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香火不断情已断 委屈成全谁能全

　　朱根其实一夜无眠。

自朱根记事起，历年他家年三十上供一次，并且十分简单，全家吃年夜饺子前捞出一碗，摆在堂屋北墙破连二桌子上，点上一支香，立在五谷杂粮的小碗儿里，男人磕个头，祈求神仙们和先人们保佑家业兴旺，子孙满堂，香火永续！动乱期间已经停止，动乱过后大仙女重新拾起，并且多次絮叨朱家香火千万千万要延续下去！朱根本来不相信，但是考虑到孝敬老父亲老母亲和祖先们，也就心安了！然而今年却甚是古怪，当朱根头刚磕下去，点着立好的那支香忽然断开，燃着的香火跌落，剩下半截直楞楞立着。朱根不免神伤，傻傻的跪着，呆呆的对峙，已经流干的眼泪扑簌簌滚落……滚落……

不知道跪了多长，对峙了多久，想到了什么，朱根站起身，合好了门，耳朵似乎没有听到鞭炮爆响，朦胧的泪眼中闪烁着冲天的五彩烟花，飘飘悠悠的离开了村庄，恍恍惚惚游荡进了小树林。

“爸爸呀！……妈妈呀！……祖先们啊！……我快愁死了啊……我该怎么办啊……”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啕，淹没了天地间的鞭炮：“离开家……离开家对不起人啊……可我真的……我真的没有其它办法啦啊……”

声泪俱下，到声泪渐弱，直至声泪全无……朱根缺氧了，目光更加呆滞，鼻翼抽搐麻木，大脑虚脱馄饨，不知道是花炮还是流星，几道白光闪烁，映入朱根眼帘，进入朱根躯体，他仿佛失去了知觉……

天蒙蒙亮，杨英不出所料，在小树林坟头旁找到了朱根。好在春天就到，已经不是太冷，朱根没有被冻死。他柔软的肢体正在圆锥形的五座坟间绕爬，恰似一条游移的长虫，舌头一出一进，一进一出，忽出忽入，忽入忽出，念念有词，声调细长：“我长仙修行千年哈，也想修的同船渡哈，我可不是白素贞哈，我才不怕法海哈……”

杨英看了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个王八羔子狗日的不睡觉，跑这儿排演节目来啦……哈哈哈……王八羔子演的是青蛇还是白蛇……”杨英那么多天来第一次恢复了哈哈大笑。

朱根扭头吐吐舌头，摇头晃腚，皱眉纳闷：“你谁哈？”

“哈哈哈……你说我谁呀？不知道我是你妈？还是你姑奶奶了吧哈哈哈……”杨英看着朱根怪模怪样，哈哈大笑。

“妈哈！妈哈你真修行的会变人儿样儿了哈？妈哈！妈哈快教教我哈，我也想变人儿哈……”朱根怪模怪样，全失斯文，也无人样。

“哈哈哈就你这样天天愁眉苦脸，疑神疑鬼，没有儿子就活不成，能活着喘气就不错了，还变人儿哈哈哈……你变个狗蛋王八蛋吧哈哈哈……”杨英无法理解，以为朱根又在装神弄鬼。

“吱吱……吱吱你太无礼了，我狐仙在这里修行那么多年，我知道你二半彪子假小子吱吱……吱吱什么都不在乎……”朱根说着站起身，自顾自绕坟一瘸一拐，变了个说话语调：“吱吱……吱吱再对我们仙人吱吱大不敬，吱吱……吱吱小心叫你走倒霉运，叫你离开朱家……”

“哈哈哈还离开朱家？离开朱家我就倒霉了啊！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的倒霉样吧？差点没有把你个王八蛋冻死吧，都把你个王八蛋冻的又瘸又拐了，还学会你妈个逼的吱吱……吱吱了哈哈哈……”杨英笑着伸手来扶朱根，以为朱根演戏。

“吱吱……吱吱你混蛋，吱吱我是狐仙，我腿不是冻的，是被小日本炮弹皮子崩的，吱吱小日本是混蛋，小日本得到报应了，你和小日本差不多，混横不讲理，你少碰我，吱吱……吱吱你快离婚吧……”

“狐你妈个逼吧，操你妈的快回家吧？别你妈装神弄鬼拌王八蛋了，早知道你未安好心，心眼不好，离婚也生不出儿子……”杨英依然以为朱根装神弄鬼，安心不良。

“吱……吱吱你真混蛋！吱吱……吱吱气死我了……”朱根说着，卧地上要耍赖打滚。

杨英确实服了朱根了，看他要耍，就一弯腰一用力，施展开多年练体育的本领把朱根硬硬的半扛半背了起来，一步一步蹒跚回家。

“呼呼……呼呼……”杨英感觉朱根呼出的大气又粗又足，心想：这王八羔子气性真大，小时候怎么没有看出来呢？就他青稞腿，麻杆腰，弱不禁风，瘦小软弱的，今天呼吸那么粗，那么强？说明气力很不错的啊？我真不应该背着他啊？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正在纳闷，就听到朱根声调缓慢低沉的说：“呼呼……呼呼我白老太本来不想和你们凡人说话，只是你这丫头太无礼了，数落完长仙，你又骂狐仙，太不把我们仙人当仙了，呼呼……呼呼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呼呼……”

“我说朱根呀！我背着你已经够意思了，你别装王八蛋了好不好啊？你要再装，我把你个王八蛋扔了，你信不信了？你个王八羔子原来是真能装啊！平时装的总象弱不禁风，我都不忍心叫你个王八蛋干体力活，现在感觉你个王八羔子丹田很足，气力很大啊？你这个王八羔子累死姑奶奶了……”杨英背着朱根进了村，累的说话都已经气喘吁吁了。

“呼呼……呼呼你这丫头混横无礼，你骂谁王八蛋，呼呼……呼呼骂谁王八羔子，是谁姑奶奶呢？呼呼……呼呼你才王八蛋，你才王八羔子，气死我了呼呼……呼呼……气死我白老太了呼呼……呼呼……”大气呼呼了好久，语调加重，语速加快，着起急说：“呼呼……呼呼大年三十，是我们仙人节日，我们几位仙家本来好好聚聚说说笑笑，愉快愉快，乐呵乐呵的，遇到你这样的缺德鬼，丧门星，呼呼……呼呼真得和你离了才好……”

“你个王八蛋，臭猪尾巴根子，你才缺德鬼，你才丧门星……”二半彪子假小子发了脾气，使劲把朱根甩了出去。

朱根躺在地上气的呼呼……呼呼……呼呼的大喘气，翻着白眼，仿佛要气的背过气去。

村里起早拜年的看见了，就一边和朱根、杨英打招呼拜年，一边凑近看热闹。

杨英换了笑脸回应者，一边回过身暖声和气对朱根嗔怪：“别越可怜越不识可怜，不知道家里外头啊？一会儿拜年的人们都来看你耍洋相，你不怕被笑话啊？……”

“嘻嘻……嘻嘻我黄老仙来也，嘻嘻……我黄老仙是天不怕，嘻嘻……嘻嘻我地不怕，嘻嘻……嘻嘻我就怕张老头子那一下……”朱根一改模样，挥舞着手爪子，又蹦又跳，似说非说，似唱非唱，得意洋洋了起来……

“你那么能耐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还怕张老头子那一下？张老头子的那一下是嘛呀？”看热闹的有人起哄喊。

“嘻嘻……嘻嘻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哈哈哈我好像听瞎胡唚原先说过，原来瞎胡唚也不都是瞎胡唚啊！你是被张义虎打跑的黄鼠狼啊……”

原来瞎胡唚曾经胡乱白话说：很多年前的八月十五，半夜了张义虎转场，迎面遇到一个高约七十厘米，头顶着一个人们丢弃的破草帽子，问张义虎：“嘻嘻你看我象个人儿吗？”

当过兵的张义虎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只是听说黄鼠狼要成精前总是问问人类，如果人类回答说“像个人”，那么黄鼠狼就可以变人成精，如果人类回答相反，那么黄鼠狼还需要重新回炉修行八百年，才能再问人类。张义虎明白这些，就靠近一点，低头不说话。黄鼠狼于是再问：“嘻嘻你看我象个人儿吗？”张义虎低头依然不答，待到黄鼠狼靠到近处还问时，张义虎抡起手里的二米长大拇指粗的荆条，“啪”的一声巨响，伴着一声大骂“象你妈个日本鬼子王八蛋……”，一溜火光逃之夭夭了……

“嘻嘻我是黄仙……”

“黄仙小心，张义虎张老头子来了……”话音落处，朱根瘫软了。

杨英当着那么多人面，勉强挤出“嘿嘿，嘿嘿”的苦笑：“别你妈个蛋的黄老仙，黄老怪的了，人们都看你耍洋相呢？快回家装你妈的王八蛋吧嘿嘿……嘿嘿……”

杨英在拜年兼看热闹人们的帮忙下，把朱根鼓捣回家里，低声骂着：看你那个王八羔子狗蛋样儿，还天不怕，地不怕，装来装去都是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想要儿子……

回到家中火炕上，朱根依然没有停止耍闹。牛鬼蛇神，群魔乱舞，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会儿一瘸一拐叽叽……叽叽的胡闹一通，一会儿打滚爬行，探头吐舌乱哈一气，一会儿弓身成球，呼呼大喘胡扯一番，一会儿边唱边跳嘻嘻冷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张老头子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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