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其实我都知道!
吴婆婆起身将粱左送至门口,而后又再次回到石桌边坐下,重新拿起那块木料。
这块木料,已经是她在村中寻摸出的最好的木料了,还是在宗祠中找到的,据说还是一百来年之前,村中从山里得来,说要为村中先祖立像用的,只是木料不够大,也就两尺来长,有些小了,但扔又舍不得扔,便放在了宗祠之中。
这木料确实是好木料,通体漆黑,剖面如墨玉一般,很是惹眼。质地坚硬,雕刻之时,极耗力气。
她这几日一直在做这个,只是进度并不明显。
“到底是老了,没了力气!”老妪重新拿起刻刀,在木料上勾画了起来。
她用刀极为小心,每一次下刀都十分谨慎,似乎害怕刻错了细节。
只是若要如此,她便需凑得更近一些,而且年老力衰之下,她每雕刻一会儿,便需要休息很久,才能重新提起力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转眼已是黄昏。
“老祖宗?”
一道脆生生的呼唤,让吴婆婆从专注中惊醒过来,抬头看了看天色,竟然已经快天黑了。
“善芳啊!你怎么来了?”吴婆婆放下初见轮廓的木料与刻刀,笑着看向站在她身侧的小丫头。
“阿娘担心老祖宗不吃饭,让我来给老祖宗送饭!”小丫头两只手提着一只竹篮。
小丫头见老祖宗似是忙完了,便上前两步,将竹篮中的饭食取了出来,放在桌上。
“阿娘说,让老祖宗趁热吃,莫要凉了!”小丫头踮起脚,将屁股挪到了吴婆婆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两只小脚,不安分地在空中晃悠着,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吴婆婆。
似乎自己不吃,她便不会移开眼睛。
吴婆婆无奈叹了一声,“都说了,没胃口,还是送来了!罢了,我吃,免得耽误你去玩耍!”
小丫头摇头,“不着急的,这几天村里出了事情,也没人陪我玩儿了!”
吴婆婆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善芳是个好孩子,以后长大了也会是个大美人!”
“我阿爹也这么说,就是阿爹……好几天没回来了!”小丫头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吴婆婆稳稳地将一口饭送入嘴中,语气松快,“莫担心,他们有事,等你长大了,就回来了!”
小丫头摇摇头,“其实,我知道!”
“什么?”吴婆婆一愣。
“其实,我知道阿爹已经死了!”善芳抬起头,眼中已经有了泪水。“回不来了!”
吴婆婆放下碗筷,叹了口气,将小丫头从石凳上抱起,放在膝上,“你不该这般聪明的!”
“我想爹爹了!”小丫头终于再也止不住哭声,“可我在家里不敢哭,我害怕阿娘也伤心!”
吴婆婆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咱们克岭村里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吴婆婆轻轻摇晃着身体,小丫头哭累了,已经在她怀中睡着。
一个眼眶红肿的女子,从院外走了进来。
“老祖宗,给你添麻烦了!”
吴婆婆摇摇头,“我没见过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添麻烦呢?”
女子将小丫头从吴婆婆的怀里接过,同样坐在了石桌旁。
吴婆婆则是拿起已经冷掉的饭食,准备继续用饭。
“我去给您热热吧!”
吴婆婆摇摇头,“冷了好,冷了好入喉!”
女子便陷入沉默,看着老祖宗将冷饭一口口咽下,她看得分明,老祖宗并不饿,可还是努力将碗中的饭食努力吃下去。
看着看着,妇人已经不忍心再看,她明白,这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妇人便将目光投向了桌上那方已经初见雏形的木料。
“这是那位恩公吗?就是他为我们报仇的吧?”
吴婆婆点头,“我相信就是他!”
“您的雕镂之术,乃是村中最高的,此事合该您来做,可是您不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您不如先将身体养好再动手吧!”
雕镂之术,不仅考验体力,更考验心力,便是对年轻人而言,都是一项重活,更何况是老祖宗。
她们本来是不愿让老祖宗做这个的,便是换了旁人来,也是可行的,只是老祖宗执拗,执意要亲自动手,她们便是想劝也劝不住。
“我已经老了,没多少时日可活了!便让我再为村里再做最后一件事吧!”吴婆婆放下空碗。
“你也不要担心,以后不会如此了,我定然按时用饭,将身体好好将养一番,再者说了,若是不养好身体,这活计可是拿不下来!”
“那您晚上就别弄了!”
“行,听你的!”吴婆婆点头,她又摆摆手,“好了,你先回去吧,你也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便要离开了。”
“真要离开这里吗?”妇人语气中有些不舍。
吴婆婆点头,“该离开的,我们自是无所谓,但孩子们还小,别让他们为我们陪葬,不值得!如今克岭村的希望,全在他们身上了。”
吴婆婆又低头摸了摸妇人怀中的丫头,“多好的孩子啊!她们应该有更好的未来,又更加光亮的明天!”
她又抬头看向妇人,“你们也还年轻,你要看得远些!”
“我们都听您的,老祖宗!您说走,我们就走,您说留,我们便留下!”
“嗯!”吴婆婆将妇人送出小院儿,此时天际最后一丝光亮也已经被黑暗吞噬。
吴婆婆拿起石桌上的刻刀与木料进了屋。
油灯亮起,沙沙的镂刻之声,让这个夜晚,少了一分死寂。
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尤其是当老头子走后,她发现自己竟是一天比一天老,体力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仿佛她如今一天便要比过去几个月老得还快些。
她得趁她自己还活着,将这件事做完,既是为克岭村做些什么,也是在为自己做些什么!
那位别说容貌,便是连名字都没留下。可是,这份恩情,克岭村不能忘了,她们这一辈不能,下一辈也不能,如果,什么时候克岭村连这个都忘了,那克岭村就真的亡了!
当然了,那个时候,或许已经并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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