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哀乐
摔门的动静惊动了住在隔壁的谭小清,女助理是一个人形的“祝以临情绪探测雷达”,她放下吃到一半的晚饭,匆匆来到祝以临的门前。
她有备用房卡,为防止打扰祝以临休息,不需要敲门,直接进。
她进到客厅的时候,祝以临正在窗下站着。
酒店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祝以临一身漆黑,背影寥寥,几乎与窗帘的颜色融为一体。
谭小清小心谨慎走近几步:“哥,今晚不回鸿城了吗?时间快到了。”
“不回了。”祝以临没回头,伸手指了指后面,“给我点纸巾。”
“……”谭小清听出他声调不对,吓得不轻,连忙把茶几上那盒纸抽拿给他,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祝以临没吭声。
谭小清没敢走到他前面,但她猜到了,祝以临在哭。
原来无情冰山也会流泪,真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谭小清先是惊叹,后又生出几分恻隐——从来不哭的人,究竟遇到多伤心的事,才会泪流不止呢?
祝以临活得太像个完美的假人了,突然冒出几分活人气儿,好比天神跌落凡间,你再仔细看他:哦,原来他也和我一样,只有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会疼会哭,并非无坚不摧,也没那么高不可攀。
谭小清想起自己的伤心事,十分善于共情地有了几分感同身受,忍不住想安慰他两句:“哥,你是不是和陆嘉川吵架了?”
除此之外,应该没有什么事能让祝以临这么反常。
果然,祝以临没否认。
谭小清心想,应该不止是吵架这么简单吧?前阵子他们闹了几天冷战,祝以临也没这么崩溃。
安慰人需要技巧,就算安慰不到,帮他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谭小清拐弯抹角地说:“我不知道你和他闹了什么矛盾,感情这种东西,就是很容易让人委屈。我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男朋友,他是我们系的男神,成绩好,长得好,家境也不错,他先追的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透明,不漂亮,没钱,不求上进,每次期末低空飞过……”
谭小清顿了顿,确定祝以临真的有在听,没嫌她烦,才接着说:“我们系很多女生暗恋他,她们说我走了狗屎运,迟早要被甩。我自己也这么觉得,那段时间压力特别大,每天疑神疑鬼,一旦发现他和某个学妹有了接触,我就担心,是不是要分手了?他终于发现我不值得喜欢了?随便找谁都比我好啊。”
事情过去比较久,谭小清已经走出来了,但每次提到,仍然会有几分低落:“后来,我突然意识到,我这种状态太可怜了,何必呢?不就是一个男人吗?我不能甩了他吗?这年头,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啊?干嘛把自己逼得神经衰弱?”
“所以分手了?”祝以临接了句腔。
“对,当时很舍不得,也怀疑,我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但我控制不了心慌自卑,如果拖下去,我会变得更可怜,那样不好,不如快刀斩乱麻。”谭小清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在劝分,尴尬地找补,“呃,我不是让你和他分手,我——”
“没关系。”祝以临打断她,“已经分了。”
“……”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他这么伤心。
谭小清好奇原因,但最好不要再问了。她词穷了几秒,问祝以临:“你晚上吃东西了吗?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祝以临摇头:“谢谢,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好吧。”谭小清这回是真的没话可讲了,她似乎并没有安慰到祝以临。
祝以临性格如此,不爱对人诉苦,想诉苦的话,似乎也没有合适的对象,他的朋友太少了,平时联系的都是工作搭档,那些人偏偏都和他差不多,为电影痴狂,不喜欢对外讲自身的哀乐。
谭小清走了,祝以临也哭够了。
其实他早就冷静下来了,只是不知为什么,眼睛不听话。
他决定把这一摊子烂事丢给明天,今晚什么都不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身心疲惫这么久,今晚也算是变相地卸下了担子,他竟然顺利入睡,一觉到天明。
然而,天亮未必是好事。
祝以临和陆嘉川享受过了“办公室恋爱”的便利,现在不得不忍耐“办公室恋爱”的尴尬——分手后,他们在一个剧组里继续合作,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有亲密戏没拍完。
第二天早上,化妆师在祝以临脸上涂涂抹抹的时候,陆嘉川就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等着。
女化妆师不太敏锐,没嗅出他们之间的不良气氛,她给祝以临化完,突然看见陆嘉川下颌处有一块细小的伤口,奇怪地问:“怎么伤到脸了?”
陆嘉川没答原因,只是问:“上镜会有影响吗?”
化妆师道:“问题不大,可以遮住。”
“……”祝以临也看见了。
他昨天离开的时候,在门口捞起个什么东西砸了陆嘉川一下,当时他没仔细看,现在凭手感回想,似乎是一个塑料衣挂。
——刮到他的脸了?
祝以临的目光望过去时,陆嘉川也在看他。
撕破脸之后,不需要再掩饰了,从前那种望着他时,无时无刻不柔软甜蜜,仿佛刷了层糖浆般充满爱意的眼神,现在变得深邃冰冷,意味不明。
陆嘉川想干什么?
祝以临想起昨晚那句威胁,“你走出这道门,你的公司就真的没有了”,原来做不成相依偎的情侣,到头来要当真仇人。
难道陆嘉川以为,把他逼到绝路会有用么?
然后呢?
如陆嘉川所渴望的,将他们的关系颠倒,以后他反过来把祝以临当“宠物”养,随意拿捏,以此得到满足感,抚平他多年来的不甘。
——如果没理解错,昨天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吧?
祝以临越想越讽刺,原来他独自一人扛着压力,在最疲惫的时候也把温柔留给陆嘉川,尽力宠着他,在陆嘉川看来,这是养狗。
现在“狗”受够了,想逼死他,换他当狗。
祝以临不想这么偏激,但偏激总比伤心好料理。
他宁可在片场发火,也不愿意当众失控流泪,那不如杀了他。
祝以临费了一番力气,把这些不该有的偏激情绪也抛开,走出化妆间,今天的戏可以照常拍了。
程导演在一旁喊他:“你不是请假了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祝以临道:“不请了,正常拍吧。”
“……”程解世瞄他一眼,没看出什么异常来,指了指天说,“那正好,今儿飘雪花了,咱们先把你和陆嘉川的那场马……咳震戏拍了吧,省得改天还得人工造雪,气氛不好弄——好,就这么决定了!造型师呢,过来一下,把祝以临的头发弄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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