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十
尹霖没坐多久。
实在是玄冥这人太无趣了,又不会说话又不知道回应,和他说些什么就是嗯嗯哦哦。
玄冥和她都住在县令府,见她回去,玄冥也肯定要跟着她回去。他们就这么一路无话回到县令府,顾琢光也回来了,她见到他们后微微一笑,“你们这是去哪里逛了?”
说是对他们说,实则是问尹霖,尹霖也不和这些人客气,她在别的事上的座右铭就是混吃等死,之前来昆仑山挑选弟子的中山长老还说她胸无大志呢。她这人都想得很开,这县令府把她自由抢走了,她肯定要在别的地方要回来,吃顿饭嘛,干嘛斤斤计较。
玄冥就不这样想了,他一瞬间消失,尹霖才意识到不对劲之处,‘啊’了一声看向顾琢光,“他不在这里吃吗?”
顾琢光摇摇头,给她递来了碗筷,“他们都不在这里吃饭,尹姑娘也不在这里吃吗?”
尹霖倒是对这些不在意,摇摇头。
吃过饭后,她又找了个借口回到自己的厢房里,躺在床上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她躺在那里,缩了一天不能出来的小人符就在她身边乱晃着,尹霖抓住了它,只听那边传来闷哼一声,是白泽,他问道:“吃过饭了吗,尹霖?”
真是奇怪的问题,白泽问完就有些后悔了,但他们今日真的只见过一次面,他也想不到别的话题。尹霖倒是没有多想,反而觉得这问话十分亲切,毕竟在昆仑山上,没人会闲着没事问‘你今天吃饭了没’,她的师父东方易更不用说了,平日里也就问问她功课怎么样了,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话了。
尹霖点了点头,这才后知后觉白泽看不见,她轻咳了两声,又不知为何有点紧张,“我吃过了,顾府这里比较喜欢吃清淡的,和我的口味差不多,我吃得还挺多的。”
白泽也比较喜欢吃清淡一点的菜,之前杜衡还吐槽过他们跟食草动物没什么区别,但又有时候觉得他们二人就像之前认识一样,行为上都十分相似,更别说习性了。
现在分开,尹霖反而有空去想这些事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泽白日的那句‘思念’,又好像不是,因为她从见白泽的第一面潜意识就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
“哦,”白泽闷闷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他说了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的扇子坏了,明日还能找你吗?它瞧着也是生病了。”
这下尹霖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她有些哑然,又不舍得就这么道晚安,正要找个话题继续聊,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她的窗扉处映出了一个人影。
那身影她看得并不清晰,只能看出是个男的。
烛火也在一刹那熄灭,房屋陷入了死寂中,尹霖下意识攥紧小人符,令那边的白泽也反应过来,低声问:“尹霖?”
“我今夜没吃饱,要去厨房里再找点,晚点再聊吧。”尹霖说。
她说完后按了一下小人符的头,很快,白泽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了,他有些着急,从书案处站了起来,而一刹那雷声轰鸣,闪电就在云朵后出现,亮光恍若打在了他的眼睛中。
尹霖有危险了,白泽只有这个想法。
然他此刻,面前也多出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那位山海阁弟子,正站在雨中,见白泽看了过来,她周身的气息才散开,慢慢从腰间拔出匕首,如果白泽没有猜错,那正是山海阁神器之一——应龙齿。
应龙齿外表看着像匕首,但拥有它之后,可以改变天气,这大概也是这里忽然天气大变的缘由。应龙住在大荒东北处一名叫凶犁土丘山上,它杀死了神人蚩尤和神人夸父,因而不能再回天上,最后被处死之后其身化作了山,其牙则被山海阁收敛来做了应龙齿。应龙所在之处,就会招来风雨。
白泽一瞬间明白了这山海阁弟子的身份,“昼染,原来是你。”
山海阁有不少从小培养到大的刺客,这是他们现在的代理阁主做的决定,没人知道阁主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山海阁的守护神去了哪里,就连山海阁内部都不允许议论这些。
昼染既然来到他这里,其心也能窥探一二了。
“这是那位代理阁主的命令?”他问。
昼染不讨厌白泽,正相反,那些年白泽在山海阁,她反而对这人有了些怜悯,看在那些过去的情分,她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不能活下来。”
白泽明白了,确实是代理阁主吩咐的命令。
但他现在心情也很不好,尹霖出了事情,他必须早点前去,只沉下面容道:“我也必须得活下来,抱歉了。”
顷刻之间,白泽将小人符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中,而符咒从他的口袋中全部飞了出来,附身在他的周围,那都是高阶符咒[三昧真火],昼染暗了暗眼睛,抬手拿起了应龙齿,朝白泽刺了过去。
她对准了白泽的心脏,周身速度如雷电一般,而白泽的符咒更是猛的起了效果,将他周围环绕。只听‘砰’的一声,房屋因二人打斗之间变为了废墟,白泽后退了两步,昼染也因为突然刺来的木梁跳到了一边,反手挥了一下应龙齿,甩掉上面的血。
白泽深知尹霖不在身边他根本打不过,而昼染的应龙齿也刺伤了他的胳膊,虽不深,但应龙齿本就有毒,现在已经在麻痹他的四肢了。
二人打斗声响引得这个房屋中另外住着的两人跑了出来。
杜衡没想到白泽伤得这么深,连忙跑到白泽身边,而云从下意识看了眼那山海阁弟子,冲到两人中间,企图说服道:“昼道友,这是做甚啊?”
她自己也不擅长打斗,他们间最擅长近战的尹霖现下都不见了踪影,他们这三个老弱病残这下怎么打啊!云从思绪混乱,只能笑着道:“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怎么说打就打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昼染不为所动,而白泽咬牙封住了自己的穴脉,他虽表面不动,但心中已经在默念着符咒,被他压在口袋中的高阶符咒[星辰幻影]逐渐亮了起来——这是他很早就给三人画好的符咒,每次打斗之后尹霖都要休憩好一会儿,他也不能就这样无止境地依靠尹霖的灵力,而杜衡更别说了,本就是个普通人。若他们三人还遇到了危险,打不过也得跑。
那个时候白泽画好了三张,没想到现在遇上了,他用的依旧是三人符咒,但三人中却没有尹霖了。
他闷闷吐了口血,又把杜衡吓到了,扶住他,“你——你撑着点,我帮你把伤口包扎起来。”
白泽却是摇头,“不……再等等,你听我说……”
云从并不知道身后二人在谋划什么,她依旧在和昼染讲道理,“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说……我身后这人把谁得罪了,你能跑来不管昆仑山的面子杀他?”
“我们阁主有令。”昼染道。
这下云从说不出话来了,山海阁阁主,那确实是有资本得罪昆仑山的,她哪知道这平平无奇的小算命先生能得罪山海阁阁主啊!
云从一时直冒冷汗,而昼染更是快步跳到她的身后,这缕气息连云从都没反应过来,她瞪大眼睛,也顾不上别的了,只能从储物袋中掏出山海图腾扔在空中。
金光一刹那乍现,将昼染逼退,那是山海图腾中神祇的气息,她没办法靠近,也因为这千年积攒的煞气伤了眼睛,一时睁不开眼。
云从也不想这样,但这是他们的最后招数了,她正要道歉,只见昼染抬起了手上的应龙齿,而雷声更加猛烈,应龙灵体在云中忽隐忽现,将路上本来因突然下雨逃窜的甘州百姓都吸引看了过去。
他们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天空中飞舞的应龙,“龙……龙……神人……”
昼染这是把应龙召唤出来了!
云从没想到自己手上有神人,昼染手上也有神人,这是怎么了啊?!她也不是写话本啊,人类帝都哪来的这么多神人啊!
感受到应龙的气息,山海图腾也愣了一瞬,云从心想这一战是真的无法避免了,正要咬破手指之际,白泽闪到她的身边,而口袋中的三张[星辰幻影]一刹那出现在他们周遭,将三人都吸了进去,只留下三张轻飘飘的符咒缓缓于空中掉落。
昼染歪了歪头,应龙看到猎物逃走,开始在云间嘶吼。
应龙齿若是召唤出应龙,那后面她就没办法控制住了,昼染也知道这次任务失败必然要在半路上被玄冥杀掉,于是抬手将应龙齿刺进自己的心脏,她的血渐渐从匕首滑下,而她也在一瞬间被夺去生命……滴答滴答,成为应龙复活的最好贡品。
轰隆——
雷声没有预兆就响了起来,令尹霖有些意外地看向天空。
“怎么了?尹姑娘?”引着她的人回头望去,那是江胤。
尹霖摇摇头,“这雷声大得令人有些不适……感觉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但江胤却不这么认为,他笑了笑,“要入秋了,正是常年阴雨的时候了,这是甘州这里常有的天气,尹姑娘不必担心。走吧,若是再不走,老师可能就要撑不住了。”
尹霖收回了视线,听闻向江胤点头,又跟着向前走去。
另一边,云从已经快跑得崩溃了。
这应龙几乎是追着他们砍,她也想要像自己话本那样写地回击回去,但实在是有心无力,更别说手上还拖着一个伤者了。杜衡也扛不起白泽,基本上还是白泽一人撑着自己走,他也撑不住这样的伤口了,将手上仅剩的[三昧真火]都打向了应龙,疼痛得皱起眉。
这[三昧真火]也起了作用,应龙再如何现在都不再是当初的神祇,它依旧是灵体,说来和山海怪没什么两样,确实害怕这样的火焰。
白泽本只是试试,没想到[三昧真火]真的起了作用,回头看向云从,“它也是山海怪,你的山海图腾能起作用!快!”
他说这话,云从是真的有心无力了,心中隐隐起了点绝望,有些崩溃道:“山海图腾在我手上,但我封印不了山海怪啊!它和图纸没什么两样,我能做的只有召唤‘思女’,其他的我真的无可奈何啊!”
她本来也以为东方易给她山海图腾是因为她能封印山海怪,但拿到手里了她才发现她的血脉顶多能召唤出来思女,其他的是真的做不了,更别说封印了,她研究了半天山海图腾,甚至中途和思女对了话,连思女都不清楚怎么封印,她哪里知道啊!
云从一时悲伤望天,白泽也因为这话都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还是应龙咆哮让三人反应过来,他只能先拉着杜衡,对云从比个眼色,“只要让他不清楚我们的位置就追不过来了,分路行动,我们去药馆,你去县令府找尹霖,她现在有危险!”
尹霖有危险?!
但云从没时间去问这些了,她转身奔向县令府,一路冲进百姓搭建的木屋中,而白泽抓着杜衡跳进了药馆。
应龙从疼痛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的猎物消失,又怒火攻心,气愤地嘶吼许久,冲上了乌云,而雷电交加,恐怕是一场暴雨。
这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看见了应龙的甘州百姓都认为这是神的惩罚,他们不约大喊,纷纷在街头冲窜着,一时吵闹无比。然雷电劈天盖地冲来,应龙根本不在意这里的百姓,在乌云中穿梭宣泄自己被封印千百年的痛苦。
药馆里只有几个小厮,看着年纪都不怎么大,因为这场暴雨被吓得束手无措,回头看去,雷电闪光中站了两个人,一人身上已布满了血迹,正闷闷咳嗽着。
他们赶忙跑过来,“天呐,怎么伤得这么重啊!”
白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杜衡搀扶他坐到了一张病榻上,向他们问了几样药材,听到还有余量后才放心,“这些都要熬制成汤,必须是热的,尽快!!”
杜衡说这话的时候不像平常模样了,这次他说话急促,自然而然就吩咐了下去,几个小厮都不敢置疑,又跑去找药材。
他做完这事之后回头看向白泽,白泽已经被疼得面色苍白了,而他伤口依旧在汩汩流着血,那些血却不是红色的,而是深黑的……这一看就中毒很深了。他着急,但也不敢轻易动手,却见白泽动了动手指,目光镇静地看着他,“不用治,也不用给我汤药,应龙的毒,一般药材是解不了的。”
杜衡有些着急,他自然不可能听信白泽的话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做,你就真的死了!”
白泽却笑了,笑的时候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得来了杜衡的一句“活该”。
“我不会死的,”白泽说,“其实治理应龙的毒很简单,就看你敢不敢了。”
杜衡擦了擦面上的污水,低声认真问道:“怎么做?”
很简单,真的很简单。
“剜去我左肩处中毒的所有骨头,”白泽在杜衡震惊的目光中慢慢道,“你看,是不是很简单?”
轰隆——轰隆——
又打雷了。
①应龙:大荒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凶犁土丘。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
原文翻译:应龙就住在这座山的最南端,因杀了神人蚩尤和神人夸父,不能再回到天上,天上因没了兴云布雨的应龙而使下界常常闹旱灾。下界的人们一遇天旱就装扮成应龙的样子求雨,就得到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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