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一更) “不会死的。”……
“血……”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大颗眼泪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一侧脸颊血混着泪,模糊一片, 她自己并不知道。
满院烛火依次亮起, 她的脸庞被映得透亮。
裴无看在眼里, 伸手拭去她的泪, 眼泪滚烫,灼得他指腹生疼。
谭清音一把握住他的手,脸上血色褪尽, 她忍住满心的惊惧, 努力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我去给你喊大夫!”
……
整个居室里灯烛高照,一室昼明, 熏炉里不停地向外喷浮出木香, 盈着满室, 却怎么也压不下越聚越重的血腥气。
裴无坐在床沿边, 谭清音手指颤抖,替他解开衣襟,雪白的中衣被鲜血浸透, 血迹红得暗沉,那只袖箭还刺在他肩上, 深深穿透。
鲜血太过刺目, 灼得谭清音一下红了眼睛,向来明艳无方的脸上苍白如纸。
小姑娘家没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 裴无怕吓到她, 他绷着唇,眉眼难得浮了温柔之色,尽量缓和声音:“你先出去好不好?”
她胆子那么小, 裴无怕她留下阴影。
谭清音摇头,一双湿润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她咬紧牙不说话,慢慢蹲在他腿边,学着娘亲以前安抚她时的动作,紧紧握住他垂于一侧的手掌。
裴无瞬间微微滞了滞,垂眸望向低伏在他腿侧的少女,瘦削的薄肩颤抖着,溢出断断续续的哭腔。
那只手柔软,微凉,置于他手心中,他慢慢收紧手,将她细指回握住。
他凝眸静静地看着她,温声安慰:“不会死的。”
谭清音攥着他的手,眸中泪光闪烁,她不住点头。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刺客是冲她来,如果不是裴无,她早就已经死了。
大颗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床沿边上,谭清音死死咬着下唇,哭声噎在喉咙里。她整颗心闷得难受,是歉疚,也是心疼。
盈月端着一盆清水进入内室时,就见到这么一个情形,大人半边身子浸着血,夫人垂首伏在大人腿边,紧紧握住大人的手。
裴府看似清闲无人,其实在夫人嫁到府里时,大人就已经在整个裴府周围设下防卫,却不曾想还是让歹人钻了空子。
盈月心底十分自责,她就不应该离开夫人半步。
门外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传来,云秋的身影出现在门旁,身后跟着大夫。
大夫肩挎药箱慌里慌张跑进来,距离他上次来裴府,也不过几日。
他上前查看裴无伤口,目及伤势之重,登时眼底震颤。
裴府这一家子,真是大大小小的伤病全让他见识到了。
中衣被血浸透贴在伤口上,要脱下势必会扯到袖箭,大夫只能用剪子剪开,露出半个胸膛和后背,结实挺阔的胸膛上血糊一片,触目惊心。
袖箭短小,整个穿透,大夫小心翼翼地取出箭镞,血肉外翻,黑血瞬间汩汩而出,伤口周围慢慢瘀黑,不断往外扩散。
大夫见状,赫然色变,他扬声问端坐的男人:“大人,这袖箭是淬了毒的。”
要去毒,势必就要剜去伤处皮肉,且还是一层层刮去,直至见到新肉。
这种痛,常人如何能忍住。
裴无脸色并未有何异常,他沉声道:“剜了。”
谭清音闻言要剜肉,她敛住呼吸,手一抖,裴无察觉到,他试图安抚她,手掌摩挲着谭清音手背。
大夫取出药箱里一把黑曜石刀,就着烛火燎了片刻,走过来。
谭清音眼睫颤颤,瞳孔骤缩,视线顺着那把刀落在裴无的肩胛伤处。
裴无松开她的手,大掌覆在她眼睛上,浓密的眼睫如扑颤的蝶翼,湿热的泪水碰触到他的掌心上。
“别看。”
裴无不忍让她看见。
谭清音眼前陷入昏暗,只透过他的手指缝隙看见轻微光亮。她无力支撑,只能将双手搭在他腿上,耳畔是刀尖与血肉相触的割裂声,一下一下。
她手指攥紧他的衣裤,指节用力到发白。
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依旧还是血红。
大夫满头大汗,他顾不得擦,手下动作不停,执着黑曜石刀一层层刮去他肩胛上的瘀黑,直至看见底下血红的骨肉,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眼前这个男人,阖着双目,未曾听闻他半声吭气,哪怕最后刀尖刮到深处,他也只是呼吸加重,额上青筋凸起。
想到外界对这位的传闻,他不得不佩服,这样的忍耐力着实可怕,是真狠。
大夫将刀扔在水中,净了手,在裴无伤口处洒上药粉,伤口慢慢停止渗血,他取过绷带,包扎着。
裴无睁开双眼,黑眸如深潭古井。他下意识望向谭清音,慢慢移开手掌,指腹触碰到她娇娇软软的脸颊,布满血丝的眸底情绪渐深沉。
只一瞬,他便收回长指,敛去神色。
谭清音处在黑暗里,乍然眼前光亮,她眼皮颤颤轻抬,烛火照着她长长的眼睫,在她的眼下投出一片柔和阴影。
她微微仰脸,目光望向他,他赤着半边臂膀,清隽俊净的面庞失了血色,额上汗湿涔涔。
谭清音抬手想替他拭去汗水,裴无握住她伸来的手指,声音带了轻微的颤抖:“去把脸擦擦。”
她半边脸颊上全是他的血。
谭清音怔怔抬手抚碰了下脸,触到一片异样,她哦了声。
她蹲在床边许久,再起身时腿脚一阵酸麻,险些站不稳。
裴无扶了她一下,谭清音急忙按住他:“你坐好,不要动。”
外间里,云秋焦急地守在外,见小姐出来,忙跑过来扶着她。
她看到小姐满脸血污、鬓发微乱的模样,眼底一片湿润,她只是稍稍走了一会,再回来小姐和姑爷竟险些遇害。
谭清音安慰她:“我没事的。”
盈月端来热水,绞了帕子,在谭清音脸上细细擦拭,血迹已经干涸,不容易擦去。
她将帕子贴在谭清音脸上,轻轻揉着,很快露出底下白嫩的肌肤。
大夫收拾好药箱,没走几步被裴无叫住,他沉声:“本官遇刺这件事,还请您不要多言。”
大夫垂着眸,诚恳拱手道:“大人请放心,老夫定当守口如瓶。”
临走时,他对谭清音道:“还望夫人留心,大人伤口上还有些余毒未尽,夜里恐会高烧发热,身旁一定要有人照看。”
谭清音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大夫走后,谭清音走进内室,裴无已经换下了血衣,穿上一身干净中衣。衣襟半敞,隐隐露出左肩缠的绷带,他立在那,身姿颀长,单手想系紧腰侧中衣系带,奈何系带总是滑落,有些笨拙。
谭清音连忙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抽出系带,她低下眉,细指翻动,替他打了个结。
他额上渗出了汗,谭清音看了眼,她踮着脚尖,挽起袖子轻轻替他擦了擦。
裴无气息微微急促,他垂下视线,不去看她。谭清音注意到他脸色异常,知晓他疼得厉害,她带着他躺到床上。
“天色晚了,你赶紧睡吧,不用管我。”
谭清音嗯嗯两声,她将被子往上掖了掖,盖住,满口答应他,“你先睡。”
裴无有些无奈,知道自己说不动她。
意识渐渐昏沉时,裴无闭上了眼。
这会儿的夜里已经渐渐寒凉,谭清音自己抱了床小被子,睡在他身侧,与他中间隔了一人之距。她晚上睡觉会乱动,怕自己会碰到他的伤口。
内室里只留了床榻边的一盏烛火,光线昏暗,谭清音怕屋内太亮,他睡不着,就全熄了。
此刻夜深人静时,谭清音脸朝着裴无半趴着,微乱的青丝散在枕上。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得以松懈下来,她这时睁着眼眸,默默看了他良久。
她朝裴无靠近一点点,指尖在他紧锁的眉头抚着,想压下皱痕。
念着他的肩胛伤口和大夫说的高烧发热,谭清音不敢闭眼,她一瞌睡便会猝然惊醒。
又一次惊醒时,谭清音额头挨着裴无的臂膀,衣物之下的灼热身体熨烫她肌肤。
她慌忙坐起身,伸手贴在他额上,烫得厉害。
盈月与云秋今晚一直在外间候着,迷迷瞪瞪间,就见夫人满脸焦急地赤足跑过来,两人一下清醒。
“接盆冷水来,要冰的。”
居室里灯烛再次燃起,谭清音坐在床边,绞了棉帕,覆在裴无额上。
“大人,大人……”谭清音伏在他身侧,一声一声在裴无耳边轻轻唤着。
他身上温度太烫了,谭清音怕他烧得糊涂,只能声声叫他。
在听见她的声音时,裴无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她放下心,还是有意识的。
谭清音不知道她换了多少次帕子,直至手腕酸软,他终于出了一身汗,身上高热渐渐褪去。
她跟着松了口气,累得埋首在他臂弯间,小口喘着气,脸颊渐渐濡湿,谭清音伸手摸了下,他中衣汗湿一片。
谭清音又对外轻声唤了下,“再帮我换盆热水来。”
盈月看见夫人眼底淡淡的血丝,她心疼道:“夫人,奴婢来吧。”
谭清音摇了摇头:“你们去睡吧,大人应该是不会再发热了,我给他擦个身子,马上也就睡了。”
床帐低垂,帐中烛火昏黄。
谭清音解开他腰侧系带,她无端有点紧张,瓷白的面庞染上薄红,她长这么大,没见过男子的身体。
她手指轻颤,咬着下唇,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擦上半身而已,况且,他熟睡着,也不会知道的。
满室寂静,唯有衣物轻轻的窸窣声,谭清音慢慢褪下裴无的中衣,她绞了棉帕,从他腹部开始擦拭。
他身上全是伤疤,大大小小,肋骨间一道狭长横在上,触目惊心。谭清音看在眼里,羞涩褪去,心底逐渐酸胀。她避开他绷带缠住的肌肤,渐渐往上,棉帕在他颈边停下。
他右侧锁骨,一粒小小的黑痣赫然映在上。
谭清音愣住,脑海瞬间一片空白,无意识地攥紧手中棉帕。她张了张唇,发不出半点声音,眼底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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