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6章
孔闻韶却似乎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他直接遣退身后的人，和赵策二人站在空荡荡的广场上。
赵策看着他的一番动作，心想这孔闻韶估计是心中不痛快，找自己吵架来了。
本来看孔闻韶穿着孝服，并不欲与他多争执。
而且他说的也是实话。
衍圣公乃是明面上的百官之首。
他一个翰林学士，就算身有爵位。
但在衍圣公的面前，又怎么够看？
所以赵策一开始就没想着用自己得知的秘密来做什么，干脆就直接交给了皇帝。
可孔闻韶却在接连丧失亲人后，整个人都有些极端了。
他看着眼前的赵策，发红干涩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眨了一下。
眼前的人，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
师从文坛巨匠李东阳，身负皇恩盛宠。
六元及第，天下魁首。
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可走在这皇宫之中，谁又能忽视他的存在？
孔闻韶声音有些沙哑。
“没错。”
“我是下一代衍圣公，是百官之首。”
“可又怎么样？”
“我孔家世代传承儒学，教化世人，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最终还不是要受制于你与朝廷？”
其实在弘治皇帝召见孔家几人商讨支持他推行新政的事情时，孔家一行人并没有太多的抗拒。
毕竟他们这一身荣誉，本身便是大明的皇帝带着目的而给的。
如今他们也不过是履行自己忘记了许久，本就应该履行的义务罢了。
可皇帝是皇帝。
身为大明的衍圣公，他不能因为陛下让他们行使分内之事，便谴责他。
可今日孔闻韶，实在是不大理智。
他把自己的情绪转移到了这里，似乎这样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赵策听了他的话，淡淡的笑了一下。
孔家一直以来，也就是大明的吉祥物罢了。
这吉祥物，有好的地方。
毕竟方便了朝廷对百姓的统治。
可吉祥物有了自己的想法，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这就不好了。
孔弘绪是个人渣。
孔闻韶作为他的儿子，本来就有责任该为给他带来身份富贵的父亲承担那些恶罪恶。
可孔闻韶，又同样是自己恩师的女婿。
所以赵策与他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
赵策无意与孔闻韶争执太多，他只是忍不住想要纠正一下这人的话罢了。
“孔夫子此言未免太过。”
“我们都是为朝廷，为陛下办事罢了。”
“又何来谁受制于谁一说？”
“而且......”
赵策话锋一转。
“孔夫子不如换一个想法？”
“若是你与陛下和朝廷本就是一条心的，那又何谈谁受制于谁呢？”
赵策的话，让孔闻韶一时也顿住了。
确实。
他如果与陛下本就是一条心的，那陛下让他们做的事情，就算他们不是心中有事，也会在判断正确的情况下，直接去帮着陛下。
可这可能吗？
谁的家族，没有一点个人的利益存在？
就算他们孔家手中没有实权，只有荣誉。
可他们也有自己的所求。
而这些所求，明显只是一味的听从皇帝的话不能完全得到的。
毕竟皇帝高高在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他不知道家族荣誉或兴衰是什么，也不知道钱与权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皇帝也知道，他们孔家作为有思想的吉祥物，不可能事事都老老实实的听话。
所以才会拿捏着他们的把柄，让他们甚至都升不起任何想要拒绝的心思。
不说三个阁老，就算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小小的学士，都有权利规劝陛下，让他收回成命。
可他们没有这样的机会。
孔家作为百官之首，如今甚至还不如翰林院一个小小的官员。
而这一切，孔闻韶自然顺势认为，就是因为赵策的告密才改变的。
就算赵策是大明的臣子，本就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告诉皇帝这些掣肘的手段，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甚至还担得起一句忠君爱国的称赞。
对此，孔闻韶也只能苦笑了一声。
“我孔府引领天下读书人，天大的荣誉加身，又有何用？”
“不过也是朝廷的爪牙罢了......”
在推行新政的时候，他们孔家几乎站在大半个大明的官员和士绅阶层的对立面。
可他们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为此。
那段时间，孔弘泰绞尽脑汁。
为大部分都抵触的新政，写了多少陈情赞美之话。
同时，他们孔府更是身先士卒，带头清点家族田产土地。
他们家在那段时间，得到了不少官员明里暗里的抱怨。
更有不少人直言，希望他们能与其他人一起，规劝陛下取消此次的新政。
可他们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一路走到黑。
如今这条路还没走完，就剩孔闻韶一人了。
没有人挡在他的前头，他要一个人直面这些事情。
所以孔闻韶从昨晚开始，在伤心之余，也很很是迷茫。
赵策看了孔闻韶一眼，反问道：“孔夫子觉得这些都没用？”
“这些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对你而言却只是枷锁？”
孔闻韶嘴唇抖动了一下。
是枷锁吗？
如果没有这层身份，他们孔家现在也不用作为皇帝的爪牙，被百官所怨恨。
可真的没有这层身份......
那他们一族的荣誉与地位，又从何而来？
孔闻韶说不出。
他有些悲哀的闭了闭眼睛。
时候不早了，他该回去操持丧事了......
“怎么？”
“孔夫子觉得不想受制于朝廷，却又想继续活得风光霁月。”
赵策很淡的笑了一下。
“没有付出，只有收获。”
“天下哪有这么大的好事？”
孔闻韶颓然的看着赵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赵策走到他旁边。
孔闻韶身形高大，肩膀比赵策还高一些。
然而赵策走到他身边，他却感觉到一股无法言说的气势。
赵策看孔闻韶似乎钻进了牛角尖，他想了想，还是看在李东阳的份上，对他多说了几句。
“孔夫子可知道，为何你们如今的孔家一脉是分支，不是正脉的事情，会这么让你们在意？”
“甚至能成为掣肘你们的手段？”
孔闻韶僵硬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为什么？
赵策继续道：“若是换成了其余的朝廷重臣，再不济就算是我一个刚刚大登科的小小翰林。”
“就算我们只是家族分支，只是身份低微的庶子。”
“这对于如今的我们来说，又能有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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