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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五十九


天化十四年,腊月初十。

        夜有雪,不见星月。

        一顶小轿落在正阳门前。

        正与守门禁军核对牙牌的紫袍官员回头见了,接过禁军递回来的牌子,道一声“有劳”,却没进皇城,而是转身向轿子走去。

        轿里下来一位绯袍的官员,抱着一个盒子,被长随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往宫门走。

        “大人。”紫袍官员迎上来,叠掌躬身,恭谨地行了一礼。

        谢延卿稍歇一步,抻直腰,借着长随打的灯笼仔细瞧了两眼。

        “是轻名啊,来得可早。”

        “许轻名,天化三年的状元。他本在江南路知淮州,上个月回京考评,陆潜辛出事后户部主事以上全部要换人,他便顺势迁了户部侍郎。”

        几十丈外的飞还楼上,一片漆黑里,面北的栏杆后立着两个人,正低声交谈。

        其中一人披着大氅,长发散落其上,眉目如霜,正是嬴淳懿。

        “翰林出身,不入詹事府,却求个外放知州。”贺今行站在他身边,望着远处停顿片刻,“看起来是个想做实事的人。”

        距离太远,灯笼一拿开,便难以看清许轻名的面容。

        他抬指敲上下栏杆,“天化三年,那一科是秦相爷的主考?左相门生,怪不得不怕蹚这趟浑水。”

        嬴淳懿“嗯”了声,道:“他请知淮州的折子就是秦毓章批的。他是剑南路生人,未腾达之前,家里是替人养猪的。”

        贺今行略有些惊讶,随即叹道:“师恩如山,那也由不得他不蹚了。”

        “秦幼合不读书不科考,秦家其余子弟也皆是凡庸,秦毓章要后继有人,只能从门生弟子里挑。他要蹚过去了,有的是前程。过不去,也有他老师兜着底。”嬴淳懿负手而立,“倒是谢大人,上任不过月余,已是佝偻蹒跚,眼看着苍老了许多。”

        他话里有话,贺今行只答:“但愿他能得偿所愿。”

        而后静静地看着那两人走进皇城。

        许轻名替了长随的位子,扶着谢延卿,轻声说:“下官左右无事,便早些来了,更何况也就早了一步。”

        后者笑了笑:“是一晚上没睡吧?”

        “大人慧眼,下官确实睡不着。”

        “早一步晚一步,这会儿也没什么分别,不如好好睡一觉。”

        “大人定力超常,下官难以企及。”

        谢延卿抓着他的手臂借力踏上台阶,边摇头道:“我是想睡却睡不成,写了一夜的折子,累得我那孙儿跟着我一起熬。”

        “谢小公子孝悌过人。”

        “就是倔了些,若如你这般通透,我便能少些担忧。待日后得了空,我还想让他来找你请教一番举业。”

        “下官才疏学浅。”许轻名顿了顿,道:“但若能与小公子切磋一二,轻名乐意之至。”

        两人说着进了端门,几步再到北楹的直房。

        “谢大人,许大人。”守在门口的内侍哈腰将房门推开,小声说:“秦相爷一直没歇呢。”

        谢延卿看一眼透着灯火的窗户,由许轻名扶着入内。

        秦毓章坐在东头的书案后批复文书,听见房门开了又关,头也不抬地道一句:“来了。”

        “秦大人。”谢延卿慢慢走近,拿出一本折子,掖着袍袖递过去。

        秦毓章正好搁了笔,接过来却没急着打开,而是抬眼看向许轻名。

        后者站得稍远一些,见他看向自己,拱手作揖:“老师。”

        他点点头:“别走了,旁坐吧。”说罢才开始看折子。

        “是。”许轻名便扶着谢延卿就近落了座,自己陪坐其后。

        秦毓章大致翻了翻折子,道:“竟差这么多,这无异于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有过之无不及。”谢延卿道:“相爷,别的不说,王喻玄的折子一定要给他打回去。”

        秦毓章:“松江路是实打实地受了灾,朝廷不能不救,否则让当地百姓心寒。”

        谢延卿:“他折子上写五十万人受灾,松江路地广人稀,怎么可能真有这么多人头?他王家明摆着是借天灾诓骗朝廷,实在是目无君王,太过放肆。”

        门外内侍又高声喊道:“裴相爷,傅大人。”gonЬ

        谢延卿便住了嘴。

        裴傅两人进来,与他们互相打了招呼。

        傅禹成瞧见许轻名,怪道:“哟,这不小许大人嘛。几日不见,又高升了?不对,怎地没换上绯袍?”

        大宣文武官员的朝服一应皆有规制,二品着绯,三品服紫。

        而端门内北楹的直房,也只有二品以上大员才有资格进入。

        许轻名拱手回道:“傅大人说笑了,下官在此不过是应变权宜,上朝时便要出去的。”

        傅禹成在谢延卿对面的椅子里歪坐下,哈哈笑道:“开玩笑嘛,不必这么较真。坐,坐。”

        裴孟檀没理会这些许小事,直接走到秦毓章案前,拿了谢延卿的奏折。看过后,也道:“既然如此,那松江路是半分钱也批不出了。”

        他沉吟几许,道:“但又不能不批。”

        秦毓章往圈椅背上一靠,淡淡道:“王喻玄想要他儿子知稷州,那就让他去。”

        他撑着额侧按了按太阳穴,“至于赈灾银,他既报了五十万人头,那发回的折子也就写五十万两。钱让他自己出,朝廷面上也好看。”

        裴孟檀与他对视片刻,道:“他想把南北粮仓握在手里,五十万两可不能够,更何况他还不用出这么多。”

        “别说五十万,五百万都不可能。”秦毓章微微笑了笑,“知州定下来,监军就让崔连壁点人吧。拖了这许久,一定要让他们年前就到稷州任上。”

        他说完,直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也罢。”裴孟檀终于出声,转身看向另外两人,“谢大人与傅大人觉得如何?”

        傅禹成揣着手道:“两位相爷一贯决断英明,我只有附和的,哪里会反对?”

        谢延卿也摩挲着手炉,思虑半晌,才道:“若确定是五十万两,那这一笔开支我便要加在折子里向陛下说明。”

        裴孟檀看着他道:“能填一点是一点。”

        一件事了,傅禹成站起来,向裴孟檀讨他手里的折子,一面说:“那我这工部的账……”

        秦毓章道:“贺鸿锦的刑部向来没有大支出,崔连壁又半点不挨事,刨去赈济,超支多少,必然要在你工部平多少。”

        傅禹成去拿奏折的手顿时停住,胡子一撇哂笑道:“那我还有什么可看的,看与不看都一样,索性不看了!”

        说着大手一挥,一屁股把自己摆进圈椅里。

        “不看就不看罢。”裴孟檀把折子递还给谢延卿。

        秦毓章神色不变,拿起手边一道奏折翻看起来。

        腊月了,各州卯着劲儿地递折子,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写一通。他一目十行地扫完,批了个“已阅”,扔到一边蓝皮的奏折堆里,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这一堆奏折数量最多,分类是“不必再看”的意思。

        “傅大人倒令下官想起一件事。”许轻名忽然起身道:“下官还未离开淮州时,有人花十万两买下了佼人馆的头牌。下官北上时同路瞧见,还好奇谁人如此财大气粗,没曾想竟进了傅府。”

        他说着对傅禹成一拱手,微微笑道:“若早知那是傅大人的如夫人,下官一定路上就前去拜见了。”

        昏黄的灯光下,后者面皮涨了涨,最后一甩袖子,转身对着书案拱手道:“秦相爷,不是我老傅有怨。今年气候不好,老天爷不赏面儿,坏了朝廷许多事,咱也没有办法。现在外头大风大雪的,咱们还得共同渡过。”

        “诸位,可别与我计较。”他缓和了语气,环视一圈,又对谢延卿道:“谢大人,要不你我再把账目对一遍?”

        谢延卿却没有动作,声音沙哑地说道:“平账不是问题,但问题在于预算难做,赋税收上来就全补了亏空,就这样都还差几百万,该怎么填?”

        “上个月皇嗣新立,正月要四方祭祀,上元节必定还要大赏甚至大赦。除去皇室开支,开年就得筹备三军军饷,二月春闱,三月末万寿节,皇陵一直在修建,也难保没个天灾人祸要朝廷出钱粮赈济。这样样都要钱,去哪里找?”

        他嗓子发干,缓了缓才又道:“西北今年的军饷都还没着落,账目上这一笔可是平了的。殷侯这次回来,幸亏长公主在,才没闹起来。但拖个一年也就罢了,再拖一年,难保不出问题。”

        “那可是十五万人呐,若激起兵变,你我就都是罪人。”

        傅禹成咽了咽口水,上下嘴唇一碰:“这确实不好再拖了。实在不行就加征一次节税吧,两三百万的先把三军军饷对付过去再说。”

        裴孟檀严声道:“打住。秋粮才收,你拿什么名目?更何况正月加征赋税,你让百姓怎么想?陛下乃仁爱之君,你这是要污他的圣名。”

        “裴相勿要发散,我可没这么想。”傅禹成赶紧辩白道,又摊了摊手:“我也是想替谢大人分忧嘛,毕竟户部拿不出钱,首当其冲的可是谢大人。”

        谢延卿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秦毓章批完一摞奏折,“不必再看”那一堆堆得冒了尖。

        “这废话是越来越多了,开年得发道文书下去,无效奏折超过三封的,考评减一等,好遏一遏这股风气。”

        他站起来,一夜未睡,衣袍上未起多少褶皱,却仍换了件朝服,绯红锦袍上仙鹤展翅、响唳云天。

        “要找钱,不外乎开源节流,这事过了今日再想办法。”

        端门上钟鼓响起,卯时到。

        他抬臂竖掌一指,“走吧,该上朝了。”

        在直房候朝的百官纷纷出来,跟在几人身后,穿过午门,进入宫城。

        宫灯明千盏,禁军已列于道路两侧,暗红的旗帜在风雪里飘扬,其上黑龙宛如游弋。

        许轻名仍旧搀扶着谢延卿行走,直到列入朝班。

        明德皇帝处理过例行事宜,到了“奏事”环节。

        顺喜唱喏过,百官皆屏息以待。

        谢延卿轻咳一声,一手持笏、一手抱着漆盒出列。

        他将盒子放于地上,撩起袍摆跪下,磕头行稽首礼。

        “臣谢渺,有事要奏。”

        他动作缓慢而庄重,崇和殿里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明德帝手里把玩着一枚官制铜钱,专由纯金打造,日日摩挲也不会有铜臭味。

        待谢延卿叩完首,他才道:“准奏。”

        声音高朗,不怒自威。

        谢延卿将先前那本奏折捧出,“户部对本年岁计的决算已出,请陛下过目。”

        顺喜快步下来将奏折拿上去。

        明德帝翻看时,谢延卿便继续道:“陛下,八月夏税入库,九路三十三州合计上缴白银一千七百二十万两。按照上年预算,军费、朝廷官员俸禄以及各级衙门运转所需的费用支出大体无差,但水利河工、赈济与其他杂项仍超支了近五百万两。”

        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一阵低呼。除了早就知晓内情的几位,满朝官员无不震惊。

        五百万,可是将近国库的三分之一。

        明德面无表情地合上奏折,寒声道:“怎会超支如此多。”

        谢延卿额上颈间开始冒出细汗,他打开漆盒,拿出最上面的文本。

        “其一出在河工。修缮太平大坝,并在江水支流澜、乌、沉、湫四江上增修水坝,去岁预算是四百万两。但因今夏江北干旱,赤河水位过低,运石船走不了,不得不重新开挖河渠连通湫江与大运河,这条河渠不比赤水,走不了重船,只能再造五艘轻量货船。工部向户部索款十余次,累计花费六百万两,超支两百万两。拨款的批文抄本与账册细目在此。”

        然后是第二份。

        “其二出在赈济。广泉路遭了大规模的飓风,损失逾百万,户部下拨八十万两赈灾银,并调米粮物资万数。陛下仁慈,又减了广泉路今年三成赋税。再是江北干旱,稷州重明湖泛滥,合计下来,就多支出了一百六十万两。拨款的批文抄本与账册细目在此。”

        “其三,江北行宫修建两年有余,本该在今春完工,但因受干旱影响,工期延误了四个月,其中一间大殿更是因干燥失火,不得不重修。其间多出各项人力、材料等等耗费,导致成本大大增加,超支了五十万两。拨款的批文抄本与账册细目在此。”

        “再有各项额外支出,诸如宫里维修殿宇、修缮皇陵,京里疏浚官沟、拓宽御路,禁军购置连弩,林林总总合计超出预算五十万两。”

        谢延卿声音干涩沙哑,费力说完,将所有凭据与账册合在一起,让顺喜拿走。

        “一项项算下来,共计超支四百六十万两。亏空近三成。”

        说罢叩首不起。

        明德帝仔仔细细翻看所有拨款的批文和账册。

        他看了多久,谢延卿便跪了多久。

        从天色微明到朝阳高挂。

        裴孟檀看着明德帝放下最后一本账册,出列躬身道:“陛下,谢大人上任不过月余,紧赶慢赶才赶在今日朝会前做完决算,耗费心力可想而知。还望陛下体恤。”

        谢延卿仍旧跪拜着,一动不动。

        明德帝错了错牙齿,将铜钱慢慢紧捏在手心,又慢慢放开,才向顺喜递了个眼神。

        大总管赶忙下去将老人扶起来,低声道:“谢大人,陛下不怪你,起来吧。”

        “谢陛下。”谢延卿再次撕声叩谢,才撑着地砖被顺喜拉起来。

        他双脚麻木,站立不稳,旁侧的裴孟檀赶紧扶住另一边,好一会儿才彻底站住了。

        明德帝闭了闭眼,再道:“我倒不知工部竟能如此花钱。去岁国库亏空一百万两时,我就说过,要朝官带头厉行节俭,朝廷办事也要以实惠为先。一个个当时应承得好听,没想到啊,转头就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傅禹成立即出列跪下,高喊着磕头:“陛下,臣有罪。”

        “河工水利一事,江北本就容易干旱,但若不及时修好水坝,来年又是如此,挖河渠造货船实属无奈。年中朝会是议过的,况且货船日后可以再用,运河渠也能收税。”

        “至于其他,臣是想着明年就是陛下的四十正庆,一定要赶在万寿节之前将这些事情通通做完,好漂漂亮亮地庆贺陛下圣寿。所以无论是江北行宫,还是宫里殿宇以及皇城维建,一应都要的最好的匠人,最好的材料,最快速的方法。”

        他硬着头皮道:“本想着超支能压在预算内,谁知人和了,却未逢天时,干旱加大火,工期延误,一项项累加起来,花费就居高不下。”

        “这是臣思虑不周,是臣的失职,臣甘愿受罚,请陛下降罪!”

        傅禹成垂着头颅,明德帝久久不发一言,他便不能起身。

        他体态略显痴肥,身体与神经一起紧绷,不一会儿便汗如雨下。

        阳光愈发明亮热烈,照耀着皇宫的红墙黄瓦与其上的积雪。

        熠熠生辉,庄严而大气。

        “这一场怕是要拖到下午了。”

        嬴淳懿远远望一眼宫城里严整肃立的禁军,仰头喝了一口热酒。

        “亏空太多,总要拿出个章程来填补。”贺今行坐在后头看一卷兵法,孙武所著,是前者的私藏。边看边随意地说道:“陛下不高兴时,便喜欢磨人心神。秦相爷和裴相爷又总是顺着陛下,待陛下气够了才会出言做决断。散朝确实还早。”

        他说着神情一变,合上书站直身道:“既如此,那我先回去了。”

        嬴淳懿回身看他,高大的身形逆着光洒下一片阴影,挑眉道:“不等结果了?”

        “我已缺了小半日的课,不能再浪费时间。”

        贺今行走到西面,其下是一片屋檐,再往下便是飞还楼的后巷,通常少有人至。

        他踏着栏杆落到屋檐上,如一只灵巧的仙鹤,不忘回头说:“你记得知会我一声。”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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