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咳咳。”长宴在旁边咳嗽两声,示意戏演过了。

姜笙才收起哭丧,露出元气满满地笑,“不过好在活下来了,有好多人都饿死在雪地里呢,像我这种都是福大命大,好运在后头嘞。”

她是真知足。

赚到两个铜板知足,吃到一口肉包子也知足,天天有大肘子跟红烧鱼,那就更知足啦。

即使她的命运本不该如此,即使她身份尊贵到半个丰京都得避让。

知道真相前,姜笙为自己能遇见哥哥庆幸,知道真相后,她也没有为自己失去的富贵而惋惜。

人本来就有千万种活法,千万种出身。

当皇帝的儿子也许没那么舒坦,做乞儿的就一定煎熬吗?

小官的子女,是不是应该痛恨,为什么没能诞生在大官家里。

还是说,幸不幸福在于人心,而不是在于状况。

这世间哪有绝对的公平,又哪有绝对的道理。

关键啊,还是在于认知。

人群中,有谁偷偷擦拭着眼角,亦有人若有所思。

许默深吸一口气,拱手上前,“在下许默,生父乃先帝时期进士,分配在安水郡做县令,期间被贼人栽赃陷害,父崩携母自戕,留许某双腿尽断,苟活人间。”

“一路科举至会试,因私仇被调换试卷,失去会元身份,还要名落孙山。”

“若说不公,若说愤恨,许某是否也要占一名额。”

他看尽贪官的同时,也见到青天,他饱受委屈的时刻,也感受温暖与安慰。

所以他站在这里,仍然愿意相信科举,仍然愿做青天。

身为二皇子的祝长煜吃尽苦头长大,但前有鞠贵妃留他性命,后有燕皇后驱赶小太监,及冠后离开丰京赶往封地,人生将彻底属于自己。

真比较起来,谁又比谁更惨呢?

人群彻底鸦雀无声,连守城军在内都呆滞茫然。

郑如谦咬咬牙,扬起声音道,“我没有大哥这般文绉绉,但我是青楼里长大的孩子,连父都不详,在十岁那年被赶出青楼,一路摸爬滚打才走到现在。”

“每次做生意被刁难,被鄙夷,我是不是也要痛恨,为什么不生在世家,为什么不能做个风流肆意的公子,为什么没有一个权势两全的父亲。”

温知允更是压着哽咽道,“我的父母从不与人结怨,却要生生死在我眼前,致我流落天涯,致我辗转求活,我又该怪谁,恨谁,报复谁。”

“我父亲战死沙场,我母亲被幽禁,我的家族要追杀我,曾经的亲人一夕之间翻脸,我又该怎样?”方恒喃喃。

在他身后的姜一红着眼睛,“我的父母双亡,亲族将我赶出来,家财尽数囤完以后,还要将我撵去他乡,最后自卖自身才活下来,我又找谁怨恨不公。”

“还有我……”

“我父母还在,但是只想卖了我为弟弟换取口粮……”

“我又该怎样愤恨,怨怼不公……”

无数人张口,无数种生命汇聚。

他们或贫穷,或偏爱,或悲惨,或伤痛。

如果可以,他们也想生活在富贵的家庭,拥有轻快明朗的生活,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世界就是如此,出身难以抉择,道路难以拓宽。

真要论起怨恨,皇帝的儿子连队都排不上。

贫瘠的郡城那也是封地,再普通的王爷,那也是宗室。

冠上祝的姓氏,这辈子就已经超越过太多太多人。

如果连祝长煜的身份都不懂知足,其他人又该怎么活?

“二皇兄。”等到议论声稍弱些,长宴开口,“你也知道我的身世,更知道我母亲是正宫皇后却郁郁而终,如果连你都认为不公,那我这个嫡皇子,是否也能决绝地叫嚣,痛斥,怒喝?”

这世间痛快的人少而又少,多数带着难以言说的苦难,在逆境中爬行。

哪有那么多不甘,又哪有那么多龙门可以跃。

夺权就是夺权,鞠贵妃不应该用辜负当做理由,祝长煜也没道理拿不公当做借口。

“不甘或许只是滋长了野心,本身念头的存在,才是最大的缘由。”长宴轻声道,“鞠娘娘是,你呢?”

祝长煜坐在马背上,  久久没能回过神。

也许他真是因为不甘而愤恨,此刻夺位的冲动竟然淡去许多。

做一个偏远郡城的王爷,会舒心吗?会快乐吗?

没人再欺负他了,大家都会尊重他,爱戴他,对吗?

可为什么这句话,要现在才听到啊。

“殿下……”方远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祝长煜的双目含泪,手握缰绳,“小五,我退不了,我没有退路了。”

不仅仅是死心塌地的五千守城军,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边疆战场,是许久之前的筹谋,是被愤恨蒙蔽时刻做下的决定。

“二皇兄此话何意?”长宴面色微变。

祝长煜摇了摇头,示意守城军杀向拥挤的街道,用无辜百姓做盾牌,果然惹得禁卫军跟边疆军投鼠忌器。

他与方远两人,最后深深地望了眼这个皇城,用口型留下“边疆”两个字,疾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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