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六尺之下
晚上，姜昱在迪恩欲言又止的注视下回了房间。
因为脑袋被砸了一下，督学给姜昱请了半天假，姜旭叫姜昱走的时候，他本来是打算回去继续上课的，后来姜旭喊了他一声，把他喊得虎躯一震，他无措地看着姜旭哭，却又不懂怎么才能让他不哭。
情商低真的很无助，他甚至不知道姜旭为什么突然就崩溃了。
后来因为姜旭哭的声音太大了，护士嫌他扰民，把他们兄弟两个一起轰了出去。
……
这时候姜旭倒是不哭了，他眼睛红通通地看着姜昱，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姜昱躲开了他的注视，他抿着唇、用脚尖在地上重复性地画了几个半圆，然后才抬起头，对姜旭说他该回去了。
接着，他没去上课、也没回宿舍，而是溜溜达达来到湖边，看了一下午的鸭子。
校长办公室就在姜昱背后的这栋楼里，布拉德利一个转身，看见姜昱蹲坐在湖边，布拉德利脑中警钟直响，他还以为姜昱跟以前的那些学生一样，都想逮他的鸭子回去做烤鸭脖，结果姜昱什么都没做，他就这么枯坐了一下午，直到该吃晚饭了，他才拍拍自己屁股上的土，走人了。
布拉德利：“……”
真是怪小孩。
*
根据姜昱的行为，姜旭、迪恩、布拉德利，全都脑补了一大堆东西，但他们真的想太多了，姜昱的想法特别简单，他就是不想回去接受众人的打量。
关上房门，再也没人会看见自己了，姜昱长叹一声，然后啪的一下，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卡尔应声走来，他脸上的灯光闪了闪：“姜昱同学，你受伤了。”
姜昱趴得很安详，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打精神坐起来：“只是小伤，都没有流血。”
卡尔微微一顿，开始平静地播报：“检测到不友好行为，深层次主模块已激活。”
说完，它举起右手，咔咔咔咔、几声响过去，它的右手已经变成了一架辐射炮，举着这个辐射炮，它继续平静地询问：“是有人欺负你吗？”
姜昱：“…………”
看着那冷冰冰、还在反射金属光的辐射炮，姜昱的表情十分无助。
他的爸爸真是一个天才，不仅能把前线上用的高级机器人改装成护理机器人，还能在保留原功能的情况下，让别人发现不了里面的猫腻。
有时候看着卡尔，姜昱会觉得他可能真有一个好爸爸，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为自己浪费这么多心思呢？可是想起那句话，他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爸爸不想要他，妈妈的语气也很冷漠，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自己是在战争期间出生的，大家都忙着消灭敌人，哪有时间应付他这样的累赘，对他的父母而言，他是一个意外、一个不速之客、一个不应该到来的麻烦。
同样的，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爷爷不想要他了，爷爷喜欢爸爸，但爸爸不喜欢他，所以爷爷也不会喜欢他。
至于姜黎和姜旭两个姐弟，他们好像是不讨厌自己的，可是这时候不讨厌，不代表以后也不讨厌。
姜昱抬手，摸了摸自己脑门上的修复贴，突然他转过头，看向房间里的镜子。
卡尔还在等待他的回答，姜昱却越过它的身影，打量镜中的自己。
姜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他浑身上下最突出的就是那对浅绿色的眼睛，晶莹剔透、干净得像水晶，再配上淡金色的头发，他就像是远古神话里侍奉在女神身边的精灵少年，让人忍不住地心生好感。
但仅此而已了，长得好看可以给人加分，前提那必须是一个“正常人”。
此时的姜昱看不到自己有多漂亮，他只能看见自己明明二十岁了，却还是长得像个中学生；别人都已经一米八一米九，他却刚刚一米七；别人能跑能跳可以随意地追求梦想，而他每天的第一要务，就是装得像个“正常人”。
肚子咕咕咕地叫，背后又开始瘙痒，头也疼，一抽一抽地疼，就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快要爆炸了。
姜昱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捂着脑袋急促地呼吸，却没发出一点难受的声音来，卡尔发现他又不舒服了，它翻遍自己体内的所有程序，却找不到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
卡尔是军部的产品，改装它的人是已经牺牲的姜似海，姜似海给它设定了一个程序，一旦姜昱有什么事，它必须要向姜似海夫妻报告，卡尔立刻按照这个指令行动，一秒钟之内它发出了三十条警告，内容都是同一句话——注意！注意！宝宝有危险！
但所有的警告都石沉大海，因为那对夫妇早就已经长眠在六尺之下了。
……
十分钟后，姜昱没事了，这回他是真的精疲力竭了，卡尔停止发出指令，它检查了姜昱的情况，然后帮姜昱盖上被子。
学校的宿舍不大不小，显然这边也不讲究什么叫风水，床头就挨着宿舍里面唯一的一扇窗，窗户明亮、今晚还是个晴天，月辉星光全都洒在姜昱的被子上，卡尔直起腰的时候，发现姜昱正在盯着自己。
他躺在被窝里，本来脸就小，这下看起来更小了，额头上的头发湿哒哒，是他刚刚出了汗，卡尔立刻从肚子里掏出一条毛巾，板板正正地给姜昱擦汗。
而在卡尔即将擦完的时候，它听到姜昱非常小声地问了它一个问题：“卡尔……为什么我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呢？”
卡尔的程序好像卡了一下，它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它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它的回答不是姜昱想要的答案。
但程序已经启动，很快卡尔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姜昱同学，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姜昱听了，有些失望地转过身。
程序结束，卡尔不该再有别的动作，但它还在注视姜昱，而就在此刻，窗外星空上有莹莹白光一闪而过，不知道那是一颗星星，还是别的什么。
*
首都星上总是晴朗，全年宜居的生活环境也是它能成为首都星的原因之一。帝国那边的帝都星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虽然帝都星也是整个帝国里最为宜居的，但跟首都星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比如今天，又有一场暴风雨，普通人家还好，皇宫的工作人员却是叫苦连连，因为一到这种天气，皇宫里面就容易出事。
除了正在站岗的，其余人几乎都躲起来了，就怕这个时候触霉头。
外面狂风大作，本来贴在墙壁上的长条旗帜已经飞舞起来，没来得及关的窗户也开始拼命地晃动，有人跑出来关窗户，关好以后他又习惯性地看看别处，还好还好，别的地方都关上了，嗯？等等——
他仰头看向皇宫最高处的塔楼，三座塔楼中，最左边那一座的窗户四敞大开，窗帘都飞了出来。
他没想过去做什么，就是心里感觉有点复杂，所以多看了那边一眼，结果塔楼里面走出了一个人影，隔着那么远，其实他什么都看不清，但他就是知道，那个人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
他飞快地站直身体，一边行军礼、他一边朝那个人大喊：“帝国长存！”
喊完，他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塔楼上的皇帝陛下看着那个人跑进门，然后他的耳边就传来那个人庆幸的声音：“霍薇兰在上，你不知道我刚刚看见了谁，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今天我就要交代在这了……”
这时候，暴雨突然降了下来，皇帝的眼睛看向窗外，这应该是今年最大的一场暴雨了，雨幕遮住了皇帝眼前所有的视线，狂风试图带着倾盆暴雨灌进这座塔楼，但半途那些雨就掉了下去，它们好像撞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无论如何都进入不了室内。
而屏障的中心就是那位皇帝，听着耳边吵闹的雨声，他往前迈了一步。
…………
单调的暴风雨中，突然传来一声直穿耳膜的尖啸，许多人都是一惊，放下手边的东西，快步来到窗边。
雨幕太大，只有极少数的人能看到空中那个遮天蔽日的身影，寻常人眼里的恶劣天气，对凯珀尔来说半点影响都没有。
柯林坐在轮椅上，身后有助手为他打伞，他仰着头、目光追随着空中的影子，而盯着这一幕看的人，不止他一个。
政务院里有人在看，枢密院里也有人在看。
监狱里有人在看，皇宫里更是有人在看。
温暖又安静的房间中，一个样貌出众、气质高贵的少年站在窗边，这就是西昂。
对外温和有礼、完美到谁都挑不出错的他，也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
等到确认那个身影已经飞出了精神力覆盖的范围，西昂扯起嘴角，极具讽刺地笑了一声，而等他再度转身的时候，他就又是那个赤诚美好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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