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很漂亮。”
一连被关了几日，郑晚瑶再次踏足殿外，连风里夹带着的泥土气息都格外留恋。
苍穹高阔，云卷云舒。
百卉园中群芳争艳，馥郁香气缠绵不绝，放眼望去无一朵不是尽态极妍。
沈霁临并没有紧跟着，反而意味不明盯着一株新培育的红梅。
“我记得你最喜梅花。”
寒冬腊月，他足尖渗血去折梅花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沈霁临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平静。
然而嗓音却透着股阴湿的意味。
“那沈公子应该是记错了，我对百花兴致缺缺。“郑晚瑶置身百花丛中，其种类繁多令人目不暇接，一处处抚摸过去，任蝴蝶悠悠振翅停在指尖。
她尽管在欣赏奇花异草，但是也能注意到身后那沉沉的目光。
视线冰冷而又带着侵略性。
但郑晚瑶却始终不曾回头。
她一步步往光亮外走去，不远处就是打开的宫门。
借着梅花疏条交映为遮挡，沈霁临极为冷静地盯着她。
眼见郑晚瑶越走越远，步步都往出口的方向迈去。
占有与摧毁两种欲望，相互纠结缠绕。
看来不管他费了多少心思，对方终究还是想逃。
然而下一刻，少女却忽然调转了步伐。
只见郑晚瑶转身去采摘右手边的一簇花。
“竟是狐尾铃，可真难得。”
她不是傻子。
也早早察觉了不对劲，一开始就已经调转周身内息，仔细倾听周边动静。
有影子在沙沙作响，不用猜就知道是沈霁临早早布下的天罗地网。
有时候，对方的试探反而是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郑晚瑶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愉悦与放松。
“我还以为，这花在世上几乎要绝迹了。”
狐尾铃三分形似铃兰，颜色却如芍药一般娇艳。它有着严格的栽种条件，土壤必须是红土，浇灌之水也必须来自清澈无半点杂质的河流，否则便不能存活。
寻常能种几株便很是不，此园中居然有这么一大片。
“看来，燕国在培育花草一道上还有些功夫。”她将花束缓缓递去：“你觉得呢？”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正一言不发看着她。
沈霁临目光沉沉，试图从中找到些许破绽。
可是什么都没有。
空气寂静，郑晚瑶神色泰然。
她闲闲拨弄着柔软的花瓣，面上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才做出回答。
“……很漂亮。”
沈霁临眼眸里难得没有警惕与戒备。
他注视时的视线，像是黏腻濡湿的阴雨天，在这种时候尤为令人感到古怪。
可他却恍然不觉。
只是看着少女低头的时候，她手中嫣红的花色，恰如黄昏时天边的火烧彤云。
的确漂亮，连功效也是。
所以他也就并不知道，郑晚瑶手里的这支花，并不同寻常。
她曾在古书上看到过，狐尾铃无毒，但与广藿相撞，便可使人神思恍惚、幻觉频出。
……
半个时辰后，日落西山，郑晚瑶被带回清宫。
为了掩人耳目，在园中她特地摘了几样其他品类的花以混淆视听，直到走进那个被加固过的金丝笼子里，郑晚瑶脸上也并无太大波动，仿佛已然逐渐接受了现实。
依旧是摘洗研磨一气呵成。
香粉最终呈出极淡雅的浅紫色，如初春的紫茉莉一般悦目，色香具备。郑晚瑶将之用油纸封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用丝线系好，颇为郑重地放进了沈霁临怀里。
“每日晨起睡前皆可燃一勺，头疼时祛风疏痛，平常也可以预防提神。”她顿了顿：“若是随意挥霍，那你的头风病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
郑晚瑶散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倒像是开玩笑叫他非死不可。
“殿下安心，祸害遗千年。”
沈霁临如往常无数次一般面带轻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细细摩挲过那个小方包时，那股想要吞咽的欲望，险些从胸腔溢出来。
或许从那个虚假的胎儿死在腹中的那一刻，沈霁临就发现自己不正常。
他居然会对郑晚瑶的气味愈发敏感。
天色已晚，沈霁临没多逗留，目光沉沉退了两步。
“这宫里若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
“吃穿上什么都不缺。”郑晚瑶望向窗外被冷风吹折的老树枝丫，声音轻到听起来有些渺远：“只是这里太冷了，若是春季便好了。”
她佯装感慨道：“……我最不喜欢这样冰冷的天气。”
沈霁临垂眸，开口却是淡淡的嘲弄。
“四季时令，可不会随人的心意而动。”
郑晚瑶也不恼，倚回美人榻上继续翻看兵书。
“那便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
这一夜，郑晚瑶仍旧睡不安稳。
身处异乡，心事重重，哪怕有安神香调和，她担心的人与事也还是会造访梦中，为救她掉落山崖的裴景承、浑身浴血的卫渊、被捕后面色阴沉的齐墨翎……
郑晚瑶梦见自己没能救下任何人，不仅是这三人，山中横尸遍野，流血漂橹，尽是郑国子民的血肉所化。
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已是出了一头薄汗，顺着淌下来打湿了她的眉眼。
一抬眼，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天才刚亮，沈霁临不知是何时造访的，正靠在一边的梨花木椅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眉头微皱：“……没想到你会来这么早。”
沈霁临沉默着没说话，眼底依稀能看见些乌青色。
实际上他不说话的时候，很像是唇红齿白的无害少年郎君，流畅下颌往上，是浅淡薄唇，像是春日枝头的一点胭脂色。
郑晚瑶微愣，这才注意到周边的变化。
只见宫墙四壁都打上了地龙炕，寝殿内烧得暖暖洋洋的，便是风直吹进来也半点不觉凉。
更难得的是，那娇贵的狐尾铃也被搬了过来，栽在低矮的小盆里以绿叶掩盖，远远望去真像是生长在宫室地砖上一般，一片艳红灼目。
竟真有了几分春日的味道。
大梦初醒本还有些迷糊的郑晚瑶，彻底清醒了过来。
但她心中更多的并非是喜悦，而是反而愈发谨慎。
因为这是沈霁临难得踏出的第一步。
他如同预料中一样，但凡有人施舍丁点暖意，能令他真正上瘾后，便会步步拉扯与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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