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十三
他们说话间,陆生回来了。
他只一看就知道这三人说的是崔卓然的事情,但他不敢说那些,刚刚他只能把崔卓然的‘尸体’带到不远处的杀猪场,之前崔家人从徐州城带回了一个机关,说是只要把猪放进去,就可以将骨头和皮肉分开。
那里还没有多少人,而且有了机关之后也没有几个屠户愿意去杀猪场了,他只能把尸体放在那里,等后面授课结束再埋下来。
这事也没有继续多久,崔老爷很快就走了,山先生也没敢多说一句,坐在了陆生边上,他也同样脸色惨白,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直勾勾地盯着竹简看。
刘草儿在外头站着,也不知道崔卓立在想些什么,但他只能将昨日二少爷的话铭记在心里,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少去管这些事情,毕竟这都是人家的家事,他就是一个打杂的,他能做什么呢?他也只能坐在这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这一日,几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山先生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先走了,崔卓立也没有如往常那样待到功课都温习得差不多了才走,陆生更是不敢停留,连忙去养猪场找崔卓然的‘尸体’。
昨日的雨好似下不完了一样,哗啦啦地宣泄着,整个天空阴沉沉的,倾盆而下的雨滴打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有时候打在了二人的脸上,犹如针刺一般。
刘草儿打了个寒战,迷迷糊糊之间,看到陆生慌乱地从养猪场里走出来。
这时,崔卓立忽然道:“陆生,你怎么还不回去?今日中午午休之时我还看到你母亲还买了些猪肉回去。”
城镇上的住户就没几家,一来二去相互都知晓,崔卓立又不在私塾里吃饭,他中午准备去私塾的时候,便听到了陆家母拿着肉炫耀今日只有三块铜币就买了一两肉的事情。
这事刘草儿也知道,因为那肉瞧着有些不新鲜,也不像猪肉,看着也不像别的肉,但也有足足一两,那屠户被砍了价,还真收了三块铜币把这块肉给陆家母了。
陆生这时也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道:“我马上便回去了,崔弟也早日回去。”
崔卓立只淡淡嗯了声。
陆生没有找到那具‘尸体’。
那地方平日里也没人去,他实在不知今日那董屠夫怎么出来了,平日里也不见得他会出来做活,陆生纳闷回去之时,闻到一股香味,抬眼望了望。
他们家穷,已经很少吃猪肉了,哪怕是这时的陆生也有些动容,走到了母亲的边上,他问:“母亲,今日怎么买了猪肉?”
“那董猎户的儿子在山里摔了一跤,说是要卖猪讨点医药费,李建明你也是知道的,实在是不肯当个人,谁能买得起他家的药啊!”陆家母一边说着一边开了锅,那香味又一次蔓延出来,“他那猪又不新鲜,也不知道是哪里哪来的死肉哩!但看着重量还行,我就和他吵了一架,拿三个铜币买回来了,你马上都要秋闱了,也要好好补补身体!”
今日他也一直奔波着,没怎么吃东西,闻到香气就味蕾大开了,靠近一点他的母亲,想要看一看今日的饭菜。
锅被推开,陆生好心情地看了过去,又被锅里的头颅吓得退后好几步,直接倒在了地上。
陆家母感到奇怪,看向陆生,不解道:“你这孩子,读书读糊涂了吗?这是怎了?别吓母亲。”
陆生颤抖着身体,嘴唇嗫嚅了好半晌,伸出手指着那锅肉,难以置信道:“崔、崔……崔卓然!崔卓然!!”
那崔卓然被机关分割了!
今日卖的根本就不是猪肉,是人肉!是崔卓然!是崔卓然!
陆生捂住肚子,猛地咳嗽两声,他想要干呕,但他又吐不出来,因为一直没吃,刚刚还觉得扰动味蕾的香气在此刻又变得这么反胃,他脑子里都是刚刚那一锅的肉和崔卓然正盯着他笑的头颅。
最终,他吐出了一摊胃汁。
他又觉得那不是胃汁,陆生睁开眼睛去看,看到那里面赫然一只带着血的手腕,血肉已经翻滚,好像是被他咀嚼了一样。
这一刻,他又想到了中午在私塾里吃的肉,当时大家都觉得今日的肉实在太酸,吃着真是没胃口,但都是给了钱的,为了填饱肚子也只得吃了下去。
陆生忍不住抠自己的喉咙,但中午吃的东西都已经被他吃下去了,他根本吐不出来,他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泪涌了出来。
他道:“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哈哈哈,君子……君子……”
陆生疯了。
他不管母亲的互换,跑了出去,倒在了雨泊里,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笑着,惹得路过的人都不敢多看一眼,赶忙离开这里。
除了他的母亲之外没有人愿意救他,陆生连夜发了高烧,陆家母没有办法把所有积蓄拿出来去找李建明给她的儿子看病,但那些哪里够,她昨日还在嘲笑董猎户,今日也罪有应得得到了报应。
但药馆门口又死了多少人,谁在意呢?只要不波及自己身上,谁在意呢?
李建明不愿意抓药,也不愿意要陆家那破烂的屋子,他把这老妇人赶走之后,内屋李夫人不高兴地走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李建明!你都多久没有去看猪场了?你这集市你还要不要了?成日里就在家里待着,算什么本事!”
外头陆家母还在不甘心地敲着门,她也不懂自己儿子为何突然发了疯中了邪,但这里只有李建明一家药馆,她真的走投无路了。
李夫人听着又嫌烦,催促道:“你还不快点去!让外头那老妇把嘴巴闭起来,听着真是吵死了!没钱来看什么病啊!”
李建明对外豪横,对内是一点都不敢说,连忙道好,见内人不看自己之后连忙跑出去。
这下,他因这老妇人惹得被莫名骂了一顿,心情自然不好,出去以后啐了她一口,把伞打开冲进雨里跑向集市。
集市有好几个地方,之前都是他家的地盘,但李建明懒,基本上都不会来看两次,今日要不是他不想听妻子那番一说就停不下来的唠叨,他才不愿意出来。
他去的时候集市已经差不多没人了,李建明照例收了点银子,又去看了下养猪场那里的机关——那才是他的宝贝,他在别的地方不懂行,但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机关以后就是他的赚钱宝贝。
李建明望了望,从外面看他也看不出名堂来,就准备按按钮看看能不能动就回去了,而且这机关这么多时日了也没什么毛病在,他确实不担心。
就这样想着,他按下了按钮。
机关夹之间转了转,但很快又不动了。
李建明因为这个有些发愣,他确实也不懂这机关怎么动,但也能听出来刚刚是哪边坏了导致的,他一时奇怪,将伞放在一边,低头打开开口,正要看哪里出问题之时,脸上被滴了一滴血。
这让他下意识抬头看去。
那是一双眼睛,一个已经被扒了皮的头颅,一双已经被卡碎的手臂,这个尸骨的下半都已经不知所踪了。
李建明倒了下来,重重地摔起一阵水花,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擦去脸颊上被滴着的血,崩溃地看着机关里的半具尸骨,又趴着抓着土壤站了起来。
这里只有雨声,他估计也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这尸骨,这到底是谁想要害他!李建明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些屠户,但他也不敢将这里出了尸骨的事情说出去,这挨家挨户的,他要是说出去了,不是全部都知道了吗?
之前一直不动的大脑在这一刻却转动得格外厉害,李建明伸出手,狠狠地按了下按钮,只要那机关一卡,他就会按,一卡,他就按。
骨头基本上都被剁碎成了灰泥,他盯着那灰泥,确定它们已经和泥土融为一体之后才踉跄着离开了这里。
刘草儿因为家里的事情告了七曜日的假,回来之时发现二少爷的内院中婢女一来一往,于是好奇地叫了一准备离开的婢女,“这是怎了?老爷又送东西来了吗?”
秋闱在即,崔老爷总是寻一些好东西送来给二子崔卓立。
那婢女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刘草儿困惑不解的目光中说:“这不是快秋闱了嘛?老爷怕少爷院中不够幽香学习不进去,特地送了上等的竹过来,寓意着少爷以后为官清正呢!”
原来如此,刘草儿想。
“这再种竹也有些难了吧?”他犹豫一下说,“怪不得这里今日来了这么多生人呢。”
婢女笑了笑说:“何止呢,还有一些人送土壤过来,说是较新鲜的黑土,也不知道咱们这里怎么出来的黑土,但那确实养分不错,适合种竹子,老爷就将黑土也收下给二少爷送来了……我得去忙了,先走了。”
刘草儿点头,又向她道谢之后才走了进去。
崔卓立还在读书,见他过来也没有抬头,他窗扉边上已经种满了竹,竹又被插在一片黑色土壤中。
乍一看,倒真是诡异得可怕。
但好似这里只有刘草儿觉得诡异,他回头看向崔卓立,小声问道:“少爷,这竹子有香味吗?”
崔卓立则觉得他说的是废话,在读书人心中,竹占据一份特别的地位,他微微皱眉,冷声道:“当然,我要读书了,你先去外面候着吧。”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抹红色。
刘草儿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可他再看过去之时,崔卓立已经垂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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