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察觉
天际隐约泛起白,谭铮又给任昭远测量一次体温,把温度发给医生后轻手轻脚关掉床边亮了整夜的灯。
任昭远侧躺着,身体微蜷,睡得很熟。
脸上因为发烧起的红已经逐渐褪了,只还余一层浅淡的薄绯,从冷白的皮肤下映透出来。
唇色也比往常浓几分,轮廓清晰的唇峰处因为不久前被湿棉签润过显出零星水光。
高挺鼻梁将陷在枕间的侧脸遮出一处比周边更暗些的影,浓密睫毛静静覆着,比平时看到的长许多。
头发蓬松微乱,随着时间推移在清晨愈来愈亮的光线里呈现原本的深茶色。遮出前额的部分被细致整理过,顺从地向下垂着,没有一丝触及眼睫。
天忽然就亮了。
谭铮本能在任昭远手机振动的第一秒把闹钟关掉。
时间还早。
任昭远需要休息。
谭铮握着任昭远的手机,指尖悬在【十五分钟后继续响铃】提示下方的【取消】上,良久才动作。
手机被重新放回床头桌,与实木面接触时没发出半分声响。
谭铮手肘撑在膝头向前倾身,探出的食指虚虚触碰睫毛,最后缓缓转换方向,极轻地点了一下鼻尖。
“辛苦了。”
“任老师。”
-
闹铃完整响过一遍任昭远才醒,头有些沉,对上窗外的亮光猛地一激灵,转头看见时间还早才松口气。
好在没把十几分钟后的第二个闹钟也睡过去。
垃圾桶里扔着空掉的药瓶和输液胶管,手背上贴着白色医用胶带,揭掉后只有一个不明显的小针眼。
他体质一向不错,这次如果不是连轴转地忙也不会只发个烧就输液。但记忆里少有的几次输液,每次拔针后针眼周围都会起一片或大或小的青,严重时连带着整个手背都一碰就疼。
任昭远在针眼处按了按,很细微的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谭铮找来的这个医生技术格外好?
任昭远拿衣服的动作一顿。
不知道谭铮昨晚什么时候回的房间。
他昨天因为发烧思考能力弱,又一心急着把方案定下来,以至于居然就任由谭铮在这里照顾他、陪他工作了整天。
那些隔一会儿就落到自己身上的眼神、不时递到手边的温水、定点的三餐和药,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在脑海浮现出其间种种细节。
他从来不是迟钝的人。
甚至因为工作需要习惯使然,许多时候他对周围环境有比旁人更高的敏锐度。
任昭远把毛巾按在湿漉的头发上吸去水分,将缠乱不明的思绪暂时搁置,先给老师发去问候信息说明自己上午会带着样图过去。
收整好出门时看到对面门关着,任昭远想到昨天谭铮睡得不会早,正想走却看见房间门有条不算小的缝,不知道是早早出去了还是回房间时随手一带没关严。
任昭远犹豫几秒,抬手试探着用不会吵醒人的力道轻敲两下,没想到当即听到了谭铮的声音。
“昭远哥吗?”
“是我。”任昭远应了声推开门,进去后不禁一怔。
谭铮身上穿了件棉白浴袍,腰带松松系着,脚上踩一双同色拖鞋,手里拿着挂烫机的熨斗正在熨西装。
已经熨好的衬衣挂在一边,平整得没有丁点褶皱。
“这里有新衣服,都是洗过熨好的,”任昭远微微侧头,视线落在一旁的深色领带上,“我的码数,你穿应该可以。”
之前他们买过同码的球服。
谭铮心下一动,几乎立刻就想答应,可他应该没时间再回去换一次衣服了。
“一会儿有个会,需要穿正装。”
他知道任昭远的穿衣风格,估计不会有适合他出席会议的。
任昭远这里确实没有严肃沉稳风的正装,他在正式场合穿的西装也都或多或少带些时尚元素,不是谭铮习惯的。
何况正装在合身度方面要求精细,日常休闲的衣服谭铮穿他的码数没什么,可如果是正装,几厘米身高差不明显的身型差都会轻易显露出来。
他的码数还真的不合适。
只能让谭铮再穿一天昨天穿过的。
谭铮做事很快,不多久已经全部熨好。任昭远刚要说自己先下去,谭铮就开口说:“我进去换衣服,马上就好。”
任昭远只好在外面等他。
所有声响都很细微,任昭远倚靠装饰柜站着,视线落在实木地板的一处纹路上放空,直到纯白的棉麻拖鞋和纯黑的西装裤脚迈入视野。
这样搭配太违和了。
刚刚回想起来的昨晚在工作间从谭铮身上感受到的压迫感骤然消散,那份毫无根由产生的屏息无措原本就有些模糊虚渺,此刻就更像是因为当时身体不适产生的错觉。
任昭远视线随着抬头自下而上,没忍住弯了弯嘴角。
谭铮一点都不给自己留面子,直接笑出声,边过去换鞋边说:“我之前有一次着急出门,结果忘记换鞋了,穿着凉拖就走,到车上才觉得哪里不太对又回去换。结果在电梯刚好遇见一对母女,那个小女孩就很小声地对她妈妈说——”
“这个叔叔,”谭铮换了语气一本正经地模仿,“好奇怪哦。”
任昭远“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一会儿都没停。
下去的时候听见许多人说今天风大格外冷,因为大部分时间在室内都穿的少,一个个小跑进来时全缩着脖子。
设计园内没设停车位,只有各种植物和亭台桌椅,出去到园外的停车场要一小段时间。
任昭远多拿了一条围巾给谭铮:“干净的。”
谭铮接过去,目光在任昭远小臂搭着的浅驼格纹围巾上打了个转。
任昭远察觉到了,问:“你喜欢这条?”
谭铮随口似的“嗯”了一声。
“黑的和你这身比较搭,”任昭远没和他换,“而且这条我戴过了。”
时间紧,两个人都来不及吃饭。
谭铮把药和提前订好的早餐装在一起,和任昭远并肩向往外走,正巧遇见早早和clear一起过来的谭许清,谭铮说了一句晚上司机过来接她。
任昭远记得一直是谭铮过来接送,又想到昨天谭铮似乎时不时就要出去打电话,于是问他最近是不是忙。
“还好,”谭铮轻描淡写,“年底事情多点。”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任昭远忍不住感慨:“一年一年,过得真快。”
谭铮安静小会儿,轻声附和:“是啊。”
风比平时大,谭铮在出门时不动声色换到任昭远另一侧,问:“你自己开车去吗?”
“嗯,三个小时就到。”
“你还生病,开车费神,我让司机送你去吧,你在车上吃点东西,休息会儿?”
早餐在谭铮手里提着,任昭远向停车场抬头一望,果然看见有辆车旁站着人。
谭铮见任昭远没立刻说话,又问:“行吗?”
天冷,说句话就能呵出一阵白气。
任昭远微微低头,下颌和嘴巴松松掩进围巾里:“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谭铮脚步一滞。
话刚出口任昭远就觉得不合适,太过生硬。
他一向顾及周围人的感受,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这样一句。
“我”
“抱歉,”谭铮上前一步侧转回身,认真对任昭远解释,“我习惯了尽量预备周全,没有要替你做决定的意思,只是提一个选项,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任昭远一时哑然,有几秒钟没能说出话。
恐怕无论是谁,站在言辞恳切、眼神干净得能望到底一样的人面前,听见对方自然而然又极其郑重地说“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时,都没办法做到不起半点波澜。
任昭远面对这样的谭铮,生不出抵抗疏远的能力。
“可能让你不舒服了,”谭铮又一次说,“抱歉。”
“别这样”任昭远无声叹口气,伸手把早餐接过来,“谢谢,那就借用一下你的司机了。”
皮肤被冷风吹凉后对正常体温的触碰更加敏感,哪怕只有不经意的一瞬。
谭铮空出的手微蜷,握了又松,最后轻轻放进大衣口袋:“和我客气什么,谭清在这里麻烦这么久,我也没一直谢你。”
任昭远笑了笑,没说话。
手提袋里最上面是一盒水晶蒸饺,任昭远让司机等一会儿,拿着下车过去敲谭铮的车窗。
谭铮不知道在想什么,被吓了一下似的,紧接着反应过来推门下车,问:“怎么了?”
“我看餐盒保温,你能抽出时间的话就吃点,多少垫垫胃。”
谭铮接过去,点头答应:“好的。”
“等忙完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谭铮喉结滚动,还是点头答应:“好的。”
“慢点开车,”任昭远转身往回,抬手挥了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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