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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溃败002


一直位列公司低俗八卦榜榜首的颜亿盼,此刻面对这顶突如其来的高帽子,不禁感到汗颜。

颜亿盼的手受了伤,实在懒得去食堂里打饭被围观,打算出门找个地方吃饭,用手机软件查了一下,附近吃饭的餐馆还挺少的。

她刚准备出门,就接到程远的电话,说开车到了工厂门口。颜亿盼没在电话里多问,披上衣服往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禁小跑起来。

外面还挺冷的,天也阴着,程远就站在门卫那里,穿着一件长呢子风衣,看到她就笑了起来,等她走近的时候,就盯着她包扎的手。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颜亿盼得以换一种心情看程远,发现他瞳眸有着热切而深沉的色泽,像是被反复着色过,很浓烈。他轻轻拉起她的手笑道:“我是不是该考虑给你这只手买个高额保险了。”

“可以啊,稳赚。”颜亿盼笑了起来,看程远目光沉沉,又说道,“可能会留疤。”

“找个时间回市区皮肤科看看,有不留疤的方法。”

“你怎么来啦?”

“这边的研发中心刚运行不久,我也要负责啊,去年我都来过好几次了。”程远说。

“哦,好像记得你说过……”颜亿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程远的动向她其实关注甚少,“今天要上班吗?”

“不用,请了一天假。”

颜亿盼听后,马上拉着他的手腕往里走:“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不了,”程远反手抓着她的手掌,“女生宿舍啊!”

“哦,对,哈哈哈。男士免进。”颜亿盼开心地看着程远皱眉无奈的样子,又逗乐道,“我可以用被子把你包着扛进去。”

“走吧,”程远笑着,轻轻搂了一下她,“去我那里拿被子吧。”

程远把她带回了招待所。招待所就在离研发中心不远的一栋楼里,云威工程师如果在这里进行研发,居住的时间会很长,所以配备了一个小型公寓,程远住的是一个套间,外面可以用来开会,里面是卧室,门口还有一个简易厨房。

他们两人在家相处的时间极少,此刻和谐到让人鼻子发酸。

“程院长,你熬的汤是放了什么吗?”颜亿盼喝着程远带过来的汤,说道。此刻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清蒸黄鱼、凉拌海螺片和蔬菜沙拉,汤是保温杯带过来的。

程远来之前还是做了不少准备工作。

“怎么了,味道不对吗?”程远刚咽下去,有些担忧地在汤里翻了一下汤匙,查看食材。

“有一种很奇妙的香味,感觉容易上瘾,是不是放了罂粟?”

“那倒没有,是我妈从一个老中医那里学的一个熬汤方子。我后来又改良了一下,把流程和配方都重新调整了,没了药味。”

“怎么和搞芯片研发一样,还学会升级了。”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颜亿盼继续问道,“千窍下周就发布第四代了吧?”

“嗯。”

“很兴奋吧?”

“还好。”程远低头吃着饭,神色很沉静,顿了顿,又道,“我下周去美国开一个研讨会。”

“哦?那不是快过年了。”颜亿盼放下勺子。

“嗯,没办法,外国人不过年,”程远看了一眼颜亿盼,接着说,“会有从世界各地过来的顶尖科学家,能见到一些传说中的人。”

“哦……”她又低头,拿着勺子喝汤,长长的睫毛掩盖着流转的眼波。

“你想让我给你带什么吗?”

“不用了,现在国内什么不能买。”

程远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们工程院几个高工都要我带签名。”

“签名?谁的?”颜亿盼有些走神。

“ICT领域研发的前辈。”

“哦。”

“亿盼……”程远打量着她,也不说话。

“嗯?”

直到她抬头,程远才开口:“我来的时候在路边看到有个超市,吃完饭去逛逛,给你买点吃的用的?”

“好。”

颜亿盼看出来程远有些话准备要对她说,或许他开车时想了一路,但临了又改了主意,二人常年相处培养出来的一丝默契,就是你不说,我就不问。不知是不想把对方的情感考虑进自己的事业里,还是太过重视对方的感受,害怕不小心触碰到警戒线。

像是一点火苗被拢在手心里,想靠近,又怕烫手,想离开,又怕熄灭。

程远曾对她说: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

程远知道她那些不甘人后的倔强,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

她对程远也并非一无所知,他在她面前总像是卸下了铠甲,洒脱放肆,总让她忽略,其实他早已偷偷做了防备,安了监控。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正要出门,颜亿盼察觉到程远的一丝沉闷,他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来找她,她不希望他带着失意回去。

“程远,”颜亿盼倚在墙边,笑着说道,“你平时原则性那么强,不如告诉我,我做什么,你会生气?”

“嗯?”程远回过头,眼睛停留在她含笑的唇边。

“我做了什么你不会原谅我。”颜亿盼笑得有些艰难,眼神幽暗地看着程远,“过去那些不说,以后呢,我如果……”

“不要说了。”程远打断她的话,靠近她,低头亲吻了一下她的嘴角,接着抿了一下她的下唇,声音有些喑哑地说,“做什么都会原谅你。”

“是吗?”颜亿盼忽然有些不舍,眼睛不知看向哪里,觉得这句话好到让人发怯。

程远忽然双手紧紧地禁锢着她,她动弹不得,感受到伸进衣服里往她腰间探过去的手指。

颜亿盼颤抖了一下,莫名有些感动,还被他撩拨的克制不住声音发紧:“这是招待所……”

“怎么了,放心,这里经常要谈机密要事,隔音很好。”程远说着就把她往床边推,“你有机密要事要和我谈吗?”

“你呢,要和我谈吗?”颜亿盼吻了吻他的耳朵,手又推着他的腰,故意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里确实隔音很好,外面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以至于屋里的空气像产生了重量,将二人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剥离了身份,密封于此,只有彼此的呼吸交融。

“亿盼,”程远把她往墙上压了压,眼睛里染着一丝柔情和欲念,他侧过脸,低声问道,“我们要怎么维系我们的婚姻?”

颜亿盼心里猛地一跳,看着程远。

“靠我偶尔熬的那点汤吗?”程远轻笑了一声。

颜亿盼闭上眼睛,仰头猛地吻上他,两人很久没见,也很久没亲密,每次都在失控的边缘。

……

二人从卫生间出来时,颜亿盼擦着头发,拆开那只受伤的手上包着的一圈保鲜膜。

“这澡洗的,还得替你举着手。”身后,程远说道。他光着上身,身上围了个浴巾就出来了,眼睛被雾气熏红。

“那你在里头还折腾呢。”颜亿盼嗔道。

“还能去超市吗?”程远笑了一声,“要不,睡个午觉再去?”

“怎么,您腿软了?”颜亿盼回头揶揄道,“走不动了?”

“你……”程远说完又搂了上来,往前蹭,“那可不一定。”

“行啦,”颜亿盼掰开他的手,抓起床上的衣服,边穿边说,“要是晚了,下班会有很多人去超市,挨个打招呼得累死。”

“那你就用超市喇叭,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公,云威最有价值、最有潜力的工程院老大……”

“我看你是脸大。”

两人又笑了起来,恢复到久违的轻松。

出门前,颜亿盼看了看窗外,天空灰暗,像要下雨。

“远处那朵乌云还没飘过来。”程远在她身后说道,“没那么快下,我带了一把伞,先拿着。”

“大不了回来再洗个澡。”颜亿盼说完转身往门口走去。

两人上了电梯。

超市在科技园的一条小路上,车也不方便绕,颜亿盼挽着程远的手,一路步行。

路上的行人不多,科技园里很安静,风吹着两边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声音。

刚一踏进超市,一阵音乐迎了过来:“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

没到下班时间,超市人不多,过年的气氛倒是蛮热烈,五颜六色的产品驱散了这段时间她所有低落的情绪。

二人采购了一堆盆盆罐罐,像是新婚夫妻刚入住新房一般。

熟悉的亲切感,几年前,他拉着她跑到国外注册结婚,回来以后张罗着新生活,也是这样在超市选东西,那时他们从未想过同在一家公司的两个人,以后的路会是怎样的。

逛完超市往回走时,程远手里提着袋子,颜亿盼牵着他另一只手,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那片乌云比预想的来得要早。

程远从袋子里掏出黑伞撑开,罩着颜亿盼。风吹得雨四处飘散。

“你呢?”颜亿盼抓着他的手,问道。

“风太大,这伞也不够两个人,我淋点雨没事。”

颜亿盼靠近程远,两人打一把伞,走在雨里。颜亿盼的左手湿淋淋的,程远撑伞的那只手把她揽到怀中,另一手提着东西。两人紧紧靠在一起,确保头发和身子都是干的,免得变成落汤鸡。

他们走过一个街口,穿过长长的过道,颜亿盼看到有一家美发店,她不自觉地往里打量。

程远脚步缓了下来。

“我想去弄头发,可以吗?”颜亿盼侧脸问他。

“图片好土啊!”程远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卷了卷她的发梢。

“这叫工厂风,你懂不懂。”

“那去吧,生产线女工。”

“那你先打伞回招待所,把牛肉炖上,我染完头发就回家。”

“这工作安排得不错。”程远说完把她往美发店里送。

“嗯,我要成为厂花。”颜亿盼试图开一个玩笑。

程远却很不识趣地皱了皱眉:“年龄过了啊。”

“快过年了,捯饬一下。”颜亿盼被噎得补充了一句,刚要往里走,又回头拉住程远的胳膊说道,“我没带钱。”

程远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拍在她手里。

颜亿盼接过钱包就往里走,美发店门脸很小,里面设备也很简陋,四张磨损发旧的理发椅,墙上贴着几张夸张的发型海报,弥漫着某种洗发水的浓烈香气,没有一个顾客,店里就两个人,一个红头发小工在里面清理水池,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屏幕傻笑,见到亿盼进来,他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她面前问道:“染还是烫?”

“染。”颜亿盼本着来都来了,就试试的心态,坐在了理发椅上。

老板从柜台上面拿出一个发色参考本递给她,忙不迭地给她推荐,哪个是流行色,哪个显脸白。

她低头和店老板翻阅确定染发的颜色,夸张的发色让她眼花缭乱,划拉了半天,才闭眼随手指了一个。

她合上本子一回头,看着门外风雨交加,一片雾白光线下,那把黑伞被程远留在了门口,他已经淋着雨离开了,伞孤零零地在地上晃荡,这景象,让她心里瞬间产生一丝荒芜感,眼眶莫名地红了。

77.疑神疑鬼

颜亿盼的头发染得很失败,为了掩盖颜色的失败,她一错再错地把发型也改了,于是更失败了。

本来只是染了偏棕的颜色,染出来居然有一层灰色,过去刚到下巴位置的头发虽卷,但一丝不乱,现在变得很不老实,头顶蓬松,发尾调皮地四下撒开,老板看了却很高兴,说这是杰作。

程远见她进来时,还以为是谁走错了屋,看清是她以后,笑了半天:“你这哪一点像厂花,简直就是厂霸。”

颜亿盼从卫生间找出来一个浴帽,作势要戴上,被程远一把摘了,还用力揉了一把她的头发,两手摁着她的额头说道:“哪天把家里的墨镜给你带来,你现在有点像《重庆森林》里的林青霞,既诱惑,又怪异,还不好惹。”

颜亿盼想着,一定要早点回城,恢复到正常女高管的样子。

第二天,程远要去资宁的研发中心,颜亿盼送他到停车场的时候,他右手搂着她,亲了一下她蓬松的脑门,又笑了起来,弄得颜亿盼有点想揍他。

“我晚上就直接回市区了,明早飞旧金山,你照顾好自己。”

“到了给我消息。”

程远最后还是揉了揉她的头才上车。

接下来的日子,颜亿盼照例每天到工厂跟着一帮质检小组和国外专家上生产线监工签字,她分析了这群人的上工时间,都是固定的,流程也很清楚,不太可能在眼皮子底下做私活。太蹊跷了,货怎么出去的?

除非……不是按照固定排班走的小组才能做。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可怜她毫无头绪,她在宿舍外的阳台俯视着工厂亮灯情况时,发现原本要检修的机器居然在运行,而且里面还有员工在低头工作。

她就这样戴着工牌跟过去看,等了很久,才看到有人从里面拿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两三个报废品,她上前一看,上面没有云威的Logo。

搬废品的工人说:这些都是落后的工人做的主板。原来进度跟不上的人会被组长留下来加时补工,一两个小时不等,通常都是夜里,这部分产品暂时不会被送到生产线,如果要上市,还要层层质检,然后再打Logo。

所以,按照这个逻辑,他们完全可以用这个机会做私活。只是没有质检,然后随意找其他地方打Logo。可问题是,就这一两个小时,十几个人,做不了多少啊,大规模流向市场的那些,得多少人,多少时间啊……这道数学题有点难。

颜亿盼是沉得住气的,她想,工厂里的人必然也在等机会,要么是过年,要么是检修日。

敌不动,我不动。

某天上班的时候,颜亿盼听到工厂办公室里传来吵闹的声音,推门进去正看到负责质检的荷兰人大发雷霆,叽里哇啦地说着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偶尔飚的几句中文还不利索。

翻译也配合着荷兰人的情绪,大声翻译着:“我要回自己的国家!要享受正常的生活!这里简直是地狱!”

大家也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就这么看着。

这几个月,国兴的二十二亿订单如一剂强心针,让这头刚从低迷中恢复的猛兽进入了强力运转。

工厂进入到全面加班时期,从三班倒改为四班倒,每天六小时一班,吃饭、上厕所的时间也被限制。但是工人的积极性很高,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次他们过年能拿到大红包。颜亿盼也不得不跟着荷兰人带队的质检部挨个签字确认。

沈小姐旗下有一位分厂厂长,名叫何丰年,他大概在阳光和机器辐射中熬了过长的岁月,皮肤呈现出一种猪肝色,毛孔凹凸不平,笑起来给人一种很辛苦在讨好人的感觉。他深谙中国的“关系学”和外国人的“劳逸结合”,在荷兰人发飙后的当天下午,就叫上颜亿盼一起,开着专车,把他们带到资宁县最幽静、最奢侈的温泉馆泡温泉,并配上当地的特产河鲜大餐。

这是一个仿唐华清池的建造,里面都是独立的奢华套房,一人一间,每间都有温泉,抬头透过玻璃天窗就能看到外面的星星月亮。这种感觉确实美妙,身体冒着热气,外面还下着小雪,旁边站着身穿古代宫女衣服的侍从,给你撒着花瓣温着梅子酒,让你把这段时间的疲惫一扫而空。

彻底一放松,她迷迷糊糊睡到清早,头突然磕到了什么东西,她看到枕头边一个红色锦缎包裹的东西后,瞬间清醒了。借着天窗的光,她发现这是整整六万元的现金。难道是昨天晚上酒店抽奖了?不对。她四下打量,难道是上一个客人留下来的?不对。昨晚上她明明记得,自己沐浴更衣以后就躺下来,这么醒目的东西,不可能看不见。

到底从哪里飞来的横财?

更可怕的是,这种半夜送钱的行为本质和半夜进小偷是一样的,太没安全感了。

第二天清早,她本想找荷兰人询问此事,看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待遇。但一问前台才知道,荷兰人已经被何厂长一早送到了机场,准备跟家人团聚了。

当她吃着酒店的自助早餐时,抬头突然看到何丰年那张笑脸,鼻尖皱在一起挤出了多余的油。

“颜总昨晚休息得好吧?”

“特别好,多谢何厂长的招待。”

“知道你离家来这里,不容易。多放松放松,想吃啥玩啥放开了来,我和这里的老板是朋友,挂我账上。”

“我能玩几天?”

“想玩几天玩几天,工厂那边现在是检修日,你回去也没什么事儿。”

此刻,何丰年身边突然来了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都剃着板寸,能看出轻薄棉服下是常年撸铁的身材。颜亿盼心道,不用那么夸张吧。

“下午让他们陪您去看国际魔术表演,第一排的VVIP票。”何丰年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五张票,“保镖的票也买了。”

颜亿盼接过来看了一眼,国际魔术大师估计都没何丰年这变戏法的能力。

她上电梯时,何丰年提醒道:“贵重物品别忘了带走哦。”

“我没有贵重物品啊。”颜亿盼回头一笑。

“怎么没有?”

“是什么?”

“您别多想,纯粹是因为这段时间出货量大,您也跟着加班,我作为厂长在那一丁点权限范围内给您的一丁点奖励,你不收下的话,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她看着那张笑眯眯的脸以及他身后四个壮硕男子铁血无情的面庞,扯出个笑容,没有拒绝。

下午到了剧院,魔术师在台上变魔术,台下一片叫好。

颜亿盼在欢呼声最大的时候起身,走进厕所后,检查了一下没人,本想给乔婉杭电话,可想到那天她在会上说的失去信任之类的话,最后又改成打给杨阳。

颜亿盼顾不得解释太多,就直接下了命令:“我长话短说,给我调三个供应链管理的人过来,两天以后,也就是周三早上到这里,盯沈美珍旗下的6号工厂出货,我怀疑他们利用工厂检修走私单。”

“好,我马上安排。”

她出了厕所门,发现保镖居然在外面等她,说是这么久没出来,怕她出事。颜亿盼暗骂道:这是怕她逃吧,简直掩耳盗铃!

看完魔术从剧院出来,颜亿盼笑盈盈地和身后四个壮硕男子说:“难得咱们进城,为了感谢何厂长的招待,今晚,我带你们去夜总会玩个痛快。”

四名男子中有一人当面请示何厂长,何厂长在电话里嘿嘿笑着,说:“颜总真是场面人,去吧,去吧!”

一行人什么酒贵点什么,颜亿盼却滴酒不沾,一直保持着清醒,还主动给他们结了账,回来的时候又给车加满了油,还买了一万元的油卡放在车内的储物格里。

司机有点紧张,问道:“这么多?”

“放心吧,发票都留着报账了。”颜亿盼解释道。

对方看出她大小是个人物,没敢拒绝。

几个保镖从夜总会出来也都晕晕乎乎地上了车。

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市区最豪华的洗浴中心,几个人看着这堪比宫殿装潢的地方,眼睛都直了。

被颜亿盼带进去交钱的时候,他们还低声讨论着:“到底是从大公司来的,大手笔。”

“你们辛苦了,好好放松放松。”颜亿盼笑盈盈地说道,第一次有当土豪的错觉。

西餐自助、桑拿、按摩、K歌……四个保镖从来没有这么舒坦过。出来的时候还在讨论着鱼子酱好吃还是和牛好吃,看到门口等着他们的颜亿盼,恨不得给她跪下了。

看来这一趟,他们是玩爽了。

三天时间,花掉的24000她都留好了发票,还剩不到36000。

回工厂的路上,车上的壮硕男子们对她态度完全转变,不但没有死盯她,还嘘寒问暖,问司机要毛毯,生怕在空调车内闭目养神的颜亿盼冻着。

她在路上一直想着,云威供应链这次一定能查到私货源头,他们会怎么处理何丰年呢?

按照公司规定,他这个厂长恐怕是当不了了,何丰年会痛哭流涕求放过,还是狗急跳墙大闹工厂?

她的手机一直没有消息,大概都是忙于处理这次私货案。

车缓缓驶入园区,到了工厂门口,她就见到何丰年的那张笑脸迎面而来,替她把车门打开,几乎是搀着她的手,歪着脖子一个劲儿地问:“玩累了吧?”

霎时间,她不知所措。

等她到园区里的云威办公室时,几个供应链管理组的人顶着黑眼圈和大油头,困惑而烦闷地看着一脸自在的颜亿盼。

两方都愣住了。

“这几天他们厂搞大检修,都没出货,就是偶尔开个机,补做一些上个月没完成的单子。”供应链新上任的总监把单子递给颜亿盼,语气讪讪。

“数量多吗?”颜亿盼低头翻着单子。

“很少,不到1000个吧。”总监翻到最后一页,点了点数字,说,“这几天,我们也在查看沈美珍几家公司半年来的出库单,非常详细,连报废产品都有编号,以防泄密,无法想象怎么出私货。”

颜亿盼翻看所有单据,从一个月前开始,每张都有她的签字,她怎么会不知道。

怎么逃开监管的,究竟是怎么逃开监管的?

何丰年这么大张旗鼓地支开她,难道私底下没有小动作?

她脑海盘旋着这个问题,甚至开始怀疑是自己发型的原因,现在那几个从云威过来的同事看她的眼神全是质疑。这几天跟着这几个保镖出去放松,她整个人看起来染上了一层闲散气质,看上去很不可靠。

她又不得不让供应链管理的同事回去,想了一路,觉得事事都不对,却又事事挑不出毛病。

78.颜总也有翻车的时候

她回到宿舍,让杨阳把翟绪纲在董事会上读的投诉信从她办公室里找出来,给她传真过来。

当夜,她反复查看这些投诉信,那些措辞,都是类似的语气和遣词造句。她不是没处理过投诉,通常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投诉的花样也无穷,有理智的、有愤怒的,还有直接要赔偿的。但这些邮件都是一个风格,就是辱骂,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愤怒。

还有发件时间,都在下班后,而且二十几封都在一周内发出。

她给客服部打电话确认投诉情况,得知类似假货的投诉,在这一周前为零,一周后也凭空消失了。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只在这一周出现。

当晚,她给白总去了电话,那是她最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来源地。

“喂,喂,喂。”白总接通后,背景传来混乱的K歌声,“颜总吗?”

“白总,您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事情问你。”

过了一会儿,声音小了一点,白总说道:“什么事啊?”

“你那块主板从哪里来的?”

“颜总,听说那块主板帮你忙了!”白总明显喝高了,不在状态。

“我问你主板从哪来的?”

“不是说了是一个经销商给我的。”

“他又从哪里来的?”

“那我哪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白总声音大了起来。

“你把那个经销商的联系方式给我。”

“哎哟,他说是网络上搞到的,现在这个网站早没了,乱得很,到我唱歌了,颜总要不要听我唱歌?”

接着那边唱了一声:“太阳出来我爬山坡——”

颜亿盼挂了电话,陷入沉思,又想到夏发说的“察见渊鱼者不祥”,如果只是单纯的管理失误,揪出问题的根源,对大家都有好处。可是怎么大家都不太上心。

除非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一切或许都是一场设计已久的局,翟绪纲做的吗?他有这个脑子吗?就因为大家都不敢拿质量开玩笑,他才拿这个做诱饵,目的是让云威出现内斗,让乔婉杭和廖森彻底对立?

回到宿舍后,她拽着这些发票和钱思考着下一步计划。

她不禁有些心惊,把她安排到这里,也是设局的一环。

她仔细回忆那天的会议,回忆矛头最后怎么指向她,她又是怎么被安排到了这个地方,乔婉杭是被他们带了节奏,还是她本身也参与其中?

不要打草惊蛇,也不要卷入其中,小心行事。她不断告诉自己。

第二天,她把剩下的钱给宿管大妈,让她找人修好宿舍破损的窗户和发霉的墙面,以及水房的设备,并且同样留好发票。

之后,那些过去不和她打招呼的人开始主动和她打招呼,还有人会给她打饭,一时间,她在这里的人缘变得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工厂还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压力太大,想太多了。

放假前的那两天,何丰年给了她一叠质检单据,让她签字。单据上写着,货物要送往国兴的代工厂进行组装。

他再次强调:“国兴的单子,过年前必须出货,绝不允许拖延。”

“荷兰专家签字了?”颜亿盼问道。

“签字了。”

上面的确有荷兰专家离开前一周的签字,颜亿盼翻阅着,说道:“我记得他签字的时候都会记录一下每批货的成品率和工作组的一些问题,便于下一批货注意。”

“那都是形式上的,这次他走得急。”

“哦,那我再看看。”

“你不签字,怎么出货?”何厂长催促起来。

“行,那我再去看看这一批次的货,总可以吧。”

“呵,您在这里还真练成专家了。”何丰年似笑非笑地说道,随手招来一个工人,让他带着她去。

他们通过安检门的扫描后,便进入了仓库,这里四面八方都是监控探头,随着他们的行动会自动移动。

那四个大块头中的一个也跟了过来,说是帮她搬货物,颜亿盼拿着单据,按照质检部的工作流程,一一核对单据货号对应的箱子。

这是一款用于PSP的小型主板,体积小巧,上面有云威特殊的Logo,颜色形态都很精确。仓库里堆放极其整齐,可见沈美珍对物流、产品管理很严格。白炽灯下,这些货物闪着银色的光。

她不厌其烦地核对着,跟着她的两个人显然开始感到烦闷了。壮硕的那个出去抽烟了,精瘦的那个靠在货架上玩手机。

书到用时方恨少,颜亿盼像是文盲面对一本《红楼梦》试图找寻印刷错误,她极为苦恼,但还是一一核对了每张单据,看是否有疏漏,直到深夜。

她检查完毕,又被人护送至门口,看守门禁的人对他们几人的身体再次进行了扫描。一切都有条不紊,可以说,沈美珍的工厂货物管理非常严格。

何丰年还真有耐心,也在办公室一直等着她验货归来。

何丰年一边翻阅着签单一边说:“你也真是疑心重,我这工厂和你们云威签着各种协议,光《检验书》《质检条例》就厚厚一摞,月检、季检都没出问题,年检就不可能有问题。”

何丰年眼睛里透出冰冷的精光,看着颜亿盼,嘴巴倒是咧开笑着,给她递来了笔,点了点签字的地方。

颜亿盼没接笔,而是说道:“何厂长,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确认。”

何丰年斜睨着颜亿盼,脸上的肌肉不自觉抽动了一下,手里的笔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

颜亿盼不紧不慢地拨了一个电话。

几声过后,传来了沈美珍的声音:“喂,颜总?”

“沈厂长,”颜亿盼说话的时候,看着何丰年的反应,何丰年身体忽然僵直地挺起,脸色阴仄仄的,她继续说道,“有一件事情请教您。”

“别那么客气,说吧。”沈美珍回答。

“何丰年的工厂货物,荷兰人没有签字,我还要签字吗?”

何丰年低声咒骂了一句。

“嗯?”沈美珍那边短暂地沉默之后说道,“为什么?”

颜亿盼把手机递给何丰年,何丰年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肌肉,从之前的阴冷,转变为小心侍奉的表情。“没有的事,这云威来的领导,大概觉得不挑出点儿毛病回去不好交差吧。”

“不要马虎,”沈美珍说道,“所有流程按她说的来。”

“老大,真没马虎,我这就给您把单据送过来,您来评评理。”何丰年扯着嘴角笑道。挂了电话,他的脸又垮下来,然后拿着单据和笔站了起来,对颜亿盼说道:“走吧,见老板去吧。”

颜亿盼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跟着他过去了。

很快,他们来到沈美珍的办公室,刚进门,就听到沈美珍给物流部负责人打电话:“把这个月的出库通知单送过来。”

沈美珍审视般看着颜亿盼,说道:“坐吧。”

颜亿盼惴惴不安地坐在了沙发上,在这个工厂,她毕竟只是个外人,只能寄希望于沈美珍能发现点什么,或者干预进来,但让她头痛的是,她没有足够的证据和把握,她没有办法像刑侦片那样大喊一句:他就是凶手。

物流部的人匆忙赶来,手里的出库通知单下有一叠厚厚的质检报告复印件。

“这不是荷兰人的签字吗?”

“不是。”颜亿盼上前,点了点旁边一个很小的连笔签名,“这个是他们仿冒的签字。”

沈美珍从后头又翻出以前签字的文件,对比了一下,皱了皱眉:“有问题吗?

一模一样啊。”

“不一样,这个荷兰技术专家的名字是Mathias,签字的时候名字上面有一个小点,但是他们给我的单据是原件,上面没有,连印记都没有。我猜测他们是拿着复印件的签名仿造的名字,复印件上这个‘i’的小点是看不见的。”

何丰年鼻尖上都是豆大的汗,歪着脖子问颜亿盼道:“您这逗我玩儿呢?”

“是吗?!”沈美珍把单子往桌子上一拍,瞪着何丰年问道。

何丰年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又解释道:“不是伪造,就是复制了一下他以前的签字,我还发邮件让他确认了,我给您找他回的邮件。”

何丰年低头翻找,手有些发抖,好一会儿才翻出来,举着手机给沈美珍看,又解释道:“翻译也确认过没问题。主要是他非要回荷兰,国兴又等着出货,我这也是没办法。”

沈美珍盯着颜亿盼,然后对老肖说:“把那个翻译和质检的黄主任都叫过来。”

那翻译过来以后说:“邮件上,马尔希思认可质检报告。”

质检部来了两个人,看着桌子上的主板问:“怎么了?”

“这批货,你们检验过了吗?”沈美珍在单子上点了点。

两人过来后赶紧弯腰检查,然后抬头说道:“厂长,没有问题啊。这批货是要发往国兴代工厂的,他们催了好几次,所以我们优先检验的。”

何丰年挤出一个嘲讽的笑脸:“颜总,你对我误会很深啊!”

颜亿盼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像个疑神疑鬼的外行,但她依然尽量让自己冷静,又问道:“那你拦着我回来干什么呢,是在搞这些报告吧?”

“我这一片好心,就是不想让你过年太累了。”

“我就怕你好心。”

“你……到底在折腾个什么劲?!”何丰年脸都皱在了一起,“怎么三番五次针对我?”

“荷兰专家都没验货,就同意签字,这流程就有问题。”颜亿盼问道。

“咱们讲点人情好不好,他闹着回家,国兴等着出货,我们质检员也都看了,他又认可,还有什么问题?”

“你再看看日期,这些都是1月20号以前的,在他走之前,你完全可以找他现场签字啊,为什么拖到他走以后再发邮件确认。”颜亿盼越说越不放心,她是个很懂自保的人,任何潜在风险她都会小心避开,但此刻,她知道,这些话,都像是鸡蛋里挑骨头。

果然,何丰年面目狰狞地反驳道:“这单据总是有滞后的呀!确认就行了,那么死板,我干脆别干了!外面的车都等着你一个人,你当这满屋子人都吃干饭的吗?”

翻译、质检部的、库管人员都看着颜亿盼,却也不敢吱声。

沈美珍扫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笔递给了颜亿盼,说道:“过年前最后一单了,咱们都按规矩办事。”

颜亿盼接过笔,那一秒,她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她签这个字过分昂贵。不仅仅是何丰年给她那六万元奖金,更可能是冥冥之中把她推向这里的根源。

她被情势所逼,她没有别的办法。

外面准备出厂的货车排列开来,刺眼的灯没有照亮黑夜,而是压在窗前,她像个得了疑心病的怪物被他们捉住了,此时无处可逃。

她签了自己的名字,将单子还给了何丰年。

何丰年迈着急促的脚步离开了办公室。

几分钟后,厂区的货车开始一辆一辆往外开,灯光一个一个扫过窗前,亮澄澄的光让颜亿盼眼睛发痛。

良久,最后一辆车离开,尾灯在转弯处消失,沈美珍说道:“颜总,你这段时间太累了,工厂运作的强度不适合你,这批货出了以后,我亲自向云威总部申请,放你回去,可好?”

颜亿盼听到这话,她本应该松一口气,此刻却担忧起来,就这样闹了几出乌龙,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别人会怎么说:来这里一趟,啥也没干成,尽出洋相了。

她看着沈美珍,心里非常堵,没有回答。

79.竞标前的暴风雨

乔婉杭自从进入云威以来,极少在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她不屑于此,但颜亿盼却成了例外。

所以那天,她在开会时听到翟绪纲说的那些话,得知了又一件颜亿盼瞒着她的事,所有情绪堆积上来,想到那天雪夜里求她帮自己,想到送她去云南时给她的承诺,想到自己曾不顾翟云鸿的提醒,选择和她站在一起……有形势所逼,也有情感依赖,两人的命运避无可避地交织在一起。

可到头来,一起走过的路全不作数了,她依然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她怪颜亿盼凡事不和她商量,说话办事总有保留,在她看来,除了欺瞒,更有一种背叛感,让她无法消解,也很难原谅。

乔婉杭从不是一个耐性很好的人,也不是一个包容度高的人,但看到翟绪纲引导众人将剑指向颜亿盼的时候,那几秒钟,脑海中有两个念头闪过:保她,惩罚她。

保她,惩罚她……但绝不能借他人之手。

她本希望让颜亿盼还是处在一种相对安全可控的环境,进入工厂,住进温泉酒店,然后等她回过头找自己沟通工厂的情况。

可颜亿盼用行动拒绝了她。

而且,她意识到,自己低估了事情的棘手程度。

业绩会前一天,翟绪纲曾给乔婉杭发了邮件,求和、示好,说以晚辈的身份帮她……但曾在华尔街工作过的她,就深谙一个道理:资本世界里,感情都是诱饵。

更何况,翟绪纲明明恨她恨得要死,她不但毁了他的投资项目,为绝后患,还抄底收购了他的温泉山庄。翟绪纲也在成长,现在比一年前更富斗争经验,一场戏下来,大家都买了账,唯有廖森成了输家。

而她自己也被卷入了迷局里。

颜亿盼不在的这段时间,她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其动向,供应链部门前往工厂查了三天,没发现问题;沈美珍向云威申请调离颜亿盼,因为她耽误了出货进度。

此刻的颜亿盼也一定很沮丧吧……她居然暗中生出了无耻的平衡心理:看吧,我们决裂了,谁都不好过。

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对着办公室窗外叹了口气。

这场僵局,她想打破,却无从下手。

她看了看时间,来到工程院,今天是程远去美国前最后一次开会讨论智慧城市项目,她也一直跟着参与,在技术上谈不上贡献,但至少能清楚地掌握云威的业务范围。

“我们可以试着搭建全系统,不然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厚皮说道。

“不行,即便国兴现在的系统烂,但如果完全抛开他们,我们可能会踩雷。因为国兴曾经为了搭建系统排除了大量雷阵,这部分经验很重要,数码中国也是这个想法。”罗洛否定了方案。

“照你这个说法,我们永远无法取代国兴。”厚皮说道。

“其实上次和他们合作杀毒,国兴的工程师蛮专业的,配合度也高。”小尹小声说。

“和国兴合作的项目组在隔壁,小尹,你要不要过去?”厚皮挑眼看着小尹说道。

小尹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两手准备,两手都要硬。”罗洛说道。事实上,从程远选择来参加这组会议的情况来看,与国兴合作的那一组前景并不乐观。

大家又沉默了一下。

“一个平台取代另一个平台不一定要大张旗鼓,可能隐形手段更有效。”乔婉杭开口,边思索边说,“就好像架空一个人不能撤掉他的职位,而是让他到一个无事可干的岗位上……我只是在想,技术上是不是也有这种方式。”

乔婉杭现身说法。

“这,不现实吧……”集成项目组的组长摇头。

“也不一定。”程远的右手食指关节不自觉敲了两下桌子,“可以保留原有国兴的大数据平台,但是只运行最简单的功能,比如筛查,而缴费、验证、智能排列那些核心功能完全来自云威。”

“这可行,运行半年基本能实现更迭。”罗洛说道。

“嗯,我这就把京强的大数据平台的优势再整理一下,看怎么实现对接。”厚皮有些兴奋地说道。

“和那些合作厂商沟通还顺利吗?”乔婉杭问了一句。

“嗯?挺顺利的。”罗洛回答,“那些厂商配合度很高。”

“我是说,沟通部这边……”乔婉杭语气顿了顿,“他们领导不在,效率会不会受影响。”

“没有啊,杨阳挺给力的。”罗洛又说。

“哦,是吗?”乔婉杭声音有些低,“我以为这种事务性工作得有人盯着才好。”

“不会的,”罗洛又答道,“程总工就从不盯我们,他只验收成果。”

程远看了一眼乔婉杭,扬了扬嘴角没有说话。

会议结束后,程远经过乔婉杭身边时说道:“你如果想要她回公司,什么理由都可以。”

“啊?”乔婉杭眼神有些躲闪,嘴巴倒还利索,“她在那儿不是挺好的吗?”

“嗯,是挺好的,所以,估计她一时半会儿不想回来。”程远说完,就离开了。

程远没过多久就从办公室拖着行李箱出来了,今天是他去美国前最后一次会议。

乔婉杭忽然有些郁闷,回到办公室,想了想,本来想用自己手机给颜亿盼拨电话,又担心她不接,最后还是用公司电话给她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接起来,声音有些疲惫:“喂?哪位?”

“我。”乔婉杭说道。

“哦,”颜亿盼那边停顿了一下,才问,“什么事啊?”

“你在那边是不是毫无进展?”乔婉杭这话说得颇有些质问的意思,挺有老板的架势。

“嗯。”颜亿盼的声音很闷,“您不满意了?”

“是啊,去了快两个月,也没看到一份像样的报告。”

“唉……”颜亿盼那边叹息了一声,说道,“那你要扣我奖金吗?”

“正在考虑扣多少呢,这边智慧城市进展也慢,你下面那些人……你不在的时候,效率就是不高,可见你平时没带好队。”

“不会吧,杨阳昨天还跟我说了进度,下个月都唱标了,那我提醒一下他。”

颜亿盼说着工作,态度变得郑重一些了。

“提醒一下就会好转?”

“会的,我了解他们,”颜亿盼又问道,“没别的事了?”

“没了……你有别的事吗?”

“有,”颜亿盼想了想说道,“你能不能问一下翟绪纲,后来他怎么安抚那些投诉人的?”

“嗯?”乔婉杭眉头蹙紧,“为什么?”

“我真的说不好,我感觉我再说下去,你不是想把我送工厂,而是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了。”

“你说,”乔婉杭语气挺严肃的,“你说完,我再决定要不要送你去精神病院。”

“好。”颜亿盼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怀疑这批投诉的根本就不是真实商家,我让IT查过,这群人的IP全都追踪不到,客服用邮件联系过他们,他们后来都要么自认倒霉,要么找了经销商换货,就是不说具体采购渠道。这批客户来势汹汹,妥协得也很快,像是准备好了似的。”

“嗯。好,我去问。”

“还有一个问题。”

“说。”

“把我安排进工厂,是你的意思,还是董事会提前定的?”

“是我,不过,董事会成员之前聚了聚,说你……”乔婉杭稍微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欺上瞒下,不应该坐这个位置。”

“哦,这样啊。”颜亿盼顿了几秒,又问,“你也这么认为?”

“你的确有事瞒我。”

“是啊,你的确应该防着我。”颜亿盼凉凉一笑,情绪有些波动,但还是尽量平稳地说了一句,“等这件事过后,你再决定我的去留。”

乔婉杭挂了电话,便没停留地直接给翟绪纲电话,问他所在位置,想见面聊聊。

翟绪纲居然没觉得意外,还十分欣喜地在电话里说道:“好啊,婶婶,难得您有时间来看我。”

仿若至亲。

翟绪纲发的地址是云腾旗下的一家地产公司。

乔婉杭让司机送她到目的地,发现地产公司位置很偏,离市中心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跟他爸的云腾集团更是像分道扬镳似的,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她上了楼,进了公司,视野还算开阔,半层楼的面积,里面坐班的人并不多,整体布局显得局促,办公设备倒是很新,应该是新搬过来的。乔婉杭回国之后调查过他,知道这家公司发展不太理想,尤其是随着近几年国家宏观调控,翟绪纲投资又相对保守,只能算是勉强盈利。

乔婉杭问前台他们什么时候在这里办公的,前台告知是一年前。

乔婉杭点了点头,心中明了,就是那时,翟绪纲投资了资宁旅游项目,资金链绷得很紧,所以资金回笼一断,他只能卖楼搬迁。从一楼那个可以随时滑走的公司金属铭牌条来看,这里是租的。

如果翟绪纲不说,大概不会有人知道他与国内两大集团云腾、云威的亲缘纽带。

前台将她引入靠里的一个办公室,推门进入时,看到翟绪纲坐在老板椅上,嘴角上扬地看着她,手一抬说道:“坐,婶婶。”

乔婉杭瞟了一眼他身后的文件柜,那里有一张他和翟云孝的合照,旁边是翟家大合影,事实上,那张翟家成员合照里并没有翟绪纲。

翟绪纲顺着乔婉杭的眼睛看过去,说道:“这是爷爷过七十岁生日时的照片,我当时在国外读书,没赶回来。”

“嗯,我知道。”乔婉杭语气沉缓,怎么可能是没赶到,是翟云孝不想让他出现在老爷子面前,这个私生子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大家翟云孝年轻时的荒淫。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翟绪纲从年少时就在长辈面前过分乖巧,背后也必然有他苦闷的一面。

“您找我来到底什么事?”翟绪纲被乔婉杭的眼神搞得不爽,语气有些不耐烦。

“哦,就是好奇你上次在董事会说到的投诉,不知道你后来怎么安抚那些投诉人的?”

“那些人啊,”翟绪纲看着乔婉杭,眼神里居然有些揶揄的味道,“该怎么安抚就怎么安抚啰,渠道正规的,就退货、换货;渠道不正规的,就自认倒霉了。”

“不是吧,”乔婉杭问道,“客服说他们发了投诉信以后,就没再找过云威了。”

“都这么懂事?”

“那些人是采购过主板的商家吗?”乔婉杭尽量让自己沟通的语气正常,但发现这么做挺难,“怎么没有办法顺着他们采购的商品,找到供货渠道呀?”

“哦。”翟绪纲眼神有些神秘,眯缝了一下双眼,“这些人……”

“不会是你找的吧?”乔婉杭身体前倾,手支在桌子上,笑着问他。

“我没事找他们干吗?”翟绪纲收起了笑容,看着乔婉杭,问出这话的语气不像是要否认,而是在发问,看对方是不是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谁知道,逗我们玩儿呗。”乔婉杭看了他一眼,故作无意地说道。

“确实好玩,”翟绪纲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止不住,缓过劲来才说道,“您还记得那个虾池吧,是它给了我灵感,原来一堆臭鱼烂虾,只要选对了时机冒出来,就可以毁了整个度假山庄。您不妨把那十几封投诉邮件,想象成您虾池子里的虾。”

乔婉杭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看他这么快就承认了,居然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了,缓了缓情绪,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婶婶,我在帮你啊。你把我的旅游项目搅黄了,我现在只能帮你做事了。”

“我不用你帮。”

“怎么不用,看看,廖森现在在公司里可没那么大威信了,权力的天平不是偏向了你吗?”

乔婉杭眉头微微一蹙,看着他:“我看你病得不轻。”

“被您看出来啦,自从我的旅游项目黄了,我都得靠药物控制情绪了。”

“那你搞到颜亿盼头上是什么意思?也是帮我?”

“Bingo!恭喜你答对了。”翟绪纲靠在座椅上,仰着头回忆往昔,“那天,度假村举办仪式,我看她代表你出席,就很不爽,她凭什么?你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坏吗?就是她撺掇二叔搞这个科技园,还选在我的地产项目旁边,要没有科技园,二叔也不会死,我的项目也不会黄,也是她撺掇你和我们对抗的吧?不除奸邪小人,我们一家无法团结。”

“她是什么人,轮不到你来评价。”乔婉杭右手握拳,脸色冷峻。

“是,轮不到我,什么都轮不到我,你们从来都看不起我。”翟绪纲笑了起来,“不过,你会知道我的良苦用心的。”

“我当时对你还是手软了,就不应该让你有机会进云威。”乔婉杭不太想看他如此狂邪的模样,站了起来。

“婶婶,您为什么执迷不悟呢!我们才是一家人啊!”翟绪纲悲情无比地抬头看她,说道。

乔婉杭觉得自己和他沟通简直是浪费时间,转身往门外走去,推门前听到他说了一句:“等您想明白了,一定还会回来找我的。”

这话没有了疯狂的意味,平静无比,却让她背脊发凉。

80.被围困

乔婉杭出来后,已经到了傍晚,天色晦暗,远处的落日被云朵裹挟,在山边留下坠落前的余晖。

乔婉杭不断想着翟绪纲的话,心烦意乱,实在不愿面对自己落到陷阱里的事实,而陷阱到底有多深,她又无从得知。她在车上给颜亿盼去了一个电话,尽量调整了情绪,说道:“快放假了,你回来吧。”

“你问了翟绪纲吗?”

“嗯,”乔婉杭深吸一口气,“你想多了,别待在那里了,供应链重新梳理过了,以后也不会出现仿造货了。”

“那好吧。”颜亿盼叹了口气,“我可能真是太紧张了。”

“今天出发可以吗?”

“啊?这周是他们最后一次年检,盯完了就回去。”

“那哪天才能回来?”

“是集团有什么事吗?”

“不是,就是觉得快过年了,放你一个人在那里不人道。”

“你‘人道’……过吗?”颜亿盼佯装诧异地问道,她认识的乔婉杭为达目的可不会心慈手软的。

“你……”乔婉杭决定不和她计较,“好吧,智慧城市项目,年前你还要盯一盯,别出娄子。”

“这才像你嘛,”颜亿盼笑了一声说,“我后天回。”

“上午,下午?”

“下午吧。”

“好,”乔婉杭想了想,又说,“你回来别和他们说了,我来说。”

“嗯。”颜亿盼答应了。

乔婉杭闭了闭眼,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翟绪纲的话让她后怕,她希望颜亿盼安静地撤出工厂,不要再有任何差池。

颜亿盼接过乔婉杭的电话以后,来不及多想,就听到工厂响起了交班的汽笛声。她回到宿舍开始收拾东西,包括之前留下的发票,还有拍照留底的荷兰人签字,以及与何丰年、沈美珍沟通时的录音,她把这些东西用一个塑料袋装好,放进行李箱。

那天晚上,她洗过澡后,在宿舍里拿着一个衣架,对着镜子假想实战,练习步伐,口里不停地念叨着比赛口令:En  garde,Prêt,Lunge,Parry,Parry……(就位,开始,前攻,格挡,格挡……)重复练习了好几次,地上都被她的脚步划出几道印子,仿佛绝世高手刚刚来过,她看着地上的脚印,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镜子里根本没有对手,她把衣架往旁边一扔,趴在窗前看窗外星辰璀璨,寒气袭人,她等待着一个祥和年,幸福年。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发现何丰年管理的6号工厂里没几个人。

颜亿盼从宿管大妈那里得知的情况是:工人们提前放假了。

其他几家工厂依然还在运转。她心里还在想:何丰年对自己的员工还真是不错。

可这一天,她偶然听到员工说话,发现这些工人并不想放假,他们想在过年前多赚些钱回家。

上班的路上,她在宿舍门口听到有人议论,说何丰年被沈美珍扇了耳光,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何丰年不想干了。

第三天上午,她先把行李箱寄存在青松酒店,准备做完年检后直接从那里离开,但等她出来时,发现女工们都没去上班,也不回家,都窝在宿舍待着。一问才知道,还没到结算日,她们都在等工厂结算最后的工资和年终奖。

当天上午,她本来想和几个质检部的员工做年检单据的核查,但发现他们都没来上班,打电话也都不接。

这个时候,何丰年朝她走了过来,又是那张堆着苦笑的脸,他右边的脸确实黑里透红,不知是不是真的挨了耳光,他不像之前签字时那般凶恶,很温和地对颜亿盼说道:“不用等质检部的人了,他们已经完成了审核,沈总说让您过去最后确认一下,没有问题,就提交给云威做备份了。”

颜亿盼看了看时间,就跟着他往沈美珍办公室走去。走了不一会儿,她看到王萧遥站在厂门口,指了指门外的车,大意是要过来送她回市区。

颜亿盼点了点头,低头给他发了消息:很快出来。

这时候,她发现往沈美珍办公室方向走的人挺多,有的脚步急促,有的四下张望。何丰年佝着背,缩着脖子带着颜亿盼迅速从一条小道走过去,试图避开那群人。

他们从沈美珍办公室后门走过,刚要进门,她突然看到一个扫帚从旁边猛地飞了过来,直接砸到了何丰年的头顶,何丰年一把将颜亿盼推进了沈美珍的办公室。

身后,颜亿盼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扫把星!”

前面,沈美珍坐在那里,满眼通红地看着颜亿盼,那眼神极为骇人。

“颜总,那批货果然有问题,”沈美珍说道,“但你,作为云威方面的签字代表,是首要负责人。”

云威大厦里,销售部传来了爆炸性的消息。

国兴紧急撤回一批正要进入欧盟海关的手机,货运船只原路返回。外界没有任何人知道原因。

而欧洲那边本来计划赶在“2·14情人节”上市的国兴手机被告知延迟上市,这个巨大的空档期将被其他品牌的最新款手机迅速填满。

不到一天,云威收到国兴发来的法律公函:国兴要求云威赔偿高达22亿元的经济损失。

云威顶楼的会议室,各部门领导面前都有一份云威主板的监测报告,上面的表格上有一栏用红框给框起来了:Pb>1200  PPM。

检测意见:主板铅锡焊接点铅超标。

乔婉杭看着这份报告,只觉得头顶一阵电闪雷鸣,甚至听不清廖森开会和法务部商讨的对策是什么。

她大致梳理了眼下的情况:这份报告是工厂提交上来的,沈美珍出货的当天夜里察觉出一丝异样,凭借多年的管理敏感度,当晚让人调出了一批荷兰专家没有亲自检验的那批货,送到了第三方检测公司。

一周后,报告出来,结论是铅超标。事情太严重,她无法隐瞒,于是给国兴打了电话,通知国兴将货物从欧洲港口撤离。同时,国兴用了二十四小时,准备了对供货方云威的起诉函。

云威紧急成立危机委员会。

会上,销售部总监吴凡整个人如同被暴击过,他一改往日的谨慎,推了推黑框眼镜,咬牙说道:“咱们以后见了国兴都得绕道了,现在国兴一边咬着这22亿不放,另一边在和Xtone组建智慧城市项目组,参加三月份的第一轮竞标。合作是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合作了。”

他现在不但本年业绩完成不了,以后的单子也黄了,所以,话说得没留余地。

“22亿,我们现在账面上没有这么多流动资金。”汤跃说道。

“国兴要赔偿是合理的。”翟绪纲补充说道,“哎,这次他们损失大了。”

乔婉杭看着翟绪纲,眼神带着冰刀子一般,她看到的不是眼下翟绪纲那同情的模样,而是他的幸灾乐祸,是他的蓄谋已久。

“国兴要赔偿是合理的,你爸准备来填补这个漏洞?”翟云鸿问道,他丝毫不把侄子放在眼里。

Wilson说道:“产品送到国兴,如果国兴有合格的质检环节,也不至于把成品送到鹿特丹港口了,还得等我们工厂打电话他们才撤回。把全部损失都转嫁给我们也不合理。”

“你这有点强人所难了,如果终端客户要溯源到第一个供应商货源做检测,那每个环节的质检,还有整个供应链流程管理都是摆设吗?”销售VP蒋真替国兴说了句话,“面对现实吧,人家现在还只是赔订单的费用,没要求赔偿运输、人力,还有产品的集成费用。”

“22亿,他是想让我们的下游工厂都关门。”项总说道。

翟绪纲看着永盛的两个董事,极力表现出担忧:“22亿,云威这个时候要是拿出来,恐怕财年计划就完成不了了。”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此刻的廖森也沉默了许久,他没有指责在座的任何人,而是拿出了大家长的冷静克制,说道:“22亿的费用,直接下发给到工厂,按合同走,没有价钱可讲,法务部和他们去谈。等拿到工厂的赔偿合约,再去找国兴。”

这个时候,门外供应链管理部快步走了进来,低声在廖森耳边说了一句。

廖森瞟眼看他,说了一句:“大声点说。”

“沈美珍的工厂扣押了颜亿盼,说出库有云威管理者的签字,他们没有违约,不赔钱!”

乔婉杭闭了闭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是真看到翟绪纲这只疯狗的“良苦用心”了,那几封投诉信为的就是今天,颜亿盼进入工厂,云威和工厂绑定,供应链内部出问题,两方撕扯,最后两败俱伤。

好个一箭多雕!乔婉杭看着翟绪纲,恨不能生啖其肉。

廖森回头看了一眼乔婉杭,如同看自家一个不懂事的女人惹了祸事一般,带着俯视与悲悯。

22亿赔偿金的要求很快在工厂里传开了,整个工厂都沸腾了。此刻,已经憋了一天的工人们总算决定要采取行动了。

颜亿盼也总算知道为什么把她叫回来了,这里就是刑场。她成了沈美珍和云威谈判的砝码,因为“产品质检是你们云威代表签过字的”。

所以,千万不要用钱去考验双方的情谊,如果钱没有使二人决裂,那只说明,这笔钱还不够多。到了眼前这个数额,基本就是选择到底是工厂去死,还是云威去死的问题了。沈美珍这次也不那么豪爽了。

“沈老板,您不能让我扛这个锅!”颜亿盼试图劝服沈美珍接受现状,尽管此刻,她自己内心都无法平静,“如果不是我,您怎么能发现这么一个问题,如果不发现,等进入欧洲市场,一切都……”

“放屁!”站在一边的何丰年大声喊了一句,“要不是你耍心眼儿,我们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惨!”

“你给我滚出去!”沈美珍指着何丰年大喊了一句。

何丰年看着外面人群激愤,有的人手里还抄着家伙,吓得他脚发抖,不敢向外挪动一步。

“还有你,颜总,”沈美珍看着颜亿盼说道,“云威那边很快会来人,字你是签了,工厂最后出货只认你的字,这也是你们云威的规定。”

“你大可把我签的字发出去,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但是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就是何丰年有意放水,让荷兰专家提前离开,我认为这件事情应该好好调查一下!”

何丰年看着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沈美珍坐了下来,缓了缓情绪,她并不想如此对待颜亿盼,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她对颜亿盼说道:“你看看外面,你这些说辞能说动他们吗?在他们看来,是云威把我,把他们往绝路上逼。”

“工资,年终奖,沈老板!你得兑现哪!”

“工资,年终奖!”

“工资,年终奖!”

“我们等着回家过年!”

“回家过年!”

“回家过年!”

外面此起彼伏地喊着。

81.你死我活

云威正在紧急调派人员前往工厂谈判,安保科也派了一整辆车,准备带人护送,但是各部门讨论会上,谈判策略迟迟得不到确认。

有说直接让公安局介入调查,有说联系颜亿盼让她直接代表云威和沈美珍交涉,员工们多数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当地已经出动了警力维持秩序,但从网上曝光的视频来看,沈美珍办公室的玻璃已经被砸了,接下来的情况很难想象。

“要不都别去了,”法务总监说道,“该判刑的判刑,该赔款的赔款,该开除的开除,该关门的关门,就按司法程序走。”

“还是要去谈的,现在国兴告的是云威,走司法程序,云威未必能占什么便宜。”Wilson说道。

乔婉杭看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奉献自己的专业和经验,也在小心翼翼地避祸,她听不进去,只觉得厌烦,她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会议室。大家看着她出去,没有人敢问她要去做什么,也没人敢拦着她。

她身后的讨论停顿了几秒,又继续了。

天黑了。

资宁这几天降温,山里更是起了寒霜,可沈美珍的办公室却如同火炙一般。颜亿盼和何丰年待在一楼,沈美珍去二楼的财务办公室开会,他们也在商讨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颜亿盼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嘶喊声,她坐在沈美珍办公室的沙发上,手肘支着膝盖,心在这呐喊声中逐渐冷静下来。

原来,不是她多疑。

原来,沈美珍也不是棒槌,她也因为颜亿盼那晚的举动生了疑心,所以拿着产品找第三方验证。

心悬了那么久,这颗炸弹总算落地了。

只是,场地被炸得一片狼藉,要怎么清理?

从一开始,那些私货就是烟幕弹,为了把她引来这里。这也证明,对方的脏手可以伸进工厂里,并且很有把握这一次铅超标不会被发现。敌人比想象的要凶残,如果不是沈美珍被她影响,重新验货,国兴的产品一旦进入欧盟市场,到时候问题再曝光,国兴和云威都将被禁入欧洲市场。

现在比最坏的局面要好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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