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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那日是他救你上来的。……


  晋帝从噩梦中惊醒,  不禁心慌气短汗流浃背,忆起梦中血腥往事,他手掌紧紧捂着心口剧烈喘气,  面上苍白。

  晋帝如今也才四十多岁,  早年那身君临天下运筹帷幄的气势,  在这些年恶疾摧残下渐渐消逝,  如今已是风烛残年,鬓发斑白。

  他躺在龙床上,仰面怔怔望着明黄帘帐,  眼窝乌青深陷,  浑浊的眼眸里无一丝波动,眉目间忽然闪出了几分嘲讽。

  什么得位不正,  这皇位他不是照样坐稳快二十年,  天下不是照样在他手中。

  忽有内侍宦官前来通报,  小声道:“皇上,  殿外统领都督裴大人前来觐见。”

  当身边宦官说出前来觐见的人时,晋帝从龙床上坐起身,一旁宫女立即上前替他穿衣,  他沉声吩咐太监,宣裴无入见。

  晋帝在寝殿接见裴无。

  他望着阶下长身而立的男子,  有些疑惑问道:“裴卿怎么来了?”

  裴无端然立在阶下,  身姿如松,拱手施礼:“微臣有要事相奏,  关乎社稷安危。”

  晋帝闻言神色微变,  他疑心甚重。如今这满朝上下,他能信任的不多,当初他赐婚裴无与谭方颂之女,  也正是清楚,两人对他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异心。

  宦官将奏折呈上前,晋帝拿起奏折,逐次看去,脸色陡变,震几暴怒:“好!好他个周宗符!贪赃国库,养兵通外敌……枉朕心善与他结亲,他胆敢犯下如此欺君罔上的滔天罪行!”

  “他是不是还想弑君犯上,始乱天下!”他带着几分痴狂喊道,“人人都来惦记朕这个位置,朕偏偏不让!”

  晋帝手指紧捏着奏折,几欲撕碎,他呼吸加速,胸膛剧烈起伏。

  见龙颜震怒,殿内近侍太监宫女纷纷跪下伏身,瑟瑟发抖,唯恐殃及自身。                        

                            

  裴无冷眼旁观,漠然着脸,漆黑寒森的眸底一丝嘲讽。

  晋帝猛喘几口,在床榻边踱来踱去,转而望向阶下年轻的男人,急声道:“裴卿,你去、现在就去将他捉拿入狱,朕要株他周宗符九族家小!”

  “微臣告退。”

  ……

  夜至深更,寒意肆袭。

  敲梆的更夫远远瞧见前头寒光铁甲,他定睛一看,上百御林禁卫军铠甲森然前行,仿若阴兵过道。

  更夫慌忙退避三舍,打眼望着他们去向何处,正是周国公府。

  周国公府里灯烛通明,重重院落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一派喜气盈盈。府里下人在游廊上穿行,都在为明日大婚事宜忙碌。

  周宗符满面红光,晚间宫宴上他酣畅饮酒,回府后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睡。

  守门的下人见黑压压一群士兵,慌地拔腿跑向正院通传,“国公爷,府外来了许多禁军。”

  周宗符正闭目凝神,闻言慌忙起身,他扯过一旁外袍披上匆匆向外走去,府内一阵慌乱惊声,禁军将国公府里里外外围得严严实实。

  见此情形,他沉下脸,心中隐隐惶恐,看着前首男人问道:“裴大人这是要做甚?”

  裴无立在那儿,身姿颀长,玄青织金锦袍随风飒飒而动,夜色下,一张脸萧萧肃肃,漆黑的眸子直直望着他,他薄唇轻启。

  “奉旨抄家。”

  周宗符脸色骤变,他竭力稳住面上情绪,手指着裴无反驳道:“你这是滥用私权,我要去见圣上!”

  说罢,他冲开禁军阻拦想出去,慌乱地早已不顾了形象。

  裴无冷笑,将一旨诏书扔给他,奉劝道:“你省省力气,进了诏狱再说话。”                        

                            

  明黄谕旨上,“通敌叛国”“抄家问斩”犹如利剑深深刺入眼眸,周宗符一下跌坐在地,满面滞色,瞬时仿佛老了十岁。

  

  昨日晴光潋滟,天朗气清。今夜鸡鸣破晓时竟狂风大作,暴雨侵袭。

  沿途十里长街的红绸丝布浸了雨水,暗沉着铺在狭长街道上,仿若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吞噬着整个街巷。枝头悬挂的灯笼七零八落一地,满目萧条凄凉。

  周国公府一夜惊变,顷刻间传遍京城内外。

  晨光未开,天还昏昏亮时,便有不少百姓闻风而动,一同涌到街头,勾头张望着周国公府内情形。

  可惜周国公府朱漆大门紧闭,里外禁军严守,将周国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瞧不见半分。

  老百姓们心里腹诽不断,这离成为皇亲国戚就差临门一脚,居然被抄家入狱了,真是天威难测啊。

  听闻是周国公私下养兵买马、通敌叛国,后半夜凌晨,那都督裴无领了上百禁卫军,直接抄家圈禁,连同旁支九族。

  周国公一事,背后牵扯出大大小小十几余位在朝官员党羽,詹事府詹事、几省盐运使、武德伯……皆与周国公同流其中。

  京城一时恍若变了天。上至朝中官员,下至市井酒肆,人人都在议论。

  裴府内,谭清音这一天都是心慌意乱,坐立不安。裴无一夜未回,直至现在也未见他身影。

  一早起身时,云秋便告诉她,今日东宫那场婚事是办不成了,太子也同周国公府退了婚,如今周国公一家都在诏狱。

  谭清音有些意外,她怔了怔,之前有暗暗揣测可能是官场寻常事务,却不曾想是整个朝局动荡。                        

                            

  谭清音在小院里枯坐了半天,她心底有些惶惶,总怕裴无会出事。

  午后时分,盈月前来通传:“夫人,府外来了位小姐求见,说是您的表姐。”

  叶渊雪?

  谭清音一怔,细眉蹙起,回道:“那让她进来吧。”

  叶渊雪被领进裴府,她鬓发珠钗凌乱,满脸泪痕,见到坐于绣墩上的谭清音,跪在地上膝行到了她面前,痛哭着求她:“表妹,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伯府吧。”

  谭清音见此情形,她连忙站起身想扶她起来,凝眉问:“表姐何出此言,我不过是个后宅妇人,哪有这般能力。”

  “我父亲与兄长今晨被抓去了诏狱,裴大人是你夫君,你去求求他好不好?”

  “清音,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对不住你,当初不该将你推下河,我这些年悔恨不已,夜夜梦魇缠身,我真的知道错了……”

  叶渊雪伏低下头,涕泪交加,不停哀求着。

  她当初一时心底恶念丛生,将年仅七岁的小表妹推下了冰河,可是事后她就后悔了,但她那时再想救人,已经来不及了,冰面上早已没有人影了。

  谭清音就这么听着,不言不语,良久,她才无声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表姐,我不恨你。”

  她这些年伤病缠身,根本分不出心思再去恨人。

  叶渊雪闻言面露欣喜之色,立马抬头看向她,却在看见她面容依旧淡淡时,一颗心沉了下来。

  谭清音平静地柔声:“但是我没有那么好心去帮你求情,你说你夜夜噩梦缠身,可是因为你,我这辈子都是一身伤疾。”

  她如今看似已和常人无差,可在溺水后那几年,她终日体如寒冰,从未暖过。甚至晚间入睡时,都要有人陪伴,因为她睡梦中会有溺水窒息感,稍有不慎就会心绞痉挛昏死。                        

                            

  她每日大碗大碗的药往下灌,那时她甚至闻什么都是浓浓的苦药味。

  忆起那些日子,谭清音忽然想感叹,自己命是真硬,这都没死。

  谭清音垂下眼睫,苦笑了下,与她继续说:“更何况,我和他很快便要和离了,帮不了你。”

  叶渊雪也知道是没希望了,她还是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谭清音坐在那儿,忽然叫住她,还是轻声问了句:“表姐,你那日真的没有见过救我的人吗?”

  这些年苦苦寻不到人,谭清音也曾经问过叶渊雪许多回,只是她的说辞永远都是没有,她想最后再问一次。

  叶渊雪回头擦着眼泪,听闻她这么问,迟疑了下,“你夫君没同你说吗?”

  谭清音倏地抬眼,杏眸紧紧盯着她,唇瓣微张:“什么意思?”

  “那日是他救你上来的。”

  叶渊雪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束发少年抱着奄奄一息的小表妹从水底爬上来,眼底阴漆如厉鬼一般,朝她躲匿之处望了一眼。

  从那以后,她终日惴惴不安,生怕那个少年会去谭府告发,可是没有,他销声匿迹了,好似从未出现过。

  她也将这件事埋于心底,从不敢告诉任何人。

  只是她从未想过,会在檀柘寺再看见他,那个少年居然就是如今权倾朝野的裴无,他和表妹竟还成了夫妻。

  那日菩提树下,他长身而立,目光阴冷地朝她看过来,叶渊雪心中骇然,顿时就知道他是认出了自己。

  小院里寂静无声,叶渊雪看着呆愣着立在原地的表妹,她心底羞愧,还是转身走了。

  ——那日是他救你上来的。

  谭清音眼睫颤了下,她喘着气,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继而又想到裴无那张面目可憎的俊脸,当初居然能一脸镇定地骗她说“未曾”。                        

                            

  谭清音气得踢了脚一旁的绣墩,转身提裙向书房跑去,她非要找他问清楚。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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