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十七
鬼城正在崩塌。
整个甘州城都变回了原来的模样,这里全是瘴气,尹霖有些不适地捂住鼻子,她看向四周——这里全是废墟,她要找自己的同伴们,但又看不清前路的模样,只好站在原地。不过这个时候和之前在昆仑山脚下的场景又不是那般像了,好歹身边还站着个厉害的玄冥。
尹霖感慨了一下,“你真是不讲武德啊。”
鬼城消失,穷奇也没有刚刚那么强了,玄冥猜得没错,他全部的力量都用来维持这个鬼城了。
不……或许说,是维持顾文济与顾琢光的魂灵。
穷奇没有刚刚的力量,只能勉强撑着自己不倒,玄冥走到它的面前,垂眼道:“现在我们可以交谈了。”
在鬼城里,在自己的境地里,穷奇说的都是废话,它只要想撒谎就能撒谎,他们这些外来的道士也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这里就不同了,鬼城消失之后,穷奇只能说实话了,而且他们也有真言咒,山海怪是没办法抵抗这些的。
穷奇疼痛得倒在地上,这副模样令赶来的思女都有些惊讶。
云从也很着急,连忙拉着尹霖上下打量了一下,见她没什么事情后才放下心,“白泽一直说你可能有危险,想要我们早些来帮你。但是应龙又一直抓着我们不放,我们就一直没赶来……”看到尹霖真的没事,她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哀嚎着抱住尹霖,“幸好你没事……”
本来还挺严肃的气氛被这么一嚎冲散了许多,尹霖几乎是抱着云从,她也很快反应过来,轻轻咳了两声。
“没想到是你,穷奇。”思女走到穷奇的边上,有些不解道,“你既想吃人,为何这么大费周折呢?建鬼城,真不是你的作风。”
思女说得没错。
穷奇是非常直来直去的凶神,起初他作为人的时候,本就是少昊之后,血脉尊贵,想打谁就打谁想杀谁就杀谁,当然,这样的行径也得罪了当时的神明女娲;之后,穷奇变成了这副模样,不似人不似妖,如虎有翼,在西北处肆意放纵,动辄杀人猎兽,恶名昭著。
在山海图腾封印之后,他也沉睡了上千年,约莫是最早逃出去的那些妖怪之一。
思女也没想到穷奇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说来,她和穷奇也挺有缘分的,过去一同为上神盘古进献的时候,他们还聊过几句。不过现在大荒岛也不知去向,他们也成了人类帝都最后神祇之一了,现在比起来,谁也别说什么风凉话了。
穷奇见到她后冷笑,“若不是我自被你封印之后不断神力流逝……”
思女打断:“是因为持续了这三年鬼城,你撑不住了吧。”
穷奇就喜撒谎,他说的话都不可信,但思女能感知到他身上的气息——也难怪他们在这个地方一直察觉不到其他的山海怪。
一来,穷奇身上的气势太强,其他山海怪都已经被吓跑了;二来,他们都被穷奇的气息沾染,确实闻不出其他味道来了。
穷奇瑟缩成一团,瞧着也怪可怜的,尹霖问:“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就算他再怎么样都是凶兽,尹霖的任务就是封印凶恶的山海怪,自然不准备放过它了。
玄冥的剑还抵在穷奇的脖颈上,他本就没了过去的力量了,甚至这副身体的模样都支撑不起来,他在几人的目光中慢慢变化,最后变回了原形。
思女并不惊讶,尹霖和云从倒愣了一瞬,她们也没想到穷奇原身反而有些眉目清秀,瞧着倒挺像……江胤的。
不,或许说是,江胤像他。
暴露了原形之后,穷奇坐起了身,他的双手被铁链束缚,那是上古之神女娲给他的惩罚,他就这么戴着这东西化身妖物活了上千年,其实自己都有些不在乎了,但此刻,他竟然真的心底产生了些无助,分明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的。
穷奇正准备开口,玄冥将一道真言咒贴在他的剑上。
“说吧,”做完这一切之后,玄冥道,“这是你唯一能够减轻自己罪恶的方式了。”
外面的崩塌,药馆里是感知不到的。
杜衡只是地面震动了一瞬,他下意识扶住墙,自己倒是摔了一跤,鼻子磕到了棺材,这下杜衡都有些害怕了,往后缩了缩,捂住自己正在流鼻血的鼻子。
“罪过罪过,罪过罪过……”杜衡连连晃了下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动静。
杜衡咽了下口水,总觉得背后有点毛骨悚然,他站起身,对上白泽的眼睛,试探道:“我没招来什么东西吧?”
白泽没有回答他,看到这模样杜衡就明白了,他恐怕是真的碰到什么东西招到鬼了……杜衡一瞬间垮下脸,认命般地看向白泽。
刚刚还在那里睡着的顺泽盯着他们,全身上下只有脸部还有点皮肤,他盯着他们,眼眶只剩下眼白,而后嘴角一咧,似乎不解询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杜衡不敢回头,听白泽说:“看尸体,你要看吗?”
他瞪大眼睛,没想到现在白泽还能有心情说这种风凉话,还未开口就被白泽拽了衣领,白泽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用力把他扔了出去。
杜衡身上有白泽贴的符咒,砸出去之后确实没有受伤,他就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失重的情况,瞪着眼睛往下看,路上还有不少骷髅正在行走着,杜衡未料到外面更加恐怖,抓住了自己的包,一道无声的尖叫就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段时间的休闲实在是太诡异了,他就该和这些妖魔鬼怪躺在一起睡觉的。
白泽将杜衡扔出去之后对向了顺泽。
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了,他也放心了一些,储物袋中的符咒慢慢飞在空中,他眸色深沉,盯着顺泽现在的骷髅骨,已经做好了只要他一举动就回击的准备了。
他这么看着,顺泽止不住问:“为什么……”
说完,他身上的煞气加重。
果然!和杜衡想的一样,顺泽就是在这里压住阵法的更凶的煞鬼,他在这里压的是‘顾文济’,不,也有可能不是他。
白泽不准备多想,符咒燃起了蓝火,他知道煞鬼最怕这些,但是他手上的[三昧真火]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在确保自己能逃出去之前思考该怎么运用这些符咒。
该死……白泽心里想,如果他也有武器的话,至少也能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而不是变成被动的那位。
——尹霖。
白泽心中又默念起了这个名字,他还要回去见尹霖,他不能倒在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顺泽向他冲来,“我只是想要一个家!你们为什么要破坏掉这里!!!”
骷髅手抵在白泽的手臂上,他没想到顺泽这煞鬼怨气这么大,连他周遭的符咒都无法按住——白泽被逼退了一步,靠着墙壁盯着自己的手臂,他被煞鬼击中,手臂只片刻就变得瘀青,瞧着像中了毒一般。
但白泽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近战也很厉害。
他的身体一向虚弱,他现在的记忆中都是自己使用符咒的模样……从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身上的灵力不多,而使用符咒是他最好的保命办法,然现在,白泽才感受出来自身的异常。
似乎,比起符咒,他更擅长……近战。
能近战的实在太少了,要么就是他曾经学过练剑……剑。
白泽想到剑之时,浑身颤抖了一瞬,他望着自己的手,而脑海里蓦然出现一个剑影——他知道,他看到那把剑的时候就知道,这把剑一定属于他,他过去是一个剑客!
而这把剑,一直被他……不对,是被其他人刻意隐藏着,若不是他这一次和顺泽打斗,他恐怕永远都想不起来!
从苏醒过来之后,白泽就一直在追逐过去的自己。
但他的记忆太混乱了,他时常会记起自己过去拿着山茶花扇子的模样,那时大抵是春日,他总喜欢拿着这扇子去找位姑娘,那姑娘偶尔会对他责备上几句,问他是否做好了功课。
那时白泽就笃定,这个姑娘对他很重要。
他也常常会梦到那个景色,但他看不清那姑娘的面孔,他只能听到她无奈又好笑地说:“你成日里来找我,你的师父一定又要罚你了,白泽。”
白泽,他叫白泽。
那这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姑娘呢?她叫什么?她又是谁?他为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呢——他只能不断地去寻找这件事是在哪里发生的,后面,他想起了那个宗门的名字,山海阁。
他前往那里,山海阁却恍若不待见他般,分明已经收他做了徒弟,但又处处提防着他,白泽并不喜欢那里,连夜逃了出来,成了位散修。
但他走之后,山海阁的弟子依旧在寻找他,那位昼染就是奉命前来杀他的。
白泽其实清楚,山海阁不待见他可能是因为他过去的事情,但这和他讨厌他们不冲突。
现在白泽终于明白了,他其实一直被山海阁误导,分明……他是个剑修。
他现在浑身都炽热着,目光闪烁,在顺泽看来,白泽脸上浮现了一道山茶花的纹路,然他自己没有察觉出来,他只是觉得滚烫,在脑海中,他无数次握着那把剑练习,现在,他的老朋友也该回到他的身边了。
白泽站直神,蓝火恍若融入了他的眼睛,他高喊:“刚阿!”
那把被尘封多日的剑也因为这道呼唤颤抖着剑身,猛地解开周身的枷锁,随即飞出了剑关。
与此同时,昆仑山上,东方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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