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死了?云从芊心有一瞬地停跳,十指抠紧,愣愣地盯着爹,等着他的话。
云禾接过姑娘端着的盘:“和春堂送来的消息。”见媳妇露不解,他扯起唇角苦笑,“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正打算跟你说一声,就去和春堂寻江老大夫。”
“那你赶紧去。”王氏手都凉了。江家行医几代,行事向来严谨,不会空口白牙胡嘞。“对了,强大嫂,把咱带回的土产挑拣两份出来。”交代丈夫,一份给江家一份予大峡。
他们一走近一月,几间铺子也得亏大峡站明面上盯着。坏人叫大峡做了,他们可不能再亏待人家。
不知何时,云崇青已出了西厢,站在檐下,眼看着身姿僵硬肩背紧绷的姐姐,面上很平和,只双目过于深邃。
这顿笼蒸咸猪蹄注定不鲜香。除了不知内情的记恩吃得多些,旁的都没什么胃口。之后云从芊着婆子抬了绣架到东厢檐下,静静地绣起青竹。王氏领着厨房张大嫂和夏花分土产,分完了又亲自送往各房各院。
天黑尽了,云禾才回来。一家连带记恩围在桌边用饭,也没避讳。
“消息不假。二月咱家脱孝,孟家不是来人了吗?那趟他们还去了和春堂,求的是保胎药。因着怀喜妇人不在,江老大夫只能依着口述的症状,开了最温和的保胎药。”
云禾喝着儿子给倒的酒,神情肃然:“三月初头,江老大夫大儿下宣岭收天麻,月尾临回时去拜访他师兄,恰逢他师兄从宣岭布政使司参政家看诊回来。当时就留了个心眼,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事,被吓得遍体生寒。”
经了一个多时辰的缓和,王氏心绪已恢复平稳,留意着儿子的吃菜:“保胎药有问题?”
“药该不是和春堂抓配的。”云崇青夹了一筷春笋:“从咱们三泉县一路到宣岭,几百里的路程,意外太多。江老大夫才不会干傻事。”
云禾点头:“和春堂确实只开了药方。孟家倒是想在这配药,但江老大夫说药堂里缺两味药材。孟家只能作罢。也好在没配药,不然这回若有谁有心追究,那和春堂怕是要不落好。”
“那药是孟家抓现成的送进宣岭布政使司参政府里的吗?”云从芊拨动着碗里的饭粒,下午她才听着事时,就好似一眼看到了自己的以后,害怕又生悲凉。
“是,但到了府内院就多了一味川七。”
云禾一口饮尽杯中酒,辛辣穿过喉,眉皱得死紧:“江老大夫说,他当初听孟家人口述,就觉喜孕症状较轻,力劝过不要用药。孟家人也听了,只说为防万一。可经小江大夫的师兄查,孟家姑娘服用那保胎药近一月。”
“很正常。”云崇青道:“孟家十分看重那胎,当然想万无一失。说不准江老大夫开的药方,他们都找了好几个大夫瞧。”
江家祖上是游医,几代人走四方尝百草,自有一套医典。虽名不盛,但于医道上确实斐然。他看过爹买回的养生道法,可不逊现世专家出的养生书籍,细致又理据充分。
而且,听爹说,和春堂自开设以来,几十年间里,从未误诊过。这才是真本事。只叫他不明的是,江家为何没人考医官?
王氏叹气:“人死了,就没个说法吗?”
“贱妾而已,能有什么说法?一副薄棺收殓了,寻块安静地儿葬了,已算是念着情分。”这酒越喝越没滋味,云禾把杯倒放,揉搓了把脸。之前他在和春堂后院药庐里和江老大夫提了老参精的事。
老家伙跟没听见似的,理都没理。二十年的老交情,今天他算是看透彻了。老参精,有的磨。
“当家的,你说…孟家经了这回事,会歇了一些大心思吗?”王氏思虑着要不要把事透给合颂院。
不等云禾开口,记恩就道:“婶子,没遇上你们之前,土地庙香案上有什么我吃什么,还会每天将庙里清扫得干干净净,闲下来便寻思营生。可遇上你们之后,想吃一天三顿都能见荤腥,如今我都渴望像大芊姐和青小哥儿那般叫您娘。这就是欲壑难填。”
“你倒实诚。”云禾乐了。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他内心里是想收记恩做义子。但当初膝下没青哥儿的时候,自个又咬住了不愿过继。现在来这出,怕是要闹出诸多事。
还是待芊姐儿的亲事有着落了,再说。
“那就别把事透出去了。”起不到警醒,便让逝者安息吧。王氏舀了一碗汤给当家的:“刚我才想起来,咱们还没跟父亲母亲说,四房多个人的事。”
“不用说,过两天瞧见了就都知道了。”
只云禾想得简单,有人却惦记着这茬。
云从嫣下午被指桑骂槐地讽刺一通,心里头一直不得劲,再加晚饭后父亲母亲闲话时,提及祖父祖母对云从芊的看重,更是难受,眼泪哗哗流。
心疼得梁氏直呼心肝:“别哭别委屈,告诉母亲,母亲给你做主。”
“母亲…”云从嫣扑进她娘怀里,紧紧抱住:“祖父祖母不喜欢从嫣,芊姐姐、十二弟都不喜欢从嫣呜呜……从嫣究竟哪里不好?”
闺女哭得泣不成声,梁氏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梁哥,父亲母亲偏颇,你一句话都没有吗?他们只看到芊姐儿模样好,就没思量过那丫头的薄凉性子。一家子耗费心思帮她谋划,瞧王淑英的样儿,不甘不愿。别忙到最后,富贵人家得了,还埋怨咱。若如此,族里能落着好?”
妻女哭成一团,云梁耳里嗡嗡的。
“芊姐姐根本就看不起咱们。”云从嫣抽抽噎噎地述说起之前云从芊讲的那些话,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我们家到底与四伯家不一样的。四伯娘…是正经的秀才千金呜……”
梁氏松开闺女,脚不挪双臂一张倾身向墙:“天爷啊…被个晚辈挤兑成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娘…”在外回来的云崇廉冲进屋将人拉住,回头问:“爹,怎么回事?”
云粱双手叉腰,沉声骂道:“芊姐儿太不像话了。”
“这脚还没登上青云梯,便如此不齿我们这些亲族长辈。待他日得了富贵,我们怕是要仰她鼻息活。如能得好受点委屈也就罢了,怕就怕她指缝漏不下半滴油,咱还得小心伺候着供着。”
梁氏越说越无望,哭嚷道:“日子没盼头了。什么人养什么人,芊丫头这般,四哥四嫂又能高看咱们到哪份上?”
“高看?”云崇廉冷笑,:“爹娘还不知道吧,我四伯从外带了个半大小子回来。听说被安排了跟小十二一块住,人一家子亲厚着呢。”
他上头两兄长,五房只这么点产业。以后分家,长子占大头,轮到他还剩什么?他五岁时,爹就跟四伯商议过继的事。四伯死活不肯。也是老天不疼他,没几年小十二来了。
现在四伯四伯娘倒良善,在外随便捡了一个回来帮小十二支立门户。敢情是看不上他这亲侄子。
傍晚时梁氏也听说了此事,掩嘴抽噎着:“都都有儿子了,还…还领一个回来?多大了?别…别是咱真误会了四哥四嫂。也许人确实不愿芊丫头做小,在外给寻了个忠厚的?”
云从嫣眼巴巴地盯着她十一哥。
“比小十二大不少,应该小云从芊一点。”云崇廉大概明白娘的意思了,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
云粱拿了巾子,过去给妻子擦拭哭红的脸:“以前谈过继的时候,四哥总说担心闺女嫁到别家不好过。芊姐儿又那等样貌,还是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放心。”
“这么一说,那就是了。”梁氏面上阴转晴好。
……………………
修整了两日,云崇青出行累下的疲乏消尽。算计着日子,距离他姐生辰也就只剩一月。在白鸭河边晨读完,用了早饭,便喊上记恩、小漾一道上街。
“有码头就是不一样。我感觉这一点不比孟籁镇差,地方还大。”记恩走走看看,兴致盎然。
小漾现在有伴了:“明天我带你去码头买鱼,来来往往的船只,一溜排的摊位,人挤着人,可热闹了。”
“成。”
从三里街出来,一路到城东,记恩数了数,他一共逮着二十一位偷窥他的行人。抬手再次摸摸自己头上的布巾,还在。难道他脸上写着外乡人?
走在前的云崇青,目不斜视,直奔银祥楼。进到楼内,还没到柜台便闻背对着门的几位妇人在议论。
“你说云老四是不是缺心眼?又不是没儿子,竟把那么标致的闺女留在家里招赘,他不怕以后赘婿和儿子闹上?”
“是啊,而且他闺女比小子大了九岁。真是想得出来?”
“也不知云老四找了个什么样的俊才?听说人已经带回来了,比他闺女小。”
“小才拿得住呀。要我说,他还是怕一个儿子撑不起来。”
迎客的银祥楼掌柜认出了云家小儿,赶紧拳抵上唇清了清嗓子,几个妇人立时闭嘴。
“小公子这边看,楼里才到一批南边的样式,您为令堂买还是给长姐挑的?”
正要答话,云崇青余光扫见记恩从身边经过,去到那几位妇人身后,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几位妇人转过身,看了一眼立于掌柜身边的漂亮男娃,脸上尴尬。
“小师傅。”
记恩摘下头巾:“无意听闻几句,小僧愧疚难当。原是与青小哥儿有缘,在云四叔家中叨扰几日,不想却引起蜚语,差点害了云家姑娘。小僧惭愧,这就告别…”
“不不是…”几个妇人傻了,打量完三步外未脱奶膘的小和尚,你看我我看你,云老四带回的是这位?谁丧良心地瞎传?
看来他在云四叔家待不久了,记恩伤心写在脸上:“口舌利剑,毁人清誉,胜伤人性命。小僧一时私心却造下如此罪孽……”
“别别别,小师傅,您就当刚什么也没听着,该干嘛干嘛。我们现在就去给您把这当中的误会澄清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啊!”几位妇人首饰也不看了,忙不迭地别了掌柜。
澄清有何用?悠悠之口难堵。记恩耷拉着眉头,大芊姐本来就难嫁,云四叔四婶都快愁白头了。现在好了,又来了这么一出。
云崇青在心中过着人,记恩来他们家才两日,又没出过门,知道他的不多。而能把一团孩子气的娃子,强与他姐连上的,那就更少了。挑了两套头面样式,与掌柜约定了时间来取,便离开了银祥楼。
记恩蔫蔫地跟在后,原和小漾哥说好去南市,这会也没心情了。
知道他在想什么,云崇青脚下慢了些,低声说道:“你不必离开,五姐不是要在五严镇办酒坊吗?你可以先搬去五严镇上我外祖家老屋。那老屋每年我爹都会修缮,青砖灰瓦,两间房带着个小院。不大,你住着正合适。而且镇子离这只六七里路,也不远,你每天来回都可。”
圆眼一亮,记恩忙到:“行吗?”
“行的。”云崇青唇角微扬:“你去住,老屋有了人气,老鼠都能少几窝,要省我爹不少事。”他爹娘留着外祖的老屋,除了想留个念想,未尝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况且,五严镇西边山清水秀,南边大片良田,出入有官道,是个极好的居地。
记恩眉开,云崇青回过头看向前,见着一人自他家千穗绣坊出来,双目不由一缩,微挑的嘴角慢慢落下。他怎么会在三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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