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疯鳏夫
一连几日，沈霁临都没有再踏足长春宫，郑晚瑶一人在殿内梳洗吃住，没了他的打扰，反倒是自在许多。
她知道，沈霁临应当是忙着作战与婚典两件大事，所以抽不开身，这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平静而已。
午间时，郑晚瑶推窗，就听见宫人们都在窃窃私语。
“真的吗？你可别听错了。”
“怎么会错，我那在御前伺候的小姐妹听得真真的，传到我耳朵里的。”
“可战事前阵子不是还十分吃紧吗，怎么忽然就大获全胜了？”
“这就不知道了，总之是用兵上的事罢了。”
隔着层层帏帐珠帘，絮絮低语声总有些不真切。
郑晚瑶沉吟片刻，唤了一声道：“我有些饿了，拿两道糕点来垫一垫。”
外头的议论声立时消散，只有侍女恭敬的应答：“是。”
一盏茶的功夫，香秀端了满满当当一盘点心上来。
“这是莲子酥、这是枣花糕，还有新栗甜饼，这最后一道白玉霜糖糕是膳房新出的，您尝尝看。”
郑晚瑶若有所思：“挺多。”
“陛下吩咐过了，您是贵客，吃穿用度一应都得是最好的，所以这些不算什么。”香秀有些骄傲地笑了起来。
郑晚瑶心中依旧没什么波澜，对方将她锁在这金银打造的笼子里，再锦衣玉食，也没有自由令人舒心。
她面上声色不显，抬头散漫道：“我一个人吃没什么意思，也用不了这些，你挑两块去吧。”
香秀咽了下口水，然而低下头就差跪下：“这……这不合规矩。”
她确实嘴馋，可也很怕沈霁临那位小暴君。
“两块糕饼而已，不会有谁死盯着。”郑晚瑶不以为意道：“若问起来，就说我叫你吃的。”
“那……那就多谢郑君了。”
香秀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捻了一块枣花糕，仓鼠捧榛果一般，抿着嘴小口品尝。
刚来长春宫伺候时，她没少被郑晚瑶那锐利的性子惊到。
不仅敢对陛下冷嘲热讽，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甩苏若彤的耳光，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位难伺候的主。
事实上，郑晚瑶很少刁难下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平和，偶尔失手打算个茶盏碗碟的，她也从不责怪。
随着甜滋滋的味道充盈唇齿间，香秀不由觉得，这位郑君其实是个心地不错的人。
见她神态放松，郑晚瑶也随手拿了一块莲子酥放进嘴里，看似不经意道：“这几日，仿佛都没见你们来陛下长春宫，是我睡着了不曾看见，还是他不得空？”
“陛下不是不愿来，近日他真是忙得很，齐国穷追猛打，听说陛下急几夜没睡好觉，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香秀腮帮鼓鼓，不假思索道：“不过您也别担心，这两日我军打了胜仗，陛下应当很快就会来了。”
虽然郑晚瑶的女帝身份已经曝光，但他们还是下意识觉得，沈霁临与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否则沈霁临怎么会不分白天黑夜，频频出入她的寝宫？
既然有情，又是盟友，香秀自然就没设防。
郑晚瑶动作一顿，将眼底那点微妙之色隐去。
“……那倒是真是好事一件，我原还想着，若燕国不敌，要不要派兵相助，如今看来是用不着了。”
“自然不用了，听说陛下派了一队精兵，锐不可当，已经力挽狂澜扭转了局势。”
咀嚼的动作不由放慢，郑晚瑶眉心轻蹙。
精兵？
原本郑、齐两国联手，燕国已被打得无力应对，哪里又冒出来一彪精锐之师。
她猛地想起郑国出手之时，燕军中有一帮比起兵卒更像死士的人，仿佛感知不到痛意一般，皆是形迹疯魔，战斗到身首异处的前一刻，才肯罢休。
“这两碟你拿出去，和其他人慢慢分了吧。”
“多谢殿下。”香秀领着东西，千恩万谢地走了。
独留郑晚瑶在殿内思索。
她总觉得这所谓的“精兵”，很不对劲。
日子便这么看似平静无波地缓缓推进，一直到帝后大婚的前一日，阖宫上下都在操办这天大的喜事，紧锣密鼓，热火朝天。
一应宫室都需挂上红色绸缎增添氛围，连郑晚瑶所居的长春宫也未能幸免，内监腰上挂着明红的流苏络子，宫女们则在髻上簪着大小不一的红色绢花。
香秀还担心郑晚瑶不高兴，悄悄叮嘱长春宫的侍女们，伺候时将头花都取下来，免得惹她不快。
依旧挡不住四下皆一片喜气洋溢。
郑晚瑶平静无波澜地瞧着，唯觉讽刺。
一场无关爱意的利益联姻，两个主角彼此不过逢场作戏，倒是下人们倾注了十成十的情感，为他们庆贺。
晚间，沈霁临迎着悬挂着的红绸彩缎，缓缓踏入长春宫。
对于他的到来，郑晚瑶一点也不意外。
一连几日不曾到访，大婚前夜这样特殊的时刻，他总要来走一趟。
少年一身玄色暗绣七星斗纹衣袍，长发高高束起，烛光下愈显得面如冠玉。
端得是清贵高华。
如果不是眉心隐隐的倦怠之色和身上浓重的血腥气，看着真与寻常世家贵胄无异。
郑晚瑶抬头：“你杀人了。”
“嗯。”沈霁临径自坐下，晚风吹拂，吹得散他通身染血的腥甜味道，却挥不去眼角眉梢的浓沉的戾气。
“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惹人厌烦。”他满眼的烦躁之意：“所以恐怕接下来还会杀得更多。”
沈霁临整个人像是从尸山血海淬炼出来的一件兵器。
冰冷。
狠厉。
他说的这些话但凡让其他人听见，都会惊起波澜。
然而他却直接告诉了郑晚瑶，像是压根不在意。
沈霁临以为她会厌恶或是畏惧，然而少女连眉头都没皱，像是早就预料到，或者说对他了如指掌。
“明日就要大婚了，沈公子不操演婚典事仪，反跑去杀人。”
郑晚瑶知道他够疯，也没毫不掩饰话中的讥诮：“不像是新郎官，倒像是妻子跟人跑了的疯鳏夫。”
她这句玩笑话，实际上恰恰是半真半假。
毕竟如今的沈霁临跟从前相比，已经阴晴不定了许多，甚至时常都会无法收敛杀意和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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