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 78 章
“岁岁怎么了？”
陆皇后时刻注意着女儿, 所以岁离一有异样，她便发现了。今日天气不错，难得出了太阳, 只是即便有阳光, 寒气也不浅。
“是累了吗？”
想着女儿大病初愈，今日又走了不少路, 身子定是乏了。陆皇后蹲下身，竟是要亲自把岁离抱起来。
岁离是有些累了，她如今的身子骨实在太弱，精力不济, 不过多站了一会儿便生了乏意。
不过陆皇后多年养尊处优，哪里又有多少力气呢？她即便再瘦, 抱久了那手臂也会酸痛的。
“母后, 您处理正事吧。您不用担心我，我让嬷嬷抱我回去休息。”岁离自是不愿让自己的凡世母亲受累，转身让嬷嬷把她抱了起来。
陆皇后心思灵慧，哪会不知这是女儿心疼她？心霎时化为了一汪春水, 她摸了摸女儿的雪腮，柔声嘱咐道：“好, 那你先回去休息, 母后很快就回来。”
说罢，她又吩咐了嬷嬷几句, 让她务必照顾好公主。嬷嬷自是忙不迭的应了。
因着此时众人的心思都放在了三位皇子和他们口中的石妖身上,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岁离中途离开。
当然在场的人也不会多在意一个还需要被人抱在怀里的病弱小公主。
出了大皇子的院子，岁离没有让嬷嬷送她直接回坤宁宫, 而是去了上书房。结合三个皇子所说, 岁离很容易便想清楚了那石妖是什么情况。
李霁乃是晏重霁转世, 晏重霁可称之为众石之祖。哪怕成了凡身，那也不会是普通人，有一些特殊天赋能力自是正常。况且，李霁如今还跟着她修炼仙法，变出一个石妖来吓唬人，于他来说再是简单不过了。
只是李霁为何要这般做？
三个皇子年龄小，若是真吓坏了，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据大皇子等人所说，若不是宫人及时赶来，他们就会被石妖吞了。
岁离仔细观察了现场，可以确定李霁是真的想要了三个皇子的命。
这让岁离的心有些发沉。
大师兄光明磊落，自然从不会做这种事，也不会无故取人性命。此次下凡历劫，本就是因大师兄生了魔心，需要入世净心。
今日上书房虽正常上课，但三位皇子的事到底也有影响。老师们还能静心，可座下的学生们几乎都心不在焉。
毕竟若无意外，下任新皇便在这三人之中了。
因着事情闹得比较大，又过于诡谲，所以即便之后李信下令封锁消息，可事实上，早在之前消息便已经传了出去。
至少上书房里的人都听到了风声。大家都知道是有石妖出没宫中，吓坏了三位皇子。
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人保持观望，但所有人都非常好奇。
石妖是真是假？
若是真，那这妖怪该有多么强大，竟然能在皇宫内院出没。它又为什么要去害三个皇子？
若石妖是假，事情未免闹得太大了。况且三个皇子实在没有必要编造这样的谎言。
总之，大家都议论纷纷。
岁离到时，正是下课休息时间。老师们出去了，学生们三两凑做一堆，都忍不住在议论这件事。
“我觉得石妖应是真的，毕竟大皇子他们没必要说谎。”
“……我也觉得。”
“你们说……那妖怪不会来害我们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皇宫内有天子坐镇，妖孽岂敢来放肆？”有人对石妖之说嗤之以鼻。
“那你怎么解释今日的事？难道你是说三位皇子殿下说谎不成？”相信的人便毫不客气的回怼了回去。
这话可不好回，不信有石妖的人可不敢应。这应了，可是得罪了三个皇子，那以后还有什么前程？
那人立刻哑了口。
是啊，若不是石妖，那今日发生的事又怎么解释？难道是三个皇子同时说谎或是发了癔症不成？
与其他人不同，李霁坐在角落，正认真安静的看着书，似乎对此事没有任何兴趣。
他旁边，陆丰陪坐着，也没有参与讨论。
“新安公主？”
“参见公主殿下。”
岁离生得非一般的好看，气质独特，即便年纪小也颇有气势，自来是人群中的焦点。她刚一出现在门口，便有人发现了她。
霎时，行礼的声音此起彼伏。
角落里正认真看书的李霁，也在岁离出现的那一瞬陡然抬起了头，朝她看了过来。
见到门口那人的瞬间，他黑沉的眼睛刹那间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在闪动。
李霁本能地站了起来，抬脚便朝岁离快步走了过去。他身后，陆丰自也立刻跟上。
“三哥，我来看看你。”岁离摆手免了其他人的礼，等李霁走到了身前，便笑着道，“我带了点心，你与丰表哥一起来吃点吧。”
【他不饿】
不等陆丰开口，李霁立刻无声的说，并且强调道：【我好饿】
正在长身体食量暴涨的陆丰：“……”
不等他反应，便见三皇子已经拉着公主快走走了，那模样仿佛生怕被他追上。他清楚的感受到了三皇子对他的嫌弃和排斥，以及对公主的浓烈霸道的独占欲。
陆丰微微皱了皱眉，想了想，到底没有跟上去。
这头，岁离身量矮腿短，又没有多少力气，当然是跟不上李霁的。嬷嬷见此，本伸手要抱她，岁离刚要抬起手臂，便见李霁背对着她蹲在了她面前。
他转头对她无声说：【岁岁，我背你】
岁离看了看男孩清瘦的背脊，唇角微微翘了翘，没有拒绝，伏到了李霁的背上。她知道，已经开始修炼的李霁背的动她的，所以并不扭捏。
比起被嬷嬷抱在怀里，她还是更喜欢被李霁背，毕竟这具身体到底已经五岁了，再不是小婴儿了。
“谢谢三哥，我们走吧。”
岁离攀住了李霁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李霁果然背着她轻松的站了起来，走得很是轻松，由此可见，他的力气有多大。
嬷嬷本来不放心，毕竟三皇子也就七八岁，如今瞧着三皇子背得这般稳，还有些惊讶。
“三皇子力气真大，想来以后定会成为我们大齐最厉害的勇士。”嬷嬷真心实意地赞道。
“自然。”岁离理所当然的道，“三哥天赋异禀，常人难比。何止是大齐的勇士，该是天下第一勇士才对。”
“我三哥最厉害。”
岁离用陈述事实的语气道。
李霁唇角不受控制的上扬，他伸手扶稳了岁离，沉默的加快了脚步，甚至跑动了起来，仿佛是要证实岁离的话。
因着身子弱，陆皇后平日里担心她磕着碰着，恨不得让她每一步都稳稳的，绝不会让她或者让带她的人做这般危险的动作。
岁离不是真小孩，怕她担心，便顺了她的意。
所以算起来，长到这般大，她甚至都没有真正的跑动过。当然岁离也对这些没有什么欲求，做神仙时，她几乎日日都会在天上飞。
但如今趴在李霁的背上，感受着风从她脸上快速地拂过，岁离依旧不自禁笑了起来。
她忍不住闭上眼，感受着从身着掠过的轻风。
“三皇子慢点慢点，当心摔着公主。”倒是跟在身后的嬷嬷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三皇子竟突然跑了起来，她连忙惊慌的喊。
李霁没有停，只是身后的手揽得越发紧。
“嬷嬷不用担心，三哥不会摔着我的。”岁离非常自然的回了嬷嬷一句。李霁当然不会摔着她，她与他都有这个自信。
可这句话说服不了嬷嬷，眼见着三皇子背着公主跑得越来越快，她心都快跳了出来，急得脸色发白。
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看着孤僻沉默的三皇子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好在她的担心没有持续多久，待到了他们平日里休息的地方，李霁终于停下了脚步，把岁离放了下来。
这是一处荒废的宫殿，已许久没有住人，透着一股荒凉，平日里少有人来。若不是李霁，岁离还不知道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听说这处宫殿曾经住过一位极为受宠的妃子，后来仿佛是出了妖邪之事，死了不少人。最后，那妃子也死了。
皇家忌讳这些，自那之后，这里再没有住过人，便荒废了下来。
岁离脚刚落地，还没站稳，便觉一股暖意围住了她。李霁解开了自己身上衣服，裹在了她的身上。
到底是冬日，方才跑得急，吹了不少风，岁离满身寒气，唇色殷红，脸色却越白。
【对不起】
李霁紧紧抱住她，想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提供温暖。
方才不觉得，此刻停下来，岁离这才觉得冷，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听到她的咳嗽声，李霁脸色更难看了，越发抱紧了她。
“没事的，我现在不冷了。而且，我刚才很开心。”岁离知道他是责怪自己，反手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转移话题道，“三哥，下次你再背我玩吧？我喜欢这项活动。”
她笑看着面前的男孩，眨眨眼，故意压低声音补充道：“……不告诉母后。”
其实哪会这么快就不冷了？这些话，不过都是她说来安慰他的罢了。李霁抱着她，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身上的冷意。
他不经意碰了碰她的手，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冰凉。
她的身体太糟糕了，回暖很慢。
李霁沉着脸，想也没想，便施展仙法点燃了落在地上的枯枝。霎时，一股明火着了起来，让岁离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行。
【烤火】
李霁带着岁离到了火堆旁，一边还捡了不少枯枝过来，让火堆更大了。炽热的热气染红了岁离的脸庞。
见此，李霁才松开了拧紧的眉头。
岁离：“……”
好在李霁跑得太快，此刻，嬷嬷还没有跟上来。否则，怕是要吓着人了。
岁离也没想到李霁竟然会突然在她面前施展法术，因为太过突然，她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所以她现在该怎么反应？
“……三哥，以后你还是不要轻易在外人面前施展法术。”岁离到底做不出小孩惊异的表现，只好叮嘱道，“世人多愚昧，他们或许会误解你。”
大多数人在面对这超出常理的能力时，第一反应，通常是害怕、排斥和消灭，而不是接受。
【岁岁不是外人】
李霁无声回道，表情认真。言下之意便是，因为她不是外人，所以他不用隐瞒这种能力。
对上男孩那双真诚的眼睛，岁离心软了一瞬，到底没再继续说什么。李霁修炼也有一段时间了，但他确实从未展露于人前。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她可以问她石妖的事。
“三哥，大哥他们院中的石妖是真的吗？”岁离问道。她没有直接问是否与他有关，而是想循序渐进引导他。
却不想，李霁看了她一眼，竟突然道：【没有石妖，是我做的】
他竟直接承认了。
岁离没料到他是这般反应，微微愣了一下。
【你怕我吗？】
李霁看着她，忽然出了声，“我、可能……是怪物。”
说完之后，他低下了头，双手已经无意识的握成了拳头，用力到指尖发白。岁岁那么聪明，她肯定早晚会猜到真相。
所以倒不如他自己告诉她事实。
她会怕他吗？
会不要他吗？
会像那个女人一样……排斥他，厌恶他吗？
李霁第一次使出这种能力，是在他将将两岁的时候。那时他刚学会走路没多久，那时他的母亲吴氏还没有那么厌恶他，偶尔，她甚至会把他抱在怀里，唱好听的歌给他听。
只是冷宫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吴氏遭了皇帝厌弃，又无家世银钱，母子二人在冷宫过得很艰难。吴氏生得貌美，否则也不会被李信临幸。
那时，她还没有完全丧失希望，还抱着能出冷宫的想法，以为李信会想起她。
所以哪怕是在冷宫，她也很是注重自己的仪容。即便没有好看的首饰和衣裳，她也会尽力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等着皇帝的到来。
皇帝当然不会来。
一个生了不祥之子的宫女，他根本早就忘记了。
皇帝没有来，但有其他人来，比如管理的冷宫的老太监。他们虽是不全之人，但还有一颗想做男人的心。
见吴氏生得美，便有人起了心思。
吴氏自然不愿意，她还想要回去做宠妃的，怎能与这些恶心的太监在一起？但无依无靠的弃妃，又如何反抗的了？
李霁撞见了自己的母亲被欺负。
他太小了，哪怕他用尽全力冲过去，也无济于事。那太监一脚便踹飞了他。他甚至连叫救命也做不到。
可他不要人欺负自己的母亲，他想要救她。
也就是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能控制石头。他控制着碎石聚集在一起，然后狠狠地砸向了老太监。
砸碎了他的脑袋，让他再也欺负不了他的母亲了。
他以为自己救了母亲，可在他向母亲跑过去的时候，对上的却是母亲惊恐的目光。
她看着他，凄厉的叫道：“怪物，你不要过来！怪物，你是个怪物！”
仅有两岁的李霁那时不懂，他明明打败了欺负母亲的坏人，为何母亲非但不高兴，不夸他，反而骂他，甚至……不要他了。
她有时很怕他，有时又很恨他，对他又打又骂……
再后来，他再也没有听见好听的歌了。
在仙子出现之前，李霁也认为自己是怪物。如果他不是怪物，又为什么能有这种旁人没有的能力？
凡人不会控制石头杀人的。
所以，他确实是个怪物。
人类讨厌怪物。
“我为什么要怕？”
女孩天生甜软的嗓音忽然在头上响起，李霁骤然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漂亮的像是小仙女的小姑娘。
“这明明很厉害啊！”他的手被一双温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看见她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用这世间最好听的声音对他说，“我的三哥这么厉害，作为他的妹妹，我很骄傲。三哥，我以你为豪。”
她说，他是她的骄傲。
她说，她以他为豪。
“你……不觉得它不详吗？”
李霁无意识的出了声，忘记了仙子与岁岁的叮嘱，声音比之前还要沙哑粗粝。
“你嗓子还没好，不要出声。”岁离下意识皱起眉头，不赞同的说了一句，语气有点硬。
然而听到这话，李霁心上的阴影却散开了不少。
直到他有这种特殊的能力，岁岁还愿意管着他，是不是说明她一点也不害怕他？
“只有被上天庇佑的人，只有前生积善的人，才会生来具有这等常人没有的能力。”岁离认真的道，“这不是不详，这是祝福才对。”
“三哥，你不是怪物，你是得到上天祝福的人。”
李霁看着她：【这是……祝福？】
岁离只微微思索，便知李霁的心结所在。他到底只是个凡人小孩，又是不被人期待、被认为不详的孩子，有了这种神异的能力，想来是害怕比欣喜来的多。
想到吴氏的自绝，岁离心头有些发涩。
“是啊！”她握紧了李霁的手，用理直气壮的语气道，“定然是你前生是个积善修德的大好人，才能得到上天的祝福。它喜欢你呢。”
“那你呢？”李霁又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你……喜欢我吗？”
“都说了，你嗓子没好，不许再出声了！”岁离斥了他一句，但对上男孩满是期待的眼睛时，到底心软了一瞬。
“喜欢，我与上天一样，都喜欢你。”
被黑暗埋葬的心忽然看到了一丝光。他的岁岁，是这个世间最漂亮最温柔最好的小仙子，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伸手便可把她抱进怀里。
可这一刻，李霁没有动。
他只是睁大了眼睛，深深的看着面前的小公主。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要说，但这一瞬间，他却只无声的张嘴道：【好，我不出声了。】
“早该如此了。”岁离满意的点头，“你若是想说话，便先养好了它。带它好了，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说多久便说多久，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岁岁，是你说喜欢我的】
李霁执着的强调。
“嗯，我说的。”岁离当他是小孩儿，自然而然的点头哄着，“之前我也说过，你难道忘了？”
她现在还记着李霁当时把那张纸收着呢。
李霁怎么可能忘？
他只不过是想要再确定一次而已。
他郑重地开口：【我永远也不会忘】
所以岁岁也不能忘。
一辈子也不能忘。
“不过，”岁离看了他一眼，不赞同的道，“这样的能力应该用在正确的地方。能力没有善恶好坏之分，只看使用它的人。”
她指的自然是李霁对大皇子三人做的事。
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李霁心里的戾气自然散去了。他听懂了岁离的话意，想到大皇子等人，心头止不住的厌恶。
【你担心他们？】
不等岁离回答，他又加了一句：【你喜欢他们吗？】
岁离不知李霁为何如此执着喜不喜欢这件事，不过她能察觉到他对大皇子等人的厌恶。
大皇子等人从未把李霁当成兄弟，甚至还多有轻视奚落，尤其是四皇子，更是曾对李霁动过手，所以李霁厌恶他们很正常。
岁离也从不认为他们能成为好兄弟。
大皇子等人也不值得李霁把他们当成兄弟。感情是相互的，他们都没把李霁当亲兄弟，自也不能强求别人。
岁离也不喜欢他们。
只是大皇子等人虽然跋扈傲慢，到底罪不至死。岁离当然不是关心他们的死活，她只是不赞同李霁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法。
李霁可以要了大皇子等人的命，但需要充足的理由，而不是如今这般，只是单纯不喜，便要杀了他们。
【你喜欢他们吗？】
见岁离沉着脸一直不说话，李霁心头一沉，反握紧她的手，又无声问了一次，目光专注地盯着她。
“我不是担心他们，三哥，我只希望你能把这种能力用在需要它的地方。做一个被人敬仰的大英雄，定会更快乐的，不是吗？”
她必须正确的引导李霁，这样才能彻底净化魔心。
大英雄？
李霁看着岁岁明亮的眼睛，无声的呢喃着这三个字。
他想，既然她喜欢大英雄，那他便去做让她欢喜的大英雄。
石妖一事不了了之了。
大皇子三人大病了一场，养了大半个月才能出门。这期间，李信与陆皇后都着人详查，却都没查到任何与石妖有关的东西。
如此，有关石妖的流言越发猖獗。
坤宁宫主殿。
“你说，你想要什么？”陆皇后端坐在主位，居高临下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李霁，目光意味深长。
“我、想、做皇帝。”
李霁跪在地上，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的道，最后三个字铿锵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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