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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炙热的吻


程立把沈寻带回了他家,只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径自回了局里。

沈寻知道他忙,加上这么折腾一下自己也确实有点累,便乖乖听话待着。

这一晚又是疾风骤雨。

忙到深夜,程立才回来。进门看到客厅只亮了一盏落地灯,娇小的人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经过餐厅,看到桌子上扣着两个盘子,大概是给他留的晚饭。

望着那张沉睡的容颜,他的心里忽然异常宁静。

她手下还压着一本打开的书,他轻轻抽出来,就着灯光看她正读的那页。

——如果仆人们不曾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把我俩分离,我大概终究也会失望吧,掀翻雪白锦缎,却发现下面只是一碗汤。事已至此,可我心依然难安,我渴望有人暴烈地爱我至死不渝,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永远站在我身边。我渴望有人毁灭我并被我毁灭。世间的情爱何其多,有人可以虚掷一生共同生活却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命名是艰难而耗时的大事;要一语中的,并意寓力量。否则,在狂野的夜晚,谁能把你唤回家?只有知道你名字的人才能。

合上书,他的视线落在她那好看的眉眼上。仿佛不受控制,长指轻轻落在光洁的额头,勾勒那动人的弧度,如恋花的蝶,一路流连,直到那嫣红的唇。

他喉结动了动,眸色更深。

“程立。”两个字,从她口中轻轻逸出,仿佛带着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

狂风骤雨的夜晚,谁能把你唤回家?荆棘丛生的迷途,谁能引领你前进?只有知道你名字的人才能。

他本要退开的身体,一下子僵在那里。

他等着她睁开眼,睁开那双好看的眼睛,望着他。但她没有,径自沉浸在梦里,那梦大概是美好的,所以她嘴角扬起轻浅的弧度。

是梦到了他吗?

她微微翻了下身,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是春天的味道。他瞥见茶几上小小一支润肤露,哦,原来是樱花。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餐厅,把菜端到厨房,拧开燃气炉。他怕微波炉的声音大,会吵到她。

微蓝色的火焰跳跃,食物的香味弥漫开来。程立倚在料理台看向客厅,灯光下那罪犯胸口轻轻起伏,仍睡得酣甜。

他收回视线,垂眸吸烟。

不能想,一想心就乱,像纠缠不清的线团。红色是她的唇,如花瓣般柔软美丽;白色是初见那天踩在地板上的莲足,欺霜赛雪;黑色是她的眼,如璀璨水晶,仿佛有魔力,一望就灭顶。

阳光下她满眼摇摇欲坠的泪和轻柔的声音仿佛还贴在背后,声声不休——程立,我喜欢你。

还有她风尘仆仆而来,说,因为,你在这里。

香烟烫着了手,他骂了一句粗口。

真是魔怔了。

敛住心神,他想到今天的审讯过程,眉头又忍不住紧蹙。

先前看那几个毒贩拼命反抗,就知道棘手,没想到嘴巴那么紧,熬到现在还没吐出半点有用的。人赃并获,整整50千克冰毒,却死活不肯交代。更麻烦的是,本地宗族势力又来闹,要求放人,围在公安局门口吵闹。百来号人,叫骂耍赖,还把照片发到自媒体和论坛上说些歪曲事实的话。舆论沸沸扬扬,一波又一波,上面也连打了两个电话来过问,把刘征明气得直跳脚。

手机振动,他接起来:“刘局。”

“沈寻在哪儿?”刘征明劈头就问。

程立怔了一下,瞅了一眼沙发上的人,缓缓答:“在我家。”

“在你家?”刘征明看了看一旁的林聿,压低了声音,“她怎么会在你家?你小子对她干什么了?”

“我……”程立被噎住,然后一字一句地答,“我什么都没干。”

“真的?”

“真的。”程立切齿,“领导你大晚上找我是来八卦的吗?”

“八卦你个头,我和林局在市领导这儿汇报呢,”刘征明答,“现在没事了,局面控制住了,要谢谢沈寻。”

“谢她?”程立又看了沈寻一眼,“谢她干什么?”

“你没看她微博啊?”刘征明声音微扬,“她一小时前微博发了张照片,是小郑被子弹打中的瞬间,有网友认出就是今天的抓捕现场,不少大V和媒体都转了,舆论开始向我们这边倒了,嘿嘿,现在我们有足够的耐心跟那帮王八蛋耗了,看谁耗得过谁。”

“哦,”程立深深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我代你谢谢她。”

“什么替我?你更该谢谢她!”

刘征明批评了一句,挂掉电话,却看见林聿盯着他,微微一笑:“沈记者在程队家里?”

“家里”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

“年轻人嘛,”刘征明呵呵一笑,又怕局长同志对他手下爱将的印象不好,连忙又补了句,“两情相悦,两情相悦,挺好。”

“哦。”林聿淡应,笑了笑。

程立打开微博,搜了沈寻的名字。

她只是发了那张图片,什么都没有说,甚至细心地把小郑的脸打了马赛克。子弹穿过身体的瞬间,绽放的血雾,让整个画面透着触目惊心的壮烈。

转发数已经是四位数,下方的评论里,有为缉毒警喝彩的,有指责毒贩丧心病狂的,也有批评宗族势力不该助纣为虐围堵公安局的。

按了返回键,回到微博主页,他的视线又落在那张小小的头像上。

他点开。

照片上的女孩子应该比现在还小几岁,头发刚及肩膀,短裤背心,细胳膊长腿,奶油般的皮肤,拿着一个苹果刚放到嘴边,侧脸完美,目光不知正落向何处,像是表情迷茫的精灵。

原来那颗苹果,是自伊甸园的智慧树上摘下,是原罪,是最初的诱惑。

“程立。”一声轻唤传来。

他抬起头,看到她拉开薄毯,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慢慢朝他走过来。

“你回来了呀。”她打开了餐厅灯,声音软软的,带着刚睡醒的温柔。

他这才看到她的膝盖上有块瘀青。

“怎么回事?”他指了指,眸色发沉。

“哦,今天带孩子扑到地上时磕到的,”她瞅了一眼,不以为意,“过两天就好了,反正也不穿裙子。对了,你那位同事怎么样了?”

“抢救过来了,已经脱离危险。”他答。

“那就好,”沈寻点点头,然后蹙眉闻了闻,“什么味?哎呀,是不是你把菜热煳了。”

她急忙小跑到厨房关了火,掀开锅盖后小脸皱起来:“真的煳了。”

“没事,我不饿。”他答,看锅里焦了的菜,“抱歉,浪费你心意了。”

“忙了一天怎么会不饿呢,”她端开炒锅,把一旁的砂锅放上,又打着了火,“你受伤后也没正式休息过。不过明智的我呢,还备了红豆沙当夜宵,一会儿就好。”

她转过头,笑意盈盈。雪白的脸上干干净净,像个天真的孩子。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又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在他鼻尖萦绕,勾弄着他胸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一簇火苗,越烧越野。

“好了。”她从砂锅里盛出一小碗,捧到桌旁搁下,一双洁白的柔荑,在灯光下几近透明。

“尝尝看。”她举起汤勺,递到他嘴边。

他低头,喝了一口。

“甜不甜?”她笑着问。

他不说话。

看着她的眼,很深,很黑,藏着让她心慌的情绪。

“怎……怎么了?”她忐忑地问。

程立起身吻住了她。

兜兜转转,还是躲不过。自己筑的墙,自己推翻;自己说的谎,自己戳穿。

他曾小心翼翼将所有热情藏在冰山下的深海,隐忍不动,但就在这个夜晚,这一霎间,当她将自己一颗心燃作引线,冰山崩塌,海水翻覆,一切不可收拾。

他的吻狂野、坚定、势不可当,让她的世界为此天旋地转。她只能退缩、承受,任他攻城略地。

但他知道,败的其实是他。败得心甘情愿,败得一塌糊涂。

沈寻手里的汤匙掉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可是她听不见。她仿佛被拽进了深深的海水里,浮浮沉沉,都不由自己。

这样炙热的吻是来自程立吗?她恍恍惚惚,不敢相信。可眼前这双深邃的黑眸,分明是他的;这紧紧抱着她的手臂,分明是他的;这肆意侵占的唇舌,分明是他的;这混着汗水与烟草的气息,分明是他的。

“甜。”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过她,也终于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她却因为他的答案,脸颊红似火。

“我看到了你的微博,”他低声开口,“谢谢。”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吻我吗?”她怔了一下,语气里有淡淡的失望。

他弯起嘴角。

“如果是为了公事,我不会出卖自己的色相。”他说。

“今天在发那张照片前,我在微博上看到丘吉尔的一句话——Ifyou’regoingthroughhell,keepgoing。”她专注地看着他,轻声开口,“即使你要下地狱,我也愿意陪着。”

“程立,你要不要我?”

在他已经丢盔弃甲之际,她还要给他致命一击。

那妖精还不知死活,柔柔地笑着,细嫩指尖滑过他眉眼、鼻子、嘴唇……他猛然捉住她的手,俯身狠狠吻住那花瓣般艳丽的唇,辗转惩罚、吮吸,想要收了她的精魄。她却也胆大,仰头回应、勾引,仿佛他是她渴望的那滴水。

直到他把她抱到沙发上,扯掉衣衫,滚烫结实的身体压上了她,她才知道怕。

大雨砸在窗户上,又凶又急,就像她的心跳。庞大与娇小,刚硬与柔软,注定力量悬殊。可是兵临城下,再也逃不掉。

他凝视她绯红的脸颊,声音低沉:“有过经验吗?”

她微微点头,连耳朵也红透。

他勾起嘴角,腰身下沉。

“啊。”她娇呼出声,紧紧捉住他的手臂,指甲都陷进肌肉里。

突逢阻碍,他浑身一僵。

他咬紧了牙关,黑眸里染上恼意。

“有经验?”他讽刺,捏着她的下巴,恨恨地抬起她的脸,“真有你的,沈寻,你连这事也要骗我。”

她不说话,因为困窘,眼里都起了水光,一片潋滟。

“还不承认?”他没有留情,下了狠劲。

“疼……”她终于认输,也坦白,泪水涌上眼眶,摇摇欲坠。

他停住了动作。

“我怕你不要我。”她短促说完,小巧贝齿又咬在唇上,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竟然栽在这个小丫头身上。

“乖……为我忍忍。”火热的目光,像是洞穿她的忐忑,他的声音似诱哄,也似命令。

额前的汗水滴落在她妩媚的锁骨,黑眸泛红,攫住眼前如火般红艳的容颜……明明是初尝云雨,却极有天赋,轻易就叫他难以自持。

他恨这失控感,摸惯刀枪的粗糙指尖也挟了恶意,在柔嫩的身躯上揉捏、拨弄,只怨她,原来也是杀人凶器,要他性命。

风吹雨落,灯光迷离,夜色暧昧。混着她的娇吟与哭求,一遍一遍,惹人心怜。

“沈寻,”他叹息,在侵占中吮吻她细嫩的耳、红肿的唇,“是你惹我,你说,你为什么要招惹我?”

而她,一双水眸如失落云中的月,已望不见满天星辰,意识陷落在千万年前。大概是等了几生几世,才重回到他臂弯间。

凌晨两点。

程立将熟睡的人从沙发上抱起,上楼放到卧室床上。她大概是累极了,他却清醒得很。喉咙发痒,他有点想抽烟,看了看身旁的人,又忍住了。

寂静的房间,忽然传来一声嗫嚅。

他怔了一下,转过头,这丫头却又不知道陷入何种梦境,委屈细语。

凑得近了,他才听清她说:“妈妈,你醒一醒……”

那一天也是下着那么大的雨,像上天在落泪,倾倒着整个宇宙的痛苦,无穷无尽。

有人捂住了沈寻的眼。她从指缝间看见白床单下,那一只熟悉的手。那只手,总是带着佛手柑气息的护手霜味,暖暖的,香香的,抚摸她的脸颊、头发。

妈妈,你醒一醒。

下雨了,我们快点回家。

妈妈不理她,她急得哭出声来。

有人将她抱起来,藏在宽阔的胸膛里牢牢地护着,仿佛安全港湾,为她挡住风吹雨打。

她蜷在那人怀里,安安静静静地睡了。

——小猫咪,来,穿上这条裙子,为我跳舞。

阴森森的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飘荡。

——你要回家?哦,不,这里就是你的家。来,跟着我的节奏乖乖地跳。不要学她们,她们都是坏孩子。

走调的钢琴声,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魅之音。

——宝贝,你踩错拍子了。

鞭子划破空气,落在她腿上,锐利的痛楚穿透皮肤。

——不要哭,不要哭,哭了就不美了,就不是我亲爱的娃娃了。

来,继续跳……

“不——”惊恐而短促的呼唤从口中逸出,沈寻猛地睁开眼,对上深潭般的黑眸。

“做梦了?”程立盯着她额上细密的汗珠,目光中带着探询。

她点点头,垂下不安的眼睫,却瞧见他健壮光裸的胸腹,记忆瞬间回笼,炸得她的脸一片通红。

下意识往后退,才发现彼此双腿纠缠,他的体温熨帖着她,那么烫。

“现在才想到逃?”他淡淡出声,嗓音透着性感的慵懒。

“别动。”健臂揽在她背后,挡住了她的去路,牢牢将她锁在他怀里。

“再动的话,”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进行风险提示,“你可能今天都下不了床。”

这下,她的耳朵也迅速烧红,整个人都僵住。

“做了什么梦,嗯?”大掌撩开她的头发,托起她的脸,容不得她逃避。

是什么样的梦境,让沉睡中的她都不安得浑身颤抖?

他一早就醒来,心绪难宁,低头看怀里的她——昨晚太失控,小小的人看起来娇弱可怜,满身都是被他蹂躏过的痕迹,他既觉心疼,又想吻醒她,再狠狠欺负。

可是没想到,她在梦里落泪。他可以明确判断,那泪水里,有恐惧悲伤的气息。

“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她抬眼,语气诚恳,“梦到还在冯贵平家里,遇到那两个人。”

程立深深凝视她,仿佛在分辨她话的真假:“是吗?”

“反正有你在。”她低头,躲开他的目光,脸颊贴上他的胸膛,乖巧如小猫。

“在北京的时候,你把微信名改成了寻宝,为什么?”半晌,他又问。

“以前我妈都这么叫我,”她静静答,“那天突然想她了。”

“她在哪儿?”

“天上,”她沉默了下,轻声道:“我15岁的时候,她去世了,车祸。”

15岁……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他黑眸一暗:“那为什么要惩罚你自己?”

“因为是我的错。”

他没有再说话。

房间的静寂中,她感觉自己的左手被他的大掌握住,轻轻拉起,然后一个吻落在她腕间的刺青上,那么温柔,却有种灼痛的错觉,仿佛那一年皮肤被刺破的瞬间。

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无声滑落,融入床单。

他身上的气息,强大而温暖,将她包围,让她沉溺。这种感觉,也让她心慌。

“你不要这样,这样会让我……”未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头。

让我不知所措,想依赖,却又害怕。

“你不用想太多,昨晚的事,我没有后悔,”低沉的声音扬起,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但我希望,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从清晨睁开眼起,他就一直在想和她之间的事。倘若时光倒流,他是否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想了很多遍,答案都是——是。

一切的确发生得太快。这样的沉沦,像一场急性中毒,让他无从预备。但他也清醒地看到,自己是怎样一步步陷入。

他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只是有些事情悬而未决,需要他来担当和处理。

“无论是对过去,还是对未来,我都还需要些时间。”他低头轻吻她的头发。

“其实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沈寻抬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都是成年人的游戏,而且像你说的,我在国外长大,对这方面看得很开,你情我愿,彼此享受就好。”

“游戏?”程立盯着她,有一会儿没说话,而后才缓缓出声,“什么意思?”

“你看,你无论颜值、身材……嗯……能力,都属极品,是我赚了。”她打量他身上完美的线条,几乎要吹口哨的样子,“开玩笑说,你要是去出台,肯定是头牌。听说现在好点的市面出台价有五六千吧,你两三万都没问题……哈哈,来,三哥,我的信用卡让你刷……”

她嬉皮笑脸地胡说八道,却在转身看到他越来越阴沉的表情时,瞬间住嘴。

“你信用卡的额度是多少?”他看着她,语气和表情都冷冷的。

“二……二十万。”她感觉到了不妙的气氛。

“哦,算上昨晚的几次,不如今天让我刷爆。”

“什么……意思?”她干笑,瞪着缓缓坐起身的他。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会算术吗?你自己算。我今天心情好,刷爆了也可以免费奉陪。”他冷笑,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三哥……”她哀求。

这样下去,她会疯掉。

他是铁了心要惩罚她。她像被他扔进了火堆,全身都要熔化。

她哭了出来,那声音哑哑的,娇娇的,完全不像她自己。

他咬紧牙关,抵住她额头叹息:“你知道错了吗?”

她摇头,像无辜的孩子。

他瞪了她一会儿,还是心软了。抱着她进了淋浴间,他手臂一松,她都没法站稳,索性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帮她洗头冲身,好像突然多出个女儿,需要他伺候。

越想越气,他往她白白嫩嫩的肩上咬了一口,惹得她一声痛呼。

烦死了,真不想理她。

一直到洗完澡,程立都黑着一张脸。沈寻也不敢再招惹他,自己躲在浴室里吹头发。

吹完出来,看见他坐在窗边径自抽烟,白衬衫休闲裤,清俊磊落,侧影迷人。只是转过脸瞧向她的时候,却还是冷冰冰的表情。

他这人,最要命的是一双不怒自威的利眸,让他扫上一眼,就仿佛五脏六腑都能被看透。

沈寻低着头,抱起要穿的衣服又往浴室走,就听到他轻嗤了一声:“又不是没看过。”

沈寻一恼,脾气也上来了,停住脚步,把衣服往床上一扔:“有本事别看。”

说话间,白色浴袍滑落,光裸的身体瞬间闯入程立眼帘,他始料未及,被一口烟呛住,转过头轻咳了一声,才勉强压住。

窗外万里晴空,脑中却是刚才的画面。原本白玉般的肌肤,因为刚洗过澡,漾着浅浅的粉红,还有他留下的情欲痕迹,细柔的腰段,挺翘的臀……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冷着脸,继续看外面的风景。

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一缓口气就蹬鼻子上脸。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心软,就该好好治治她。

沈寻当然也是怕他的,一时冲动挑衅完之后,瞅着他紧绷的下颚线,迅速乖乖穿上衣服,走到他身旁,软软地唤了一声:“程队……”

“别这么叫我。”他不耐烦地蹙眉,感觉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

怎么好好的一个称呼,到她嘴里就娇滴滴的,那么黏腻。

“三哥。”她又唤了一声,脆生生的。

他眉头微舒:“想说什么?”

“我今天得搬到宿舍去。”她申请。

“随你。”他扔下一句。

沈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上了车,程立一手把着方向盘,仍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三哥?”

“嗯?”

“是不是男人都这样,上完床就翻脸不认人了?”她眨眨眼,问得诚恳。

脑中瞬间闪过旖旎画面,程立脸色一僵:“女孩子说话注意点。”

“我不是女孩子,”她犀利指出,“经过昨晚已经不是了,拜您所赐。”

他闭嘴,选择不与她逞口舌之快。

他发动车子,连着蓝牙的播放器自动开始播放音乐,是他手机上的歌。

悠扬而带着点哀伤的口琴声响起,一道低哑的男声缓缓地唱:

莎拉,莎拉,这些记忆如此清晰,我永生难忘。

莎拉,莎拉,美丽的姑娘,我心里的爱。

莎拉,莎拉,不要离我而去,不要一走了之。

听着听着,沈寻的视线落在程立脸上,捕捉到了他表情里的局促。

“这首歌是BobDylan的Sara。”她说。

“嗯。”他答。

“我的微信名里有我的英文名,Sara。”

“嗯。”他清了下嗓子。

“你喜欢BobDylan?”

“一般。”

“你喜欢这首歌?”

“还行。”

“哦,”她拉长了声音,“那你就是喜欢我喽?”

他抿紧唇,不说话。

“三哥,你耳朵红了,”沈寻看着他,还伸出手摸了摸,“哇,好烫。”

程立忍无可忍,刹车停在路边。

“沈寻,你想干什么?”他盯着她,粗声问。

“你是害羞了吗?”她笑,一双眼亮晶晶地凑近他,“程队,你是在难为情哦。你喜欢我,你想念我,你舍不得我。骗子,还说要让我滚。”

她得寸进尺,摘下车里的通信器放在嘴边当话筒:“同志们、乡亲们,好消息,特大好消息!程立他——喜、欢、我——”

讲完还不忘把戏演足,自己切换成观众,报以热烈掌声。

“收到了。”江北的声音突然在车厢里响起。

“收到,程队。”另一道陌生的声音也响起,带着笑意。

沈寻傻掉,抬眼看向程立,却看见他黑着脸,把通信器从她手里夺过去挂回原位。

“为什么他们会听见?”她讷讷地问。

“这个一摘下来就是通话状态,”程立看着她,觉得脑门都疼,“谢谢你,把我这些年在景清攒下的脸面都丢光了。”

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遭此大劫,遇到这个小屁孩?

而且,还会这样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她。

见她低头绞着手指一副痛悔莫及的样子,他又心软了。伸手抚抚她的头发,把她拉到胸口,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是喜欢你,”他轻声开口,“你也要认真点喜欢我,我不要做你的新鲜刺激,也不是在和你玩什么游戏。”

他一字一句,说出这些天哽在心里的刺,还有早上生气的症结。

等沈寻回到局里的办公室,张子宁一见到她就举手做喇叭状叫喊:“同志们、乡亲们,好消息,特大好消息——”

王小美也是笑得前仰后合,全然不顾形象。

沈寻捂住耳朵,简直羞愤欲死。

就这样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她回宿舍楼,看到程立房间的灯关着。她跑去敲了敲门,他确实不在。

她拿出手机想给他发微信,先打了句“你在哪儿”,立即删除,又打了句“你在干什么呀”,想想还是不妥,又删除。一路慢吞吞地踱回自己的房间,她最终选了一个表情发了过去。

结果是等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应,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到了办公室,她坐下写稿,却听见王小美接起了电话:“程队……嗯,好的。”

大概是他在那头布置什么工作,王小美放下电话就盯着电脑开始忙碌,小脸绷得紧紧的,表情严肃。

沈寻觉得也不好打扰他,于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思念是什么感觉?就是你给一个人发了一条信息,在他没有回复的时间里,一次次地看手机。

等到中午,他还是没有回她。

狭小的审讯室里,一盏孤灯已经连续亮了七个多小时,桌子一端坐着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另外一端是个穿着米色夹克、面色苍白的男人。黑暗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半倚在座椅上,安静地听着审讯桌上的对话。

“段志强,我再问你一遍,那几个根雕是从哪里运来的?”

“我不知道,”穿着米色夹克的男人慌忙摇头,“有人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星河广场后面开车,我上车的时候,车厢里就装好这些根雕了。”

“一张茶几,一座狮子雕塑,里面藏了2千克海洛因,你跟我说不知道?那你跟人追尾之后逃什么?况且还是别人追了你的尾?”

“我真的不知道,”段志强眼里都是血丝,“有人打电话告诉我,拉一趟给我一万块,我两三个月都挣不到这么多……我知道我可能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敢问……我老婆得了癌症,我需要钱。”

“乔钧,我出去抽根烟,你们也歇会儿吧。”角落里的男人站起,拍了拍一名警察的肩膀。

后者站起来:“师兄我和你一起吧。”

从审讯室走出来的程立仰起头,缓缓闭上眼,仰头靠在廊柱上。接近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晒得人皮肤发痛。封闭的视线陷入一片暗红,如火般燃烧的思绪尽头,是一个暌违已久的标记。

从段志强运送的根雕里找出来的两块海洛因,包装上都印着银色狐狸尾巴的标记。王小美的比对已经告诉他,他昨夜见到的狐尾标记,无论是形状还是印泥成分都和三年前见到的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师兄,你是不是觉得,从段志强身上挖不出什么了?”乔钧等他睁开了眼,递给他一支烟,给他点了火。

“他已经是第三次拉货了,这说明这个贩毒团伙已经比较信任他,一般第一、第二次会有人跟货,这次估计没有,但是你们把他带回来一审讯,时间上已经耽误了他交货,对方肯定也察觉了,他已成弃子,所以已经没办法靠跟他去找下家,”淡淡青烟后面,程立揉了揉眉心,“但对方找上他,肯定是知道他老婆要治病缺钱,查查看都谁知道他家的情况,也许会有收获。另外,虽然本地监控条件有限,还是要尽量查到这辆车的踪迹。”

“嗯,这个已经开始了,”乔钧点点头,“这辆货车目前用的是假牌照,固定车牌的螺丝也被磨损得很厉害,估计是经常换车牌,车漆也不是原来的。”

“抱歉啊师兄,本来昨天请你过来是想和你碰下最近我们县在禁毒方面的一些情况,让你给点建议,谁知道半夜突然杀出这么个事儿,害得你也陪我们熬了一整晚。”

“说什么呢,你小子结了婚怎么变得这么娘了,这种突发情况不是家常便饭嘛,”程立弹了弹烟灰,瞅着他的目光变得沉肃,“再说,这个线索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这趟来得很值。”

乔钧知道他在说什么,眼神也有些激动:“师兄,我这边一定会尽力去查。”

“谢谢。”程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在陇海县公安局食堂吃完午餐,程立就开车往回走,等红灯的时候,手机进了微信,他拿起来一看,是局里的会议通知,手指下拨,在“寻宝”的头像上悬空了两秒,轻轻一点。屏幕上跳出一个小女孩,踮起脚尖吻一个高个子男生。

昨天他就看到了这条信息,当时在和乔钧他们开会,他也就没回。事实上,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点开输入框,他打了个“我”字,停在那里。

后面突然响起催促的喇叭声,他一抬头,已经绿灯了,于是放下手机,踩了油门。

沈寻提着医院的塑料袋,不紧不慢地往宿舍楼走。大太阳晒得她发蔫,也有点心烦气躁。地上有颗小石子,她一脚踢飞,边踢边在心里骂:讨厌,让你不理我。

“你这是去哪儿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头顶荡起。

她抬起头,是林聿。

“去医院,检查上次的枪伤伤口,开了点药。”她举了举手里的袋子。

林聿作势看了看她身旁:“咦,你那位程队长没陪着啊?”

“林局,这个你比我更清楚吧,你手底下的人是服务国家人民的,又不是我的保姆。”沈寻没好气。

“为你也是为人民啊,”林聿一笑,瞅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伤口怎么样了?”

“本来也不大,已经开始好了,就是有点痒。”沈寻朝他挥挥手,“没事我走了啊。”

“等等,”林聿叫住她,一手递给她一袋东西,“你姥爷让我带给你的可可粉,你最喜欢的牌子,前两天忘记给你了。”

沈寻这才有点精神,她接过包装精美的袋子,咧嘴一笑:“姥爷真好。”

“我不好?”林聿挑眉笑问。

“林局你也好,你最好了!”她嘟着嘴,扬声道。

林聿的目光突然一闪。

沈寻正疑惑,却看见他朝着她身后淡淡一笑:“程队。”

沈寻顿时愣住,缓缓转过身,看见程立的目光掠过她,落在林聿身上:“林局。”

他的声音有点僵硬,俊颜上没什么表情。

沈寻的心里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走了啊,”林聿笑了笑,朝沈寻挥挥手,“注意养伤,下次去医院,找个人陪你去。”

他朝程立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沈寻看向程立,却见他淡淡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经过她身旁,继续往前走。

“喂!”沈寻小跑着跟上他,“你怎么不理我啊?”

“忙。”他惜字如金。

“忙什么呢?”她跟着他上办公楼。

“保密。”他不冷不淡。

“程立!”沈寻在阳台上冲到他面前,伸开双臂拦住他。

“干什么?”他蹙眉,眼神有点不耐烦。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沈寻试探地打量他的表情。

“你有什么让我好生气的?”他反问。

沈寻瞅着他,嘴角缓缓弯起:“你吃醋了?因为听见我说林局最好了?”

程立脸色一沉:“我犯得着吗,你爱跟谁撒欢就跟谁撒去。”

“让开。”他手一撩,虽然没使什么劲,但沈寻的手臂被他突然抬起来,原本抓在手里的那袋可可粉飞出了阳台。

只听啪的一声,楼下响起一句叫骂:“我去,这谁啊!”

沈寻趴在阳台往楼下一看,张子宁满头满身都是可可粉,几乎变成了巧克力人。

那一霎间,她有点想笑,笑着笑着,又觉得特别难过。

觉察出她的异样,程立把她拉起来,她却挣开他的手,默默往楼下走。

走了半层楼梯,她又抬起头看向他,凝望那张令她心醉情迷的冷峻脸庞。

——为什么你去哪里,消失多久,都不会和我说一声?不会担心因为你没有音讯,我会难过吗?你也会想念我吗?很想很想的时候,会睡不着吗?

那一霎,有很多问题在胸口翻涌,她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只是低下头,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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