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朱榆虽是罗毅看护大的,但自记事起,她怕影歌啰嗦都没怕过常年冷脸的罗毅,因为他就只是块泡在千年寒潭里的实心石头,又冷又硬,守在她身边十七年也才终于捂出这么一点人气。
罗毅肩膀微沉:“我不需要你有任何改变,只要你和影歌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
朱榆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不再言语,看着眼前夜景,神情晦涩难明,兀自在罗毅身边放肆目空。
潜入的徐文昭在暗处看着那两道亲昵依偎的背影,只觉得无趣。
“原来上次暗处的那条狗也是你的入幕之宾,倒是小瞧你的本事了,朱榆啊朱榆,既然赵晋想把我强留在皇城,那我就好好的和你们玩玩,也让我看看你与那佞臣是如何蛇鼠一窝、玩弄权势的,你可得藏好了丑恶嘴脸别让我轻易找到了!”
大殿初见时,她孱弱苍白强撑仪态,报复胁迫时,她惊恐害怕无声落泪,庆功宴席时,她无能软弱到引人鄙弃,徐文昭见过的朱榆简直无害极了,可也是他最为不能接受的!他一定会让她原形毕露的!
徐文昭脑海无声的缓缓浮现了刚才惊艳的那抹素影,他心中愤然强掩心中杀意。
圆月躲入月梢,待到再散出银光的时候,徐文昭藏身的地方已经消失,御花园中的几处枝叶无风晃动,如此静好的月光下,一切是那么的安宁、祥和——
朱榆重返紫宸殿的时候,居然没有见到赵晋的身影,这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陛下,您还是喝点醒酒汤吧,以免明早醒来犯了头疼。”
“好影歌,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困啊,服侍我就寝吧。”
影歌见朱榆美目杏眼似乎有了闭合的迹象,也知女皇身体羸弱经不起长时间应酬,定是累坏了,他熟稔的为朱榆净面宽衣,待为朱榆掖上背角的时候她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均匀的呼吸带着浅浅的鼾声。
影歌眼里逾越的露出了心疼,他伴着朱榆长大,世人皆传女皇无用,可却少有人知道她坐在那个位置有多举步维艰,有多无可奈何。
月舞后纵然畅快却也总是耗费心神的,这让朱榆似乎不小心又跌入了深层的那段梦境里面——
十五岁之前的一方天地里,没有夸张的奢靡用度、没有侍者尊崇的态度、更体会不到权势带来的血腥和魅力,像被圈养的一只金丝雀,有着优渥生活的同时世界小的只能容下罗毅和影歌,以及她的晋叔……
或许因为年幼,很多记忆在成长中流逝……哪怕进入深层的梦境中,也只能到达记忆还尚清晰的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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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会对未知的事物怀抱敬畏,也因为敬畏,对亲手揭开神秘面纱抱着难以想象的执着,这是人的劣根性,难以剔除,高耸的红瓦宫柳终于蔓延到自己的世界,朱榆自会紧紧抓住尾端靠近墙外风景,又哪是能轻易阻隔掉的。
厚重的朱红大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可朱榆知道那不会为她而打开,小朱榆渴望接触位置的外界,可是她却从未向任何人表述过自己的想法,不过,当她满身泥污的爬出她意外寻到的沟洞时,朱榆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我只是看看,看看外面的天是不是真的比里面的更蓝……’
当小脑袋撞上腿肚子的时候,朱榆被吓得一哆嗦。
“晋叔……小榆儿在捉迷藏呢……居然被晋叔找到了呢……”
赵晋低头看着脚畔的女童,因为心虚,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眸子清亮而纯洁。
“咦!你是个什么小东西?”
一只猫,毛色洁白,眉心一撮淡黄毛发,眼睛圆润,瞳色是纯粹的祖母绿,宛若有生气的宝石,不停的围绕着赵晋的脚边打转,朱榆见到的那一刻便喜爱上了它,听着它绵绵的叫声,眼睛里溢出了好奇和欢喜。
小朱榆被拎进了赵晋的怀中:“本来想送给陛下当生辰礼物,不过我也曾经似乎说过,捣蛋鬼不该有礼物的。”
小朱榆听到赵晋的话立马急了,脏兮兮的蹭进赵晋的怀中闹腾:“不行不行!不可以!”
看着演技分加满,大眼睛里快速续起金豆子的朱榆,赵晋嘴角轻扬,弹了弹朱榆的眉心,眼里带着宠溺,两人一宠物,再次回到紫宸殿,小朱榆短暂的冒险暂时结束。
朱榆被领着清洗的同时,赵晋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许久,悠悠轻启薄唇:“没了毅儿,你们就是这样照看陛下的?”
听到赵晋轻描淡写的询问,影歌立马跪在了地上,影歌虽然身体抖若筛糠,试图解释道:“大……大人。”
可是,一道道沉闷的噗通声直接让影歌噤声,面色因为惊惧吓得青白交加,地面殷出一滩扩散的血池,而影歌只是拼命在血泊中磕头乞求饶命,事实上他也成功了。
“虽然没用,不过谁让小榆儿喜欢你,你这条命先欠着,若再有差错,定让你后悔今日没有与这些废物共赴黄泉,毅儿,待清理了朝堂上最后一批臭虫,这段时间继续守着她。”
“是”
影歌跪在血泊中,求生意志生生吊住他不敢挪动分毫,待赵晋和罗毅离开之后,影歌这才瘫软在了地上,衣襟已然湿了大半,宛若搁浅的鱼,突然获救,他贪婪的呼吸着活着的味道。
朱榆躲在远处,抬眼间,碰巧看到了不属于晋叔的眼神,那双眼睛阴翳死寂,宛若被顶住的人都会被吸入那无尽的黑中,不得善终……
朱榆跌跌撞撞的逃离了地狱,所在被子中瑟瑟发抖,眼泪不停润湿了半个枕头,娇宠长大的朱榆在那一天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听话。
那扇朱红大门打开之前,谁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幸运多一点,还是厄难多一点,不过,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只要触碰了它,曾经将不复存在,未知悄然袭来……
朱榆十七载的人生,并非一生囚于紫宸殿,她幼时,黑白灰的生命色调中也意外出现过一个带着未知神秘的人,她将她的眼睛染上色彩将她带着走进了真正的世界。
那人,带着朱榆肆意的领略了人间气,让她知晓没东西吃会饿、没厚实衣裳穿会冷、宫廷中除了年华正盛的侍者,还有孤苦的老叟孺童,痴男怨女的哀乐虽毒却美,朱榆自小便痴恋着短暂吹拂在脸上的风——
十五岁,朱榆登基了。
朱榆登基的那一天,朱唇上的胭脂是赵晋完成的,他的指腹沾染着如血一般的赤红,就那么捧住她的脸一点一点的涂抹上去,宛若完成最后一项庄重的仪式。
在朱榆的记忆里,那一天的晋叔是陌生的,如孤狼幽芒的瞳光,泛着贪婪的光,似乎欲将其骨血嚼入腹中融为一体,而那时候赵晋倒影中的朱榆眼中依旧溢着可笑的星星……
登基大典过后,朝中大臣终于有机会面见朱榆,为了将女皇陛下从佞臣编织的壳子里唤醒,她们好心的将赵晋的阴暗面解剖得稀烂血腥一一献给朱榆,女皇的不听、不闻、不信虽然让老臣们恼火,不过风雨已经袭来,再坚硬的乌托邦也能崩碎。
‘在其位,谋其职’赵晋不会教她,可是,当朱榆见到铠甲破烂,满身斑驳血污的八百里加急传令官送上军务后死在她面前时,朱榆第一次因为动容站在了帝王位上行事,她第一次站在了君王的峭崖上与赵晋走在了对立面……
紫宸殿中——
“晋叔,今日我收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上面提及东平王此番平定异动的附属国,却因军需补给迟迟不达陷入苦境,他们已经加急三次朝中迟迟无人处理,军需这块是由晋叔手下人掌管,不知道是不是……晋叔的手下玩忽职守忘记上报了……”
朱榆执笔绘图,以漫不经心的语气向赵晋询问了军中急报,她并不想晋叔生出不好的情绪。
赵晋面色不变,不答反问:“陛下,怎会突然心忧远方战事?”
在赵晋面前,朱榆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我虽胸无点墨,全劳晋叔忧心,但既然当了女皇自然也希望外邦稳定,国泰民安。”
听完朱榆的回答,赵晋沉默了很久。
“若是我真如那些老东西说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奸臣,陛下待如何?”赵晋启唇的同时,已经缓缓的走向了朱榆的桌案。
“晋叔,你莫要拿此事取笑,你怎会是……”朱榆的笑容因为又见登基那日的眼神,滞缓了笑容:“晋叔……”
朱榆声音干涩:“那些军需久而不发晋叔都知道?”
“知道”
“为何?”
“为何?只道有趣二字。”赵晋闲适道出。
执笔的指骨已然发白。
“小榆儿,送你坐上这尊凤椅,成为万尊之体,便只为让你享受盛世江山的,这些琐事不必忧虑,万事皆有我。”这是赵晋第一次在朱榆面前表露权臣的丑陋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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