样叫她了,循柔的声音愈发微弱缥缈,看着天边落下去的晚霞,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林思惟身下的马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眼中滑出泪来,胸前的衣袍被鲜血浸湿,胸口空荡荡的一片冰凉。
“以后没有人烦你了……”
余音被风吹散,渐渐飘远。
……
陈雪茹不顾父母的反对又回到了京都,林家人早已不在那座院子里居住,很多事都已成定局,她再一次错过了。
唯一让她高兴一些的是,那个不守妇道的大小姐死了,这就是她应得的报应,大快人心。
陈雪茹心有执念,一个人留在了京里,一待就是许多年,靠做糕点维持生计。她在街上碰到了她曾经的丈夫,他搀扶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来到她的摊铺前买糕点。
女人拦着他道:“咱家里不是有么,还从外面买,净乱花钱。”
他憨厚地笑,“跟自己做的不一个味,给你尝尝。”
两个人走后,陈雪茹仍然魂不守舍。
晚上归家时,她愕然发现林家亮起了灯火。
林思惟给自己做了一碗面。
他拿着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尝不出滋味。
她走了似乎也带走了他所有的爱和恨。
不敢去想她,却没有一刻忘记她。
确实没有人烦他了,日子静得可怕,逼人发疯的孤寂。
这些年他做了不少荒唐事,召集天下术士,只为求起死回生之术,前些日子她终于从冰棺中苏醒了。
只一眼,他就知道那不是她。
多年的期盼瞬间破碎,他险些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无人知晓他那一刻近乎绝望的痛楚,似乎在昭示他再也寻不回她了。
他给她准备了很多华美的衣裳和首饰,她还没有看过。
她说她叫什么?
循循么?
林思惟闭了闭眼,他想她了。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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