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丈母娘看不上女婿
东院西边墙根下蜿蜒一株老君梅, 梅树基干粗壮,弯一边,至半中枯萎, 左右各发一枝,并正中生出的嫩条, 迎风冒出几抹簇簇的新绿。
傅娆扶着秋香的臂, 碎步疾至待客的东厅, 瞧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老梅前, 徒正拨弄着当中的嫩枝儿,他着青蓝『色』竹纹直裰,修长隽逸,没那身明黄的龙袍相衬, 少几分不敢直视的威严,乍一眼瞧去与寻常男子异, 只是举止投足间,依然掩饰不住岁月沉淀的雍雅持重。
傅娆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心涌上些许复杂, 明明随便能应付她娘的邀请, 竟是亲自来。
正要上前请安,倏忽瞧见两人。
一人挺拔冷峻扶刀立在廊庑下, 眉目如霜, 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刘桐。
另一人清秀宁雅, 双环臂,倚着廊柱而立, 眸宇间流『露』几分不意的冷漠与轻倦,则是司礼监提督孙钊。
傅娆步子一顿,眼前发黑。
皇帝来算, 怎么连这两尊佛也带来,前那金子不是挺好的么?
莫非是出宫办事,半路顺道来的?应是如此。
刘桐与孙钊也瞧见傅娆,二人相继收敛神『色』,朝她施礼。
傅娆稍稍回礼。
瞥见廊芜下摆着十几个漆木箱子,皆是皇帝送来的随礼。
心下奈,缓步下台阶来到院中,迎风朝皇帝屈膝福身,“给四爷请安。”
皇帝早已到脚步声,缓缓回身,眉眼含笑,欲要扶她,伸至半路,顿下,堪堪收回:
“免礼。”
傅娆挤出一丝笑容,低声问,“您怎么来?”
皇帝略觉疑『惑』,“不是你母亲邀我来的么?”
傅娆奈嗔他一眼,刻意压低嗓音埋怨道:“我娘不知情,您怎么当真…”
皇帝负轻轻哼一声,“你这语气,竟是不欢迎我?”
傅娆被他看穿,脸颊略略浮现些许红晕,错开他探究的视线,干笑道:“您说笑,您驾光临,是我们求不来的,怎么会不欢迎,您请入厅喝茶。”
傅娆领着皇帝一行入厅,欲请刘桐与孙钊也入内,二人皆是拒绝,止步在门便不进去。
皇帝随傅娆入窗圈椅坐下,秋香亲自沏茶来,又将炭盆搬入搁在皇帝脚下,皇帝却将炭盆轻轻往傅娆身旁推推,
“坐吧。”
傅娆岂敢落座,
恰在这时桃儿溜至门,瞧见两位俊俏的男人,登时一惊,忍不住多睃几眼,悄悄掀帘朝傅娆望一眼,
傅娆会意,立即与皇帝屈屈膝,快步至门,见刘桐二人立在外头,将桃儿往拉拉,低声问道,“怎么?”
桃儿眼神儿溜溜转,往头探探头,悄声道,“您昨日斩钉截铁说人家不来,夫人不曾叫人采购,眼下急着去隔壁王婶子家瞧瞧有啥好菜,王婶子腰不是不好么,夫人欲拿您的『药』膏送与人家,上头贴的标签不见,奴婢请您辨认一下…”
语罢,从袖下掏出两个瓶子,让傅娆辨认,外形一模一样,傅娆拧开其中一个闻闻,“是这个…”哭笑不得的将她往外推。
将桃儿打发走,回到皇帝跟前,一张俏脸亦是窘得地自容,
“陛下,还请您见谅…”跪下磕个头,
皇帝连忙将她掺起,不悦道,“怀着身子,不许行礼。”拉着她未放,将她往跟前一带,低声道:“朕都到,你母亲定不会这么做,是不是你这个糊涂虫坏朕的事?”
傅娆脸颊热浪腾腾,她什么时候糊涂过?从到谁不夸她一句能干明事理,到他眼倒什么都不懂的姑娘,欲挣脱他的,又不敢,只俏生生嘟起嘴,“我又不是故意的…您别怪我,我哪知道您会来嘛…”
皇帝不怒反笑,咂咂嘴自嘲,“倒是朕的错,旁人邀请朕,朕不该来…”
他掌过宽热,粗粝的茧摩挲她的背,仿佛要烫化,心似被他笼着,软软的处安放,
傅娆凝睇着他,低低恼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若是不高兴,我亲自给您下厨,权当给您赔罪。”
她现在怀着孕,他怎么舍得她辛苦,有这话,气也消。
“不必,朕并不挑,以往行军草根都吃过,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在没菜,将那株老君梅砍煮点汤水喝也是的。”
傅娆不好意思地跺脚,“您别埋汰我,我这去给您下厨…”
待要退下,见廊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郑氏温柔嗓音响起,
“怎么站在门呢,风,快些入内喝茶。”
傅娆飞快将抽出,退几步去迎郑氏。
刘桐与孙钊生得风姿凛凛,不像是普通人,郑氏虽没见过世面,却也有几分眼力劲,非得邀请二人入内。
两位令朝野闻丧胆的铁面刽子,这么架不住郑氏热情,跨入门槛。
郑氏见厅内只有傅娆与一男人,微的一愣,环视一周不见那位四爷的家眷,略有些诧异,视线这才落在皇帝裴缙身上。
彼时皇帝已缓缓起身,身姿如松立在窗下。
他眉目清润,让人一眼惊艳。
好一清致疏落的男人,再看第二眼,自有一股岳峙渊渟的风采。
郑氏这一生不曾见过如此矜贵的人物。
“这位想必便是陈先生。”郑氏先福福身,
皇帝从容拱拱,“见过傅夫人。”
郑氏笑笑,下意识坐在皇帝面的席位,傅娆瞧着自己母亲,心中不自觉地发慌。
皇帝倒是不觉怎么,随落座。
郑氏瞥一眼傅娆,见她怔愣愣的,暗暗睃她一眼,示意秋香过来倒茶,又温望着皇帝笑,“您怎么又携这么多礼来,我们在受有愧。”
皇帝语气温,“夫人客气,我们做『药』材生意的,都盼着能上典『药』局的名录,多亏傅姑娘帮衬,给我们解决麻烦,过这个坎,今后便是财源滚滚,是以备薄礼相赠。”
郑氏不懂官场那些弯弯绕绕,还真当傅娆帮人家忙,这解释得通人家三番两次送礼来。
“,您的夫人少爷呢,怎么没带来?也好叫我瞧一瞧夫人风采…”
皇帝搁在桌案上的微微一动,眉峰锐利地瞥傅娆一眼,傅娆也跟着慌,『露』出几分不自在来。
她没料到郑氏会请陈四爷过府宴,是以前日郑氏问起陈四爷家室,她据已告。
皇帝来前倒也想过,他年纪摆在这,也不可能去骗郑氏。
今日来,纯粹是闻郑氏邀请,刚好从南军都督府回来,顺道来看看,借机给傅娆送些年礼来,省得她怀着孕四处『操』劳,也没打算做什么,毕竟时机还不到。
可真正来,到郑氏这话,心多少升起些许闷胀。
他不年轻,在郑氏眼,定是配不上她女儿。
兴头一下全给搅没。
皇帝舌尖抵着右颌,低低闷笑一声,“夫人身子不好,在老家养病,不曾随行…”
郑氏愣愣,“原来如此,闻先生要回蜀中,便设薄酒给先生送行。”
回蜀中?
谁给他寻得这么憋劣的借?
他下次不用来吗?
凛冽的视线朝刘桐与孙钊撇去。
孙钊暗暗抚抚额,为功送出家具,不得已寻卖宅的借。他垂在身侧抓紧袖,一副请罪的『摸』样。
皇帝收回视线,想想答道,“原是打算回蜀中,眼下进典『药』局的名录,还要留在京城一段时间。”
郑氏不以为意,“哦,这样呀,不知先生除『药』材外,还做哪些生意?”
皇帝指轻轻扶在茶柄,细致提几样。
郑氏不懂,随应承几句,目光瞥到刘桐与孙钊身上,只觉这二人长相气质皆是不俗,忽的生出几分心思。
“娆娆,四爷难得来,你去给四爷做个家常菜。”
傅娆心中生出几分警惕,母亲这是想支开她,
莫不是瞧出端倪来?
她与皇帝暗暗一眼,皇帝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傅娆也确想给他做道拿菜便退出东厅。
待她一走,郑氏指着刘桐与孙钊,笑眯眯问皇帝,“陈先生,您这两位属下气度不凡,瞧着不像是寻常人物?”
皇帝轻轻叩着桌案,含笑回道,“夫人眼力不错,他们跟着我走南闯北,有些薄名…”
郑氏神『色』一亮,视线在刘桐与孙钊当中抉择一番,只觉刘桐更为高,遂问道,“这位义士是哪人?”
皇帝微微错愕,瞥一眼郑氏满脸兴趣的样子,意识到什么,心中猛然一沉,顶着一张分辨不出什么颜『色』的脸,盯紧刘桐。
刘桐顿时汗流浃背,道,“在下徐州人士…”
“哟,徐州与咱们青州毗邻,我外祖便是徐州人,咱们也算半个同乡,”郑氏含笑,又问,“家中几人?”
“…”刘桐深深吸着气,“十几人…”
“可曾中举?”
晋武职皆是世袭,刘家世代袭锦衣卫职,不需要科考。
顶着皇帝杀人的视线,刘桐差点要跪下来,他闭闭眼,咬牙道,“不曾。”
郑氏顿时没兴趣,同时,心中也生几分颓丧,近来陈衡不见来府上,郑氏便猜二人这婚事怕是泡汤,心中郁碎许久,前日陈四爷着人送那么多家具来,邻街坊只当是有人来下聘,她只得以远房亲戚为由解释过去,现在邻皆知她家女儿年纪,被人辜负退婚,打着各种主意的都有,她心中焦急,自然将女婿的门槛降档,是以今日见刘桐与孙钊便起几分心思。
可哪怕急着将女儿嫁出去,至少也得是举人一流。
刘桐不行,还有一位。
郑氏立即将主意打到孙钊身上,“这位义士老家何处?”
一贯淡漠情的孙钊忍不住愕愕,他可是个阉人,他嗓子涩涩,利落道,“在下行伍出身,刀尖上淌血的人,不值得夫人挂记。”怕郑氏不死心,连忙补充一句,“不曾中举。”
晋内庭曾设内书房,从翰林院选人教授内监习字读书,为司礼监批红培养人才。
孙钊三岁入宫,自在内庭习书,当年内书房考核也算内监中的状元。
郑氏笑意僵在脸上。
这种人也不能要。
心跟被浇一盆冷水似的,顿时兴致缺缺。
气氛陷入诡异一般的寂静。
郑氏干坐片刻,目光忽然落在皇帝身上,顿顿,轻轻一笑,“陈先生,您底下的人尚且如此出『色』,平日结交的人怕是更不得”
闻弦歌而知雅意,郑氏这是想让皇帝给她留意女婿人选。
刘桐与孙钊二人已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孙钊胆,硬着头皮替皇帝拒绝,“夫人,县主聪慧果敢,陛下甚是看重她,曾放话要给县主指婚,县主的婚事,您别『操』心。”
孙钊想一劳永逸赌郑氏的嘴,可惜他不解市井『妇』人。
郑氏闻言千头万绪涌上心间,好不容易被人牵话头,立即倒豆子似的,将心中苦水倒出,
“怎么可能不『操』心呢,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哪能真的上心,不过随一言罢,再说,陛下若真的指婚我还不放心呢,金玉言,我没得挑,索『性』在陛下指婚前,给娆儿寻一个妥帖的郎君才好,我要求也不高,这头一条得是人品过得硬,其他诸如年纪得相仿,相貌也不能过丑,家中不能纳妾,我们家虽是门户,祖上却有来头,断不能辱没祖先的门楣”
郑氏如愿将心事道出,末尾还补充一句,
“陈先生,您可得帮我留意着。”
皇帝原先尚且还能扶着茶盏,独自喝闷茶,眼下却是连气都咽不下。
依着郑氏这格调,他是哪点都不符合人家女婿的要求,心呕得吐血。
皇帝堪堪默半晌,只从齿缝挤出几字,“婚姻自有天定,夫人放宽心才是。”
郑氏泄气。
傅娆匆匆做完一道菜,不放心这边,立即赶来客厅。
郑氏已强撑不住,见她过来如释重负起身,“娆娆,你们聊生意上的事吧,娘去厨房瞧瞧。”又与皇帝招呼,“陈先生先坐,我布好膳食便请先生过来。”
傅娆立即应下。
皇帝强忍着憋闷起身颔首。
待郑氏离去,刘桐与孙钊二人哗啦啦扑跪在地,
“陛下恕罪,陛下息怒。”
傅娆吓一跳,抬眸望皇帝,“陛下,出什么事?是不是我母亲做什么惹恼您?还请您看在她不知情的份上,饶恕她。”
语毕,扶着案要下跪。
皇帝伸扶住她,朝刘桐二人使个眼『色』,二人立即悄悄退出,东厅只剩下他傅娆。
皇帝再是忍不住怒意,当即将傅娆腰身一揽,迫着她贴过来,温柔又克制地撬开她的齿。
傅娆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也不敢反抗。
这是她家,她不敢闹出动静,只得默默由着他。
不知不觉她已坐在他怀,被迫仰面承受着,她双不轻不重推在他胸膛,克制不住发出一些声响。
皇帝也知这般做不妥,可在是控制不住。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宣泄心中的闷恁,愧疚,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半晌,皇帝终是克制着松开她,将她轻轻搂在怀,靠在她发髻低喃道,“你母亲盘问刘桐与孙钊”
傅娆从这一句话便猜到所有,她闷出一声笑,难怪皇帝气这样。
憋着气,还不能吭声,倒真是为难他。
傅娆红唇被他亲的布满水光,眼底也微微流淌着醉人的酡红,她头一遭,轻轻地抬起身子,主动往他唇瓣压压,湿漉漉的眸眼闪过一丝雪亮的光彩,轻笑道,“让陛下委屈。”
皇帝募的僵住,双臂搂着她腰身,将她圈在怀,眼神直勾勾盯着她,一动未动。
傅娆这一点点主动,竟是如破冰的春阳,有着冬雪初融般的效果。
心中气消,面『色』却绷得极紧,“朕没这么好打发。”
“朕今晚来寻你。”
“寻你讨债!”
一顿午膳吃得兵荒马『乱』。
皇帝一行离开后,郑氏瞧着满桌不算精致的菜肴,及厅堂十几来个箱子,满脸愧『色』,自是又将傅娆数落一顿,方才罢。
入夜,傅娆心中便十分不自在,来回在屋内踱步,
怕他真要来,若来该如何是好?
秋香已知皇帝底细,尚可放心留在身边,可桃儿却是留不得,上次皇帝来,将桃儿放倒,丫头呼呼睡在耳房角落,留一夜水,傅娆心疼,思来想去,借傅坤过两日回,着桃儿去收拾傅坤屋子,晚上歇在那边,将桃儿支开。
后又不放心,去到正院,干脆在郑氏安眠香加一味海茵草,让她睡得更沉些,而钟嬷嬷也常日歇在郑氏屋内,闻这香气,约夜是不会醒。
傅娆心虚地安顿一番,彻底将家中诸人安排妥当后,才堪堪坐在屋内等着皇帝过来。
与此同时,隔壁陈府,平康公主刚从宫中庙而归,累得眼皮掀都掀不开,她这几日有多辛苦,内心有多憎恶傅娆,她把这一切倒霉悉数归到傅娆身上。
可惜明暗她都不能把傅娆怎么着,是以这气天天呕在心。
恰巧前日,有人送十几车子家具来傅家,邻皆以为有人上傅家提亲,平康公主闻讯十分疑『惑』,傅娆要嫁人?
嫁给何人?
她得把这个消息打清楚。
平康公主身边有一女官,为淑妃所派,颇有城府,那日当众请旨让傅娆为妾,也是这个女官所谋,女官来到陈府,并未将原先那些下人遣走,相反,而是将他们悉数买通,用他们日日刺探傅府的消息。
果不其然,放这么久的鱼饵,终有苗头。
平康公主躺在塌上歇息时,便有一仆『妇』来禀报,
“公主殿下,老奴已打清楚,那位三番五次给傅府送礼的,并不是什么远房亲戚,而是给他们『药』铺贡『药』的陈四爷,这位陈四爷家中有妻有妾,却独独傅姑娘这般好,老奴担心其中有猫腻。”
公主闻言登时坐直身子,连日疲惫一扫而空,眼中精光绽现,
“我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个好东西,定是在外头有『奸』夫,给我盯紧,我要抓她个现行,让她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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